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者:官藍      更新:2020-12-14 04:13      字數:3899
  上一次看到林獲言,還是在學府練武場裏,他指導阮豫達武修鍛體方式的時候,萬語蘭記得這個師兄雖然言行爽朗豪邁,卻並非不修邊幅的樣子,體格也隻是一般的壯實。

  幾個月不見,他看起來臉色發青,連儀表都顧不得,仿佛剛經曆大難。

  萬語蘭猜測道:“師姐你,去嶺南道救林師兄了嗎?”

  “太聰明就沒意思啦,小師妹。”

  安葉從袖中刻有蘭花的玉佩砸在地上。玉佩觸地的一瞬間,像水滴入海,融入地麵消失不見,一道光弧圍繞擂台一周,拔地而起五丈高,擋住利刃,丁零當啷地墜地。

  地麵上還有封靈陣,在利刃落地瞬間壓製住上麵附著的靈力。

  安葉邁步走到擂台下方:“杜城前輩,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但對戰並非要實力相當,我有讓你施展不開的方法。”

  光弧形的陣法能擋住金丹階的攻擊,在杜城試圖飛起逃離時會隨之無窮無盡地升高,安葉笑眯眯地看著他無處竄逃,又對封芷汀行禮道:“多日不見,師尊可還安好?”

  封芷汀安安靜靜地站在坍圮的擂台上,所有人刺過來的視線於她而言隻是衣上浮沉,不值得多看一眼;對杜城的咒罵也充耳不聞,一腳踩在廖向天臉上,隻與安葉對視:“我原意許你避難於嶺南道,何故回來?”

  說著,視線往林獲言方向切過去,一如既往的冷漠,剛才爆發的恨意全部收束住,牢牢鎖在身體裏。

  “困於嶺南道的,並非隻有林獲言一人,天下皆為歹毒突襲所害,各大學府多派出弟子四處察訪,然往嶺南道者,悉數杳無音訊。”

  說到這裏,安葉話鋒一轉:“幸而得方師弟告知,竟然是學府內部出了問題。”

  圍在高牆上的人群中,突然擠出來一個穿著奢靡的青年,他懶散地靠在牆頭,搖著折扇道:“安師姐這麽說,是在是愧不敢當,揭露此等天下不齒之密謀,乃分內之事。”

  方宇猛得跳起來:“哥,你沒事啊!”

  猛一看到方如崖,杜城驚怒交加:“是你!你敢告密!”

  有光弧阻隔氣勢,跪著的人紛紛起立,洪錦儀黑色的手上,指尖有明顯的蛇咬痕跡,安葉扔給她一瓶解毒丹藥,在被問及是否先把廖向天救出來時,冷冷地瞪了一眼:“洪師妹,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沒了懸在腦門上的氣勢,各個學府的修士悄聲議論著,安葉提高音量,夾雜靈力的聲音傳遍擂台四周:“請各位前輩稍安勿躁,國師大人正在另一邊擂台鎮壓動亂。”

  說完,她看著封芷汀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暗示她想做什麽就趁此機會。

  洪錦儀明白安葉的言外之意,不敢再求她,轉而虛弱地拉住萬語蘭的衣角:“萬語蘭,你去和安師姐說……”

  “洪師姐,這件事情因由清楚,是廖前輩鼓動弟子行爐鼎之法修煉,天道不齒降下罰雷,如今封師尊與米憐尋仇,也不過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萬語蘭掰開洪錦儀的手指,拒絕說情:“洪師姐一開始不也是被廖前輩盯上,要撮合你與楊策,才收為弟子的嗎?我們第一次見麵時,廖前輩說的話我還不太明白,查過何為爐鼎後,我一直在詫異,洪師姐為何願意。”

  洪錦儀猝不及防被說破,萬語蘭隻給她留了最後一層遮羞布,沒點破是她喜歡楊策,才甘願默認廖向天齷齪的心思。

  她何嚐不恨,堂堂開運城知府嫡長女,因為是提前到學府的新弟子中,雙靈根中帶木的女孩裏,天賦最好的那個,所以被收為弟子去給一個天才當後備爐鼎。

  一日日在慶幸又不甘中徘徊,慶幸楊策不是那種人,慶幸長久的相處中她喜歡這個真正配得起天之驕子稱號的少年;不甘廖向天的第一目標始終是萬語蘭,自己不過是後備,不甘萬語蘭是珍貴的單靈根,直接被學府分給別的修士不用被當成爐鼎培養。

  洪錦儀頹然垂下頭。

  萬語蘭鬆開洪錦儀的手:“大家都在觀望,沒有人跳出來阻攔,所有人都害怕天意難測,便隨他們去吧。”

  她說得輕巧平淡,仿佛在她眼裏這不過一場鬧劇,其餘人隻要圍觀就好,就連天雷也不過是戲文裏一場布景,安葉聽得背後泛起冷汗,楊策更是一巴掌糊住萬語蘭那張膽大妄為的嘴,低聲警告:“你給我閉嘴!”

  周圍聽到這句話的人如避瘟疫般紛紛往後退,就連方宇都被方如崖拉開,除了楊策和安葉,隻有阮豫達猶豫著勸說:“萬師妹,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講,實在是……”

  萬語蘭沒有掙開楊策的手,不再說話,直視擂台廢墟上的封芷汀。

  天下所有學府中資曆較差的弟子通過某種方法聯合在一起,妄圖全殲學府中的優秀弟子,他們組織不嚴密,出了方如崖這樣的雙麵叛徒;但勢力龐大,下有新老弟子,上有杜城在內的各大學府金丹修士,可終究被輕飄飄地打敗。

  天驕們的優勢太明顯,弱者成群結隊隻能相互壯膽,成不了氣候,唯一的金丹大修杜城被安葉和執法隊暫時困住。

  前有方如崖通風報信,安葉等弟子假意被師尊們調遣開去嶺南道,實則集結所有學府執法隊前去嶺南道救出早一步被困的林獲言等人,後有被稱為國師的人壓陣,想必另一邊擂台也出不了大事。

  萬語蘭的確好奇封芷汀在這群烏合之眾中的位置,她仿佛是要報私仇,與米憐一起對付廖向天,可真要動手,機會多得是,何須在這裏?

  想起米憐說過在等一個時機,在等人到齊,萬語蘭覺得封芷汀是不是也在等這樣一個機會,在天下賽中,當著各學府修士和弟子的麵前,去做一件事情。

  報複,私仇,還是——天雷?

  天上的陰雲一直沒有散去,風聲越來越大,萬語蘭直覺這不是巧合,五年前米憐的姐姐在這裏引火自焚勾動天雷,這一次,是不是封芷汀想要做什麽?

  封芷汀慢慢抬起腳,對廖向天說:“你隻當我痛恨君師兄愛上你作為爐鼎送給他的弟子,隻當君師兄隕落後我痛失所愛修為倒退,然則非也。”

  說罷,封芷汀從滿地黑色的荊棘中折下一枝,指尖紮在上麵刺出鮮血:“我為圓此因果,或可召天雷。”

  金丹之後,修士升階時會有天雷,因為天雷拷問心神,拷問肉體,是天道考驗阻撓修士的方式。

  這是天道與人間真實存在的聯通。

  廖向天倒在地上,不斷追問:“你究竟想幹什麽。”

  封芷汀抬頭觀望天上陰雲:“我修道至元嬰,一路隻知向前,從未迷惑,直至君師兄隕落大荒界戰場。”

  最後這個名字一說出來,滾動的厚厚雲層間雷光閃動,仿佛隨時會打下來。

  擂台四周掀起軒然大波,大多帶著弟子前來的修士似乎都知道這個戰場的威名,一片混亂間有人嗬斥封芷汀要她閉嘴。

  萬語蘭疑惑地問:“師姐,你知道大荒界戰場是什麽嗎?”

  安葉搖搖頭:“師尊未曾與我細說,仙門中有規矩,內門弟子結丹以後,可往外域試煉,金丹可往小荒界。大荒界應該是元嬰階才能去的地方。”

  “這些人連金丹都沒到,反應倒是挺大的,莫非是什麽忌諱。”楊策看不起慫包,“能讓元嬰隕落的戰場,也不知是在何處,多年以來未曾聽聞天下有這樣凶險的戰場。”

  安葉講出自己聽到的傳聞:“內門有師姐說過,外域是指天下之外,我們所稱的‘天下’,比之外域不過是很小的一塊地方,而小荒界更在外域之外,遑論大荒界……你們不要外傳,這件事似乎不能被還在學府的弟子知道。”

  好在之前萬語蘭大膽的言論嚇退了絕大多數人,現在圍在邊上聽到這個秘密的,隻有萬語蘭、楊策、阮豫達、洪錦儀。

  安葉還算放心這四個孩子的口風,尤其四人都表現出超越年齡的成熟。其中萬語蘭年紀最小,卻常有驚人言論,不可否認這個小師妹某些時候思維卓絕遠超年齡所限。

  “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們未到結丹,便不用再多了解。”

  而擂台上,封芷汀手握荊棘刺,往廖向天額頭比劃了幾下,每當廖向天掙紮,其餘荊棘就紮得更深,她的手按在廖向天下丹田處,看似輕巧的製住他欲自爆的行為。

  廖向天臉色灰敗,知道封芷汀一定是準備多年,才能完全克製住自己,如今他連拉著她同歸於盡都做不到,最後問了一遍:“你究竟想幹什麽?”

  封芷汀慢慢地把荊棘刺按在廖向天上丹田的眉心處,一寸寸紮進去:“我心有疑惑,欲要問天道。”

  杜城瞬間撲到光弧上緊貼住,力求離封芷汀最遠:“你這個瘋子!快,快放我出去!”

  在荊棘完全刺穿廖向天腦殼的一瞬間,濃厚的黑雲裏降下天雷,黑色的,和劈在唐焱身上的一樣都是罰雷。低階修士不正天道,以雙修之法衍化爐鼎修煉,甚至因此損害別人的機緣性命,一切孽果在唐焱身上體現,天降罰雷示警。

  現在,封芷汀以血為祭,殺死引誘唐焱走這條路的廖向天,終於成功問天求得一道細弱的罰雷。

  本該打在廖向天身上的罰雷被封芷汀完全擋住,他臉上沒有不甘或憎恨,仿佛死的時候終於窺見大道,頓悟出什麽。

  封芷汀頂著罰雷,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有眼角眉梢裏泄露出一點疑惑和無處發泄的恨意,問話淹沒在雷聲裏:“君師兄元嬰後期大圓滿,隕落大荒界戰場,我看到了。”

  “我看到他的元嬰被挖出,被吃掉,周圍卻空無一人。無數前輩赴往大荒界隻為平息‘戰亂’,卻從未有人告訴我,我們究竟在與何物一戰。”

  “天道啊,是否我們修道練心,最終都成為你的餌料?”

  擂台四周的人隻能看到黑色的罰雷打在封芷汀身上,她似乎說了什麽,雷聲遮蔽語言,雷光模糊口型,隻知道她說完的一瞬間,細細一道雷光突然爆開,光弧瞬間被炸裂,蔓延的黑雷直劈向安葉和萬語蘭。

  一瞬間,萬語蘭好像聽到了封芷汀的聲音,異常的,聲嘶力竭的一句:“不可結丹!”

  雷光大盛,四周死寂,萬語蘭看到一個白色的玉覆麵,然後是獵獵飄開的寬衣大袖,白衣玄袍,極致素淡。

  一把展開的扇子覆到自己臉上,扇中一點紅色正對眉心,萬語蘭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輕歎說:“所謂朝聞道。”

  朝聞道,夕可死矣。

  萬語蘭知道他的意思,封芷汀死了。

  她努力從扇麵下探出頭,想往擂台上看一眼,缺正好看到萬頃雷光淹沒在他的衣袂下,這樣素淡的顏色仿佛激起一絲遙遠的記憶,加之略熟悉的聲音,萬語蘭縮在他衣袍翻飛的陰影中,壓低聲音,悄悄喚了一聲:“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