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同等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1-12-17 11:40      字數:4848
  “雲兒,你看朕給你帶什麽來了?”

  明帝下了玉輦興衝衝地往熙和殿走,準備同董雲飛用個晚膳,再修複下關係。昨個兒夜裏趙玉澤替董雲飛說了不少好話,聽得她對董雲飛的憐愛之心大起,更兼想著董雲飛都已經前去紫宸殿跪候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她再揪著不放,可就太說不過去了。

  她手上提的小金馬禮盒,是朝廷這次賞賜有功武將的大金馬擺件的小尺寸模型。當日朝廷一準備讓將作監給有功文武做金鷹金馬賜禮,錢文婷就提出要工部作坊做一批小尺寸的,用來售賣。這批小尺寸的今個兒做了出來,工部挑了四盒,與新款首飾一起進獻了上來。

  四盒小擺件,一盒八個,每個約有一兩重,因為是用來售賣的,比大尺寸的賜禮花樣更多,有小金鷹小金馬也有小金狗小金雀小金猴小金豹小金鴨小金鹿。

  明帝瞧著這些小物件個個栩栩如生精巧可愛,覺得這些小物品更適合給孩子們,便親自分派了下,給每個孩子三件,就連薛愷悅肚子裏的小娃都有。餘下的兩件裝在一個盒子裏,給董雲飛拿了過來。

  新款首飾共是兩套十六件,明帝讓人給安瀾送去了四件,顧瓊、趙玉澤和薛愷悅各自兩件,林從以下每人一件。她把要給董雲飛的那件純金鹿首配藍寶石的項鏈,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親自運了過來。

  “奴才們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萬歲。”熙和殿出來迎接聖駕的隻有侍兒,董雲飛的影子都沒見。

  明帝看了一眼在院子的道路兩側屈膝行禮的侍兒,蹙了眉頭,“你們主子呢?”

  那個近來因為會玩木牌,在董雲飛跟前很是得臉的跳兒答道:“啟稟聖上,我們主子同著貴君主子去南郊辦事了,巡視處今個兒有差事要辦。”

  明帝看看天色,夜幕已經降臨,天空中星光閃耀,院子裏暮色蒼茫,她幾乎辨別不出來麗湖石砌成的小假山和假山對麵的桂花樹的形狀,顯然是早已經過了酉正了。董雲飛出去辦差,這麽晚還不回來,還與薛愷悅一起,今個兒天氣比昨個兒又冷了許多,他們兩個也不知道帶手爐了沒有,穿得夠不夠厚,會不會凍著?

  她這麽想著,臉上的表情就有些沉重,落在熙和殿那幾個侍兒眼裏,還以為是她生氣董嘉君天色已晚尚不歸來。

  侍兒們你拽拽我的衣角,我向你使個眼色,都不大敢說話。

  明帝見這情形便也不理會他們,自行往殿內走,把小金馬錦盒放在坐榻前邊擺著的小圓桌上,又打量了一眼殿內的家具擺設,見殿內的家具仍是之前的那些,便衝門外喊道:“來人。”

  仍是跳兒走進來回話,“聖上有何吩咐?”

  明帝道:“這次宮裏添置新家具,你們主子這裏添了哪件?”

  她知道董雲飛對於家具飲食一向不大在意,但她也不想讓他在這些物件上受委屈。

  那跳兒指指小圓桌:“外殿新添了這張桌子,內殿新添了個五格書櫥,後頭院子裏添了個魚缸架,別的就沒有了。”

  明帝朝著小圓桌看了一眼,小圓桌束腰三彎腿雕花牙子,每個彎腿上麵還有一道鏤雕的麒麟紋脊花,線條流暢造型精美,確實是這批家具的風格。她暗暗笑自己,這才幾天沒過來駕臨熙和殿啊,居然沒認出來這個小圓桌是新添的,看來以後還是要時常過來瞧瞧。

  她想到此處,又問跳兒道:“你家主子要魚缸架做什麽?他養魚了?”

  跳兒笑著搖頭:“主子沒有養魚,他隻是弄了個魚缸,有魚缸就得有魚缸架啊。”

  明帝瞬間就有了主意,她快速往外麵走,邊走邊吩咐跳兒道:“跟你主子說,朕給他放了東西在桌子上,讓他回來後抓緊洗漱,朕晚點兒過來。”

  出了熙和殿,倩兒問她接下來去哪?明帝想了想,肚子還餓著呢,董雲飛不在,薛愷悅和林從也不在,顧瓊就算是已經從天心樓回來了,這會兒多半也在忙著更衣用膳,她還是去安瀾殿裏比較好。

  安瀾剛同兩個孩子一起用膳,明帝就進來了,他連忙站了起來,“陛下怎得這會兒過來,用膳了沒有?”

  明帝搖頭:“還沒呢,朕讓鷳兒送的東西,送過來了嗎?”

  安瀾笑著指指坐榻:“送過來了,全在那放著呢。安兒可喜歡這個小金鹿了,拿在手上一直不肯放呢。”

  明帝坐在安瀾旁邊,一邊自然而然地瞧著安瀾指揮侍兒給她加碗筷,一邊笑著看向兒子。

  她的視線剛一移過來,樂安就軟軟糯糯地喊她:“母皇,安安想你了。”明帝被兒子這一聲喊暖了心田,抬手撫撫兒子的小腦瓜:“母皇也想安安,母皇知道安安搬回來住了,就專門跑過來看安安了。”

  她這話音剛落,坐在樂安旁邊的奕辰跟著言道:“安安你看,姐姐說的沒錯吧?母皇和父後都是很愛很愛你的。”

  樂安撲閃著大眼睛點點頭。

  大概是好幾天沒能在爹爹殿裏,同爹爹、母皇、姐姐一道用膳了,這頓晚膳,樂安用得極為歡喜。一會兒看看爹爹,一會兒看看母皇,一會兒看一眼姐姐,小臉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明帝瞧著眼睛中全是喜悅的兒子,心裏頭也覺得暖洋洋的。

  晚膳用完,安瀾要陪著奕辰溫習功課,吩咐乳父把樂安帶去後殿歇息,明帝想著樂安方才說想她了,便沒讓乳父把樂安抱到後殿去,自己坐下來同樂安玩。

  母子兩個聊了好一會兒的悄悄話,樂安坐在她膝頭,給她背了在太君殿裏學到的詩歌,她又給樂安講了兩個小故事,看看更漏差不多到戌時五刻了,她就準備把樂安交給乳父了。

  就在此時,樂安指著她脖頸上的鹿首項鏈問她道:“母皇,你也喜歡小鹿嗎?”

  明帝點點頭:“是呀,安安喜歡,母皇也喜歡,安安是母皇的兒子,喜歡的東西和母皇一樣。”

  樂安眨巴眨巴又長又漂亮的眼睛看著她道:“母皇,安安想要這個小鹿,母皇給安安好不好?”

  明帝有些為難,樂安以前都是清冷寡言的性格,這還是頭一回開口向她要東西,但這個項鏈她原本是打算給董雲飛的,雖說還沒跟董雲飛說,東西已經當著倩兒幾個的麵分派過了,萬一回頭被董雲飛知道了,怕是董雲飛會不高興的。

  因而她哄兒子道:“安安乖,這個鏈子太長了,不適合安安戴,母皇明個兒讓人給安安做個新的,好不好?”

  這個小鹿鏈子工部雖然進獻了兩條,但是另一條她給了冷清泉,這會子應該已經送到玲瓏殿了,斷沒有再要回來的理,今晚去董雲飛殿裏,可就沒得給了。最好是這一條給董雲飛留著,明個兒再讓人去工部給樂安買一條同樣款式的回來。

  樂安聽她這麽說,立刻就斂了笑容,垂下長長的睫毛,很是乖巧地答了句:“好。”

  嘴上說著好,臉上的表情卻有著顯而易見的失落。然而整個人籠在濃濃的失落中,卻又不吵不鬧,沒有抽抽噎噎,沒有哼哼唧唧,甚至沒有紅眼圈癟嘴巴式的泫然欲泣,顯然是在逼著自己懂事。

  明帝瞬間就心疼兒子了,抬手把項鏈拽了下來,“安安不要難過了,這個給你,下回的新鏈子,母皇再要。”

  樂安接過項鏈,純真稚嫩的小臉上瞬間就綻放了歡喜的笑,還在她的臉頰上重重地親了一口:“母皇真好,安安最愛母皇了。”

  被兒子這麽說,明帝心裏頭軟得一塌糊塗,她把項鏈給兒子戴在脖子上,摸著兒子鴉羽般柔細的頭發,寵溺地道:“母皇也愛安安呢,母皇要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安安。”

  安瀾一腳跨進來,正把母子兩個的對話聽了個完全,他瞧著一臉慈愛的撫摸著兒子的明帝,再看看兒子脖子上的項鏈,輕聲問道:“這鏈子陛下原本是要給誰的?”

  樂安倏地看向了明帝,明帝一看兒子看自己了,連忙道:“朕沒有要給誰,本來就是給安安的。”

  安瀾搖搖頭,他家陛下真是連扯謊都不會了,還本來就是給樂安的,如果真是給樂安的,那幹嘛不一來就給?他笑著看向樂安道:“你母皇心愛的鏈子,你一說要,她二話不說就給了你,可見母皇是多麽地愛你。你是母皇父後心尖上的寶貝,答應父後,以後不要瞎琢磨了好嗎?”

  樂安重重地點頭:“孩兒知道啦。”

  安瀾抬手摸摸兒子的小臉,話說得柔聲細語,但是語氣卻很堅定:“給你母皇道晚安,帶著你的兩隻小鹿,去讓乳父給你洗澡。”

  樂安歡歡喜喜地被乳父抱去洗沐之後,安瀾快步走向坐榻,從那四件首飾中,拿了一件最為華美也最為昂貴的首飾遞給明帝,那是一條由十八顆小號紅寶石三顆中號紅寶石連接而成的寶石項鏈。

  “瀾兒你這是做什麽?”明帝沒有接這條鏈子。

  安瀾認真地解釋:“陛下要送人的鏈子被安兒看上了,那臣侍當然要拿一條賠給陛下,不能讓陛下白白地忍痛割愛啊。”

  明帝連忙擺手,“這條紅寶石的瀾兒還是留著自己戴吧,朕回頭再給雲兒買一條小鹿的也就是了,工部那邊做了好些小鹿款式的鏈子。”

  安瀾和趙玉澤都是喜歡紅寶石的,這款寶石鏈,用石多做工也精細,據那個工部奏事的官員說,一條就要售銀一千兩呢。因而她一條給了趙玉澤,一條給了安瀾。

  安瀾抬手把紅寶石鏈子給明帝係在脖頸上,笑著解釋道:“安兒是小孩子,又隻是個皇子,陛下已經把他應得的小擺件給了他了,他還想要金鹿鏈子,原本臣侍該當著他的麵把這個寶石鏈子賠給陛下,讓他知道想要獲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要拿更貴的東西去換。可是,哎,臣侍身為人父,瞧著安兒這次回來比之前更敏感了,就不想讓他傷心,隻能背著他講了。”

  明帝大膽地猜測道:“安兒是因為你把他送太君殿裏,變得比前敏感了嗎?”

  安瀾無奈地點點頭:“他以為臣侍偏心辰兒,不夠愛他。”

  明帝沒有接話,教育奕辰事關重大,精力隻夠教養一個的情況下,安瀾自然是首選教養奕辰,這是凰朝江山社稷的需要,是對皇室來說,最好的做法,在她和安瀾看來,這是合情合理的事。可若是站在樂安的角度想一想,那自然是受了委屈的。

  她輕聲道:“是朕讓安兒難過了,朕回頭盡量補償安兒吧。”

  安瀾連忙伸出手掌豎在她的嘴巴上:“陛下莫要這般想,安兒隻是個皇子,他受到的待遇不如辰兒,這是理所應當的事,這是他身為皇子的命運。”

  明帝隻覺這話有些刺耳,出言打斷道:“瀾兒,皇子公主都是朕的孩兒。”

  安瀾卻繼續言道:“陛下不要認為安兒是臣侍生的,他就理應與辰兒享有同等的地位,這是不可能的。小時候想要同等還比較容易,像陛下這回發小擺件,不管是公主還是皇子,全是一樣,一人三件,每個孩子都會很開心。可是等他們長大了,想要同等,可就不容易了,不說別的,就陛下方才跟安兒說的,要把天下最好的東西給他,可是什麽是天下最好的東西呢?如果安兒說,帝王的寶座才是天下最好的東西,那陛下也能給安兒不成?”

  明帝前麵聽得連連點頭,聽到後麵卻是立刻就反駁了起來:“瀾兒,你不要說得這般嚴重嘛,朕說的最好的東西自然是要安安認為最好的,不是你我認為最好的,安安他一個小男兒,未必會想要權勢。”

  雖然她的話是有漏洞的,但是安瀾直接提到帝係傳承,還是太嚇人了些。

  安瀾睜著一雙堪比姚天星辰般的眼睛看著她,堅持自己的觀點:“陛下以為孩子還小,該寵愛就寵愛,可是安兒是嫡子,你我又都心軟容易溺愛孩子,若是不加以控製啊,將來他長大了,難保不會起貪念。還是早些讓他明白他是皇子,本就不能同公主獲得同等的待遇,對他更好一些。”

  “瀾兒,安兒還是個小孩子,咱們同他講這樣深奧的道理,他也聽不懂不是?”明帝伸手環住安瀾的腰,把下巴擱在人的肩頭,發表自己的不讚成。

  安瀾由著明帝環住自己,繼續感歎道:“聽不懂也要慢慢地教導他,讓他懂起來。陛下仁德寬厚,對朝臣對後宮對骨肉,都隻會失之慈,而不是失之嚴。偌大的天下,過嚴自然不好,過慈也會有問題。下回陛下再給孩子們發禮物,公主和皇子的東西不要一個樣了。”

  明帝沒有接話,她有些心疼兒子們。

  然而安瀾卻是幽幽地歎了口氣:“這男兒家骨子裏就愛爭競,都說女兒家心狠,可是男兒家心狠起來,那是女兒家望塵莫及的,陛下若是一味地寬容男兒,將來怕是要出大亂子。”

  明帝並不覺得對男兒寬容會出什麽大亂子,但她不想同安瀾爭執,便隨意地點了點頭,安瀾見狀,就不再多說。此時倩兒進來,請示天子今個兒翻誰的牌子。明帝這才想起來她雖然同熙和殿的侍兒說了晚點兒過去,卻並沒有翻牌子,可是此刻當著安瀾的麵,她也不好說必要去董雲飛那裏,她故作不耐煩的樣子衝倩兒揮手道:“沒看朕在皇後這呢,翻誰的牌子還用得著請示?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倩兒躬身退了出去。

  明帝由著安瀾服侍她洗頭洗澡,才剛洗好出來,正要攜手一同上樓,便聽宏兒在外麵喊道:“啟稟聖上,貴君主子和嘉君主子求見。”

  明帝跟安瀾互相看了一眼,連忙把人宣了進來。她已經翻了牌子,同著安瀾進了觀日閣了,如果沒有什麽緊急的事,那薛愷悅和董雲飛是不會明知道她要安歇了還非要過來見她的。

  “陛下,皇後,臣侍打擾陛下和皇後了。”薛愷悅和董雲飛一起躬身施禮,兩個人都穿著出外的便裝,臉色都不大好看。

  明帝隻覺不妙,卻仍舊穩住心神問道:“悅兒、雲兒,這麽晚來見朕,有什麽事嗎?”

  “陛下,臣侍打死了人。”董雲飛搶先開了口。

  明帝眉頭微皺:“怎麽回事?雲兒你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