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都嫌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2-02-20 02:54      字數:3807
  奕辰聽父君這麽說連忙討好地講出自己這麽做的原因:“孩兒擔心他們怠慢爹爹啊,孩兒要替爹爹立威,不凶一些,他們怎麽會怕孩兒呢?”

  薛愷悅哭笑不得地道:“他們平日裏也沒怠慢爹爹,你這麽凶,他們都給你嚇傻了,下次不準再這麽嚇唬他們了,知不知道?”

  女兒還小,他也沒有打算把話說得太嚴肅,雖然自己不高興,但想著女兒為了給他立威,終是護著他的意思,他便用了商量的語氣。

  可是他這語氣一和軟,奕辰就認為自己果然是大孩子了,爹爹都要同自己講道理了,這樣一來她便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是高明的,自家爹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這是要不得的。因而她不僅沒有表現出受教的意思來,還很振振有詞地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犯了錯的人就應該受重罰,不受重罰他們長不了記性。侍兒們又都是捧高踩低的,爹爹如今懷的是個弟弟,孩兒不重重地罰他們,他們以後不知道該怎麽輕慢爹爹了,孩兒這麽做是為了爹爹好,爹爹應當挺起腰板來,跟孩兒一起教訓他們。孩兒知道爹爹不是個凶巴巴的人,可是爹爹也不能太寬仁了,太寬仁了,下麵的人就該無法無天了。”

  這孩子小嘴叭叭的,道理一套套的,這是認為她自己很高明,她的想法就是英敏正確的,他的想法就是糊塗窩囊容易出問題的?

  薛愷悅斂了笑容,認認真真地跟女兒講道理:“你想要凡事按規矩來,這是你的想法,爹爹不幹涉你,侍兒們有錯,你按宮規罰他,這是你的權力,爹爹也不攔你。可是你已經打了他還不許他敷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若是被人打了還不許上藥,你會高興嗎?”

  自己會高興嗎?奕辰略微想了一下,就用不滿的語氣糾正父親話中的漏洞:“爹爹您說什麽呢?孩兒怎麽會被人打,孩兒可是凰朝的大公主,金枝玉葉金尊玉貴,誰敢打孩兒?”

  薛愷悅聽了,就知道這孩子是被嬌養慣了,不能夠理解侍兒們的苦楚,因而他越發義正辭嚴地反駁女兒道:“你是金枝玉葉,你是大公主,沒人敢打你,可是那個侍兒,他就活該被人打嗎?他雖隻是個侍兒,卻也是母父生母父養的活生生的人,他們同你一樣有血有肉,你讓人打他他也會疼,疼得厲害了,他也會哭,哭得很了,他也會傷心,他傷了心,就不會像以前那麽忠心了,你明不明白?”

  奕辰聽他這麽說,也有些懷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錯了,可是她這個年齡的孩子,剛剛對事情有了自己的看法,覺得自己聰明又睿智,說不出的驕傲和得意,哪裏會輕易地承認自己錯了呢?又且身份尊貴,從來都是別人哄她奉承她,沒有她給別人認錯的,哪怕這個人是她親生的父君她也做不到,她小了聲音強詞奪理道:“爹爹說話也太沒道理了,居然拿那個卑賤男兒跟孩兒比,孩兒可是當朝公主,是堂堂的大女子,他隻是個卑賤男兒,還是個給人做侍兒的,孩兒同他能一樣麽?”

  薛愷悅被這卑賤男兒四個字氣得額頭上青筋跳,他指著女兒問道:“你說誰是卑賤男兒呢?男兒家怎麽就卑賤了?你把這道理給爹爹講明白!”

  奕辰被薛愷悅這剛腸嫉惡的氣勢給震住了,好半晌都不敢回話。

  她之前從未聽說過卑賤男兒的說法,昨個兒那兩個侍兒聊天,先說薛愷悅肚子裏的是個皇子,以後的日子就沒那麽舒坦了,皇子再好,也不如公主能給父親撐腰,接著又提到侍兒們的才藝大考,那兩個侍兒因為要伺候公主不能去參加,說話的時候就陰陽怪氣,說一個個的都是卑賤男兒,考這個考那個做什麽?別說才藝大考了,就是參加了朝廷的科考又怎麽樣?照樣得在妻主跟前卑躬屈膝,卑賤男兒還想翻了天不成?

  薛愷悅看女兒不回話,還以為女兒是固執己見,他很有些痛心地閉上了眼睛,語氣沉痛地道:“男兒家便是身份卑微,也不能夠由著你作踐,你若是不明白這一點,你以後怕是要成為高敞那樣的人了。”

  奕辰嚇了一跳,心裏頭大為委屈,她雖然小,卻也在至善堂跟著柳笙、向錦讀了快有一年的書了,向錦不止一次給她講過當年玄武的高敞如何暴虐成性殺人不眨眼,柳笙也跟她說過,這高敞就是殺了她外祖母一家的元凶禍首,她長大之後,絕不能成為高敞那樣的暴虐魔王。

  她平日裏深恨這高敞,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這高敞有什麽相同之處,眼下自家父君居然把她跟高敞比,這可真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事,她這小小的心靈哪裏能承受得了這樣大的冤枉?

  當下隻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她終究隻是個小孩子,委屈極了可就口不擇言了:“孩兒怎麽會是高敞那樣的人呢?爹爹你太傷孩兒的心了。孩兒好心好意來給你撐腰,你不領情還責怪孩兒,孩兒以後再也不要來你這裏了!”

  她說到這裏就覺得這眼淚要奪眶而出了,可她記著自己是個公主,不想在父君這裏丟了麵子,一跺腳一捂臉,飛奔而出,一陣風般地跑出了院子。

  薛愷悅立馬就站起來追,可是他已經五個多月的身孕了,不敢大肆的跑動,奕辰雖是個小孩子,但是繼承了他和明帝良好的體魄,身體極為利索,又已經學了好一陣子的武功,此時的身手比一般的成年女子都要強一些了,因而他隻能看著奕辰狂奔而去。

  院子裏站著的乳父和侍兒們,全都傻了眼,薛愷悅無力地揮揮手:“還不趕緊跟著你家主子過去。”

  乳父和侍兒們連忙答應,然而他們的速度都比不上奕辰,等他們氣喘籲籲地跟到明心宮的大門,奕辰早就已經撲進安瀾的懷裏痛哭了好一會兒了。

  安瀾看著像個小寶寶一樣紮在自己懷裏哭得一抽一抽的女兒,心疼得不行,他很是想不明白,究竟是怎麽了,女兒去了碧宇殿才多大一會兒,就哭成這樣?

  在奕辰進來之前,宏兒正在替他擔心薛愷悅肚子裏懷的是個皇子,奕辰少了個競爭者多了個親弟弟,沒準就會不知不覺地偏向薛愷悅,而同他疏遠了。

  宏兒說他不該縱容奕辰去薛愷悅殿裏用午膳:“皇後,今個兒不是公主在那邊用膳的日子,皇後豈能開這個口子呢?皇後今個兒開了口子,以後公主還不得經常過去啊?”宏兒是真心實意地替他擔心。

  安瀾當時擺了擺手,他並非不憂慮這個,卻覺得擔心也無益:“她經常過去又怎樣?那邊是她的生父,她生父肚子裏還有她同母同父的親弟弟,本宮不許她去,除了讓她不高興,還能有什麽好處嗎?”

  擔心也沒有用的事,他便不想去瞎較勁,對於明帝是如此,對於女兒他也是如此。

  “正是因為貴君懷的是個皇子,奴才才替主子擔心啊。主子想啊,如果貴君懷的是個小公主,那女以父貴,同是貴君所出的公主,小公主就會成為公主最大的競爭者,公主為了穩住自己的位置,自然會跟主子更親近。可如今是個皇子,公主沒了顧慮,怕是會同那邊更親呢。主子若是沒有對公主花這麽多心血,憑她跟誰更親,都不是事,可是主子,您費了那麽多氣力,把她從兩歲多養到這麽大,她若是跟那邊更親,您多虧得慌啊,奴才替您不值。”宏兒的眉頭蹙成了八字,話說得入情入理,也是真心實意地替他抱不平。

  安瀾心裏明白宏兒說的有道理,薛愷悅肚子裏的是個皇子,這對於他來說,的確既是個好事也是個壞事。好事是他不用擔心薛愷悅有足夠的實力與他分庭抗禮,壞事是奕辰沒有增加競爭者,卻多了一個親弟弟,那她以後自然會同薛愷悅的感情更加深厚,她同明帝、同薛愷悅、同那個還未出世的六皇子,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她們是最親最近的人,他和樂安都隻能算是她的疏親旁枝了。

  隻是這天下的事,哪有處處都能如人意的,他若是一會兒擔心這個,一會兒擔心那個,擔心個沒完沒了,那恐怕還沒等奕辰同他疏遠了,他就先自己憂慮死了。

  他看著宏兒問道:“按你這麽說,應該怎麽辦呢?是不讓貴君懷這一胎,讓他孤苦伶仃,隨時想要要回辰兒好呢?還是讓貴君懷的是個公主,陛下偏愛小女兒,貴君有了同本宮較量的本錢,隨時都能取本宮而代之好呢?”

  這,宏兒答不上來了。

  安瀾微微地歎了口氣道:“怎麽樣都不好對不對?怎麽樣都有可擔心的事情對不對?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不憂慮,一切順其自然。這孩子本宮養了這麽幾年了,本宮真心待她,也沒有故意打壓她的生父,她若是因為多了個親弟弟,就同本宮疏遠了,那可見她是一個容易同人疏遠的人,沒有這個親弟弟,她早晚也會同本宮疏遠的。若是這樣的話,那就是本宮命該如此,沒有什麽好難過的。”

  身為正宮養庶女為女,他早就把可能遇到的種種情形都思量過好些遍了。可是即便有種種不確定的事,他仍然選擇盡心盡力地養好她,他很是坦然地看著宏兒道:“本宮既說要拿她當親女兒養著,那就隻管拿她當親女兒養著。你雖然還沒有做父親,可是你想想,若你有個親女兒,她多了個親弟弟,你會不會替她高興?她有兩個爹爹的疼愛,你是會替她高興呢還是替她煩惱呢?她的叔叔們都疼她,沒一個人對她起過壞心思,她的妹妹弟弟們都愛戴她,都想給她出力,都親親熱熱地喊她大姐姐,你是替她高興呢還是替她煩惱呢?”

  宏兒被他問住了,更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地無私,結結巴巴地道:“主子,說是這麽說,可是她終究不是您的親女兒啊,您不能真地就認為她就是您的親女兒啊。”

  安瀾大氣一笑:“這個想法是要不得的,小孩子終究是小孩子,要先拿真心待她,才能換她的真心回來,若是本宮自己都做不到拿她當親女兒,那就不要怨她不能拿本宮當親父親了。盡人事聽天命,人事盡到,天命豈有不到的道理?”

  此刻他看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奕辰,心裏頭疼得不行,他知道不管奕辰有沒有拿他當親父親,他早已經拿她當親女兒了,對於自己的親女兒,他能夠做的便是哪怕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孩子。他腦海中瞬息萬轉,把碧宇殿中的情形設想了十幾種,把孩子要給薛愷悅爭位分,孩子想要搬回薛愷悅殿裏住,這兩種可能都想到了,然後他用一顆寬宏博大的心問女兒道:“寶貝怎麽了,有什麽話跟父後說,不管你有什麽樣的要求,父後都答應你。”

  奕辰抽抽噎噎地開了口:“父後,嗚嗚嗚,父後,孩兒以後再也不要去父君殿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