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一座孤墳，兩份相思。

  素續緣跪在墓前，手上，一張一張地將紙錢丟入火盆之中，看著那騰燒的火焰，目光有些恍惚，似在回憶什麽，又好似什麽也沒想。

  素還真負手站在他身後，目光盯視著墓碑上的文字，那人的音容相貌早已印刻在心底，無論過去多久，都不會忘，亦不願去忘。

  “該回了。”素還真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

  “嗯。”將手中最後的紙錢丟入火盆之中，起身，跟隨在素還真的身後，慢慢地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天際突然飄下蒙蒙細雨。

  琉璃仙境，庭院中，屈世途手中端著花灑，正認真地給花草澆水。

  細微的腳步聲引起屈世途的注意，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首，看向來者，“哦！是隨心啊！素還真現在不在。”

  “不在？”道隨心不解地看著屈世途，這段時間，素還真應該沒什麽事才對，怎麽會不在琉璃仙境呢？

  “咳咳，今日特殊。”

  “特殊？”道隨心低眉想了想，雖然沒想出今日為何是個特殊的日子，但想來應該跟素還真自身有關，便不在詢問，“阿素若是歸來，就說我來找過他。”

  “哦，好，你不打算等他回來嗎？或許他一會就回來了呢？”

  “不必。”

  就在道隨心準備離開的時候，天際卻是突然下起雨來，細細的雨水，落下臉上，輕柔如羽毛，帶來一絲瘙癢。

  “下雨了，不如等雨停了再走？”雨雖然不大，但屈世途還是開口留人。

  “也好。”道隨心想了想，同意屈世途的提議。

  坐在露台上，道隨心看著天際飄灑的細雨，思緒卻已不在此地。

  “汝是真的不知今日是什麽日子，還是假裝不知？”不知何時，悟春秋的身影出現在露台上，此時，正坐在椅子上，並親自動手泡茶。

  道隨心回眸，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悟春秋，“再怎麽過，日子也就那樣，何必特意去記些什麽？”

  悟春秋動作不停，眼眸中卻是閃過一絲悲涼，“今日清明，祭拜失去親友的日子。”

  道隨心愣了一下，隨後轉過頭，繼續看著外麵飄灑的細雨，“是嗎？原來今日是清明啊！”

  今日清明，他雖有死去的親友，卻沒有地方可以讓他祭拜，有那麽一瞬間，道隨心突然覺得，在這個天地之間，唯他一人多餘。

  “素還真應當是去祭拜他的發妻了。”悟春秋一邊倒茶一邊說道，然後手捧茶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茶香入鼻，沁人心脾。

  “你也說了，那是他的發妻。”道隨心淡然一語，那是他的發妻，他能說什麽？

  “汝在乎他，不是？”

  “這並不衝突。他有發妻，我亦有，他有兒子，我亦有，他的心情，我亦明白。”

  “嗬嗬，說的真好。沒想到汝也有口是心非的時候。”悟春秋一口飲盡杯中茶水，也不品嚐茶水的味道，一口吞了，“汝該霸道些。”

  “然後老死不相往來麽？”道隨心眸色微變，一抹冷光劃過，“爾，逾越了。”

  悟春秋低笑一聲，“惱了？”

  道隨心呆愣地看著外麵的景色，看著那隨風輕飄的細雨，微微抬手，伸出露台，去接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細雨，目光淡淡，腦海中回憶這不曾忘卻，卻不願想起的過往，“她是一位溫柔賢淑又才華橫溢的女子，也是一位天賦極佳、根骨奇特的女子。從第一眼見到她的瞬間，我就深深地被她吸引，那個時候，腦海裏隻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叫器著，要娶她為妻，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才子配佳人。那個時候，不知羨煞了多少人。那個時候，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惜，天公不作美，昊兒出生之後，她就死了，難產死了…那個時候，我傷心欲絕，她的屍體就在眼前，她是我親手下葬，但我卻不相信她就這樣死了。”說到這裏，道隨心微微眯起雙眼，“所以，在她下葬之後不久，我隱瞞所有人，悄然將墓挖開。她或許從未想過，我會親手將她的墳墓挖開。”

  “說來也可笑，明明是我親自下的葬，結果，木棺裏卻是空蕩蕩的，那一瞬間，我是欣喜的，高興她還活著，可下一瞬，我卻是極度的平靜，無喜無悲，不怨不恨。我沒有將此事告知任何人，又動手將墳墓恢複原樣，隻是，從那以後，我的控製欲就變得極強，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人，任何事，超脫自己的掌控，即便是自己的親兒！”

  “我不知道她為何離開我，也不想知道她離開的原因，反正她已經死了，死在我的麵前，那就當她是真的死了。沒想到的是，她回來了。看著她匍匐在自己麵前，看著她無聲的落淚，我本以為自己會心軟，會痛心，但卻沒有，我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然後，伸出手，對著她的腦袋，輕輕一拍，結束了她的性命，反正她已經死了，再回來有何意義呢？”

  “我身為正道領袖，卻在眾目睽睽之下，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就直接一掌拍死自己的發妻。看著那些變臉的人，我心中除了好笑，還是好笑。誰說正道領袖就不能殺人？誰說正道領袖就要忍氣吞聲？她既然詐死離開，又何必再回來？她既然已經死了，再死一次又何妨？可惜，世人並不怎麽認為，所以，我被人背叛了，被自己最親密的夥伴，被自己最信任的夥伴，背叛了。”

  “那一夜，血流成河，屍骨成山！突臨的暴雨，洗刷了地上的血水，洗淨了身上的血液，雨水，洗滌了這世間的一切，卻無法洗去心中的傷痛。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我守護了世人那麽久，他們憑什麽心安理得的受著？不過陌生路人，有何資格躲在我的羽翼之下？”

  “所以，我開始報複世人，既是天下敵，那就敵對到底好了。”

  “至於，吾兒……”說到自己的兒子，道隨心心中更多的是愧疚，他讓他成為這世間的一員，卻從未好好的教養過他，這要怨誰？這能怨誰？他知道，自己不是不恨她，他也知道，對於兒子，更多的是遷怒。可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遲了。

  弑父，是他背上的罪名。不管起因為何，當他劍指自己的時候，結果已經注定。

  “隻可惜，我們父子情薄。”

  悟春秋沉默地聽著，就算他暫時停下，也是靜靜地等著，他知道，他需要時間來平複自己的心情，也知道，他還有話未說完。

  道隨心回眸，看著悟春秋，“漫長的時間修習，隻為守護天下和平。但卻在一夕之間，心中所信奉的砰然倒塌，眼前世界一片灰暗，守護的意義就成了可笑的存在。成魔，不過一念。昊兒死後，世間在無任何牽掛，歸隱山林，潛心修道，隻為打破塵世束縛，突破虛空，超脫一切。”

  “隻可惜，臨門一腳，卻是失敗了，敗在那最後的魔考！肉身毀，魂魄散，本以為自己一生也就那樣了，沒想到，自己還有重生的機會，隻是那一方世界，清冷了些。”

  “其實今日，還可以祭拜一下曾經的我。”

  悟春秋沒有說話，動作緩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抬眼看向大門處，那裏站著一道白色的身影，對著那人微微一點頭，隨後直接原地消失離開。

  素還真沒有聽到前麵的內容，在他踏進琉璃仙境的時候，隻聽到了道隨心所言的最後一句，但就算沒有聽到前麵的話，他也明白道隨心想要表達的意思。緩緩靠近他，伸手輕撫道隨心的麵頰，指尖輕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淚水。

  “怎麽哭了？”

  “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都過去了。”

  “我知道。”道隨心兩隻手輕輕握著素還真的手，並輕輕蹭了蹭掌心，“但也難免想起。”

  素還真另一隻手搭在道隨心的背上，他知道道隨心不需要言語安慰，隻要這樣靜靜地陪著他就好。

  “阿素。”道隨心輕聲喚道。

  “嗯。”

  “阿素，我不是一個好人。”

  “在我眼裏，你是。”

  “阿素，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我相信你。”

  “即便有一日，你我站在對立麵？”

  “不會有那一日。”

  “傻，真傻。為世人這樣付出自己的一切，值得嗎？”

  “我不知，我隻是做了我認為該做的事。”

  聞言，道隨心沒再說什麽，趴在素還真的懷中，卻是眉眼彎彎，帶著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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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來的清明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