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回宮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1-09-21 07:52      字數:3924
  雖然急著同人把話講清楚,明帝仍舊是要確定人是沒有受傷的,她抓著冷清泉上看下看,捏完胳膊捏腿,末了又解開人的衣領向裏頭看了看,見人渾身上下沒有什麽受傷的表現,這才微鬆了口氣,踏實坐了下來。

  冷清泉感知道她的關心,眼圈不自覺地就紅了起來,他本就對她極為依賴,此刻毫不猶豫地講出了自己的淒慘:“陛下,臣侍遇到了仇人,差點就見不到陛下了。”

  明帝心頭一跳,她已然從董顧二人的飛鴿傳書中,知道他遇到了敵人,可是沒有生氣的紙條和親耳聽到他講他差點見不到她了,衝擊力上是有著巨大的差別的,更何況他此刻淚盈於睫,弧線漂亮的大眼睛蓄滿了眼淚,嵌在瘦了一圈的小臉上,怎麽看怎麽楚楚可憐。

  可是她想到自己今個兒要說的話,仍舊克製住了要把他抱在懷中好生安慰的衝動,為了讓他意識到她說的話是不容反駁的,她甚至沒有讓他就坐,她指指坐椅對麵的青磚地,用並不怎麽嚴厲但是聽起來正經而端肅的聲音道:“泉兒,你站在這裏,朕有話跟你說。”

  冷清泉見她方才自己坐了下來,全然沒招呼他,他就知道自己今個兒是沒有座位的了,可是明確聽她說要他站著聽訓,他心裏頭還是咯噔了一下,他以後連在她身邊坐著的資格都沒有了麽?她的後宮哪一個沒有坐著跟她敘話的資格,獨獨他沒有了麽?

  漫長的歲月,他都要在比別人低一等的待遇中度過了麽?

  可是憑什麽呢?憑什麽他就比其他人低一等呢?他是她即位後納的第一個後宮,他為她放棄了江湖,他為她生了向兒,這一切因為他的一次離宮出走就全都被抹消了麽?

  不滿在傷心之中滋長,他不由自主地就把視線投向了距他隻有兩尺之遙的椅子。

  然而他的視線才剛一在椅背上膠著,明帝的聲音就及時地響了起來:“泉兒,一把椅子而已,朕不讓你坐,你就不能忍耐,那你還回來做什麽呢?宮裏多的是比椅子更大的事。”

  冷清泉默默地收回了視線,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今個兒就是要讓他重新學會忍耐,她不許他再反對她做的決定。

  他深吸了口氣,罷了,為了向兒,隻要能把向兒養在身邊,他受些委屈,就受些委屈吧。他緩緩地挪到明帝指定的青磚上,站直了身子。

  然而明帝仔細地觀察他的臉色,猜測他不是甘願如此的,她心中微有些失望,她的泉兒,原本為了她願意在深宮中畫地為牢的泉兒,居然在權勢的熏染下生起了反抗的心,如今隻是一把椅子,他都不願意失去。可是失望的同時,她又暗暗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在一切都無法回頭的時候才出手幹涉。

  “泉兒,如果你是為了向兒忍耐,那麽大可不必,朕可以把向兒交給你帶走,朕不止向兒一個女兒。”

  明帝的聲音冷冽而威嚴,冷清泉原本站得筆直的身子生生打了個哆嗦,他不敢相信地看向明帝,指責她道:“陛下,你居然打算把臣侍和向兒一起趕出去嗎?你也太狠心了。”

  被心愛的男兒指責的滋味不好受,明帝屈起手指,把指甲狠狠地掐到手心裏方才維持住表麵的沉穩不迫,“泉兒,朕沒說要趕你倆走,朕隻是告訴你,朕不會拿向兒威脅你。可是宮裏有宮裏的規矩,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朕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有些事不得不做,如果你無法接受,朕隻有送你和向兒一起離開。”

  她說得太過於嚴肅,冷清泉被嚇住了,他一時間顧不上思考自己憑什麽要重新學會忍耐?隻問他最關心的:“陛下,陛下你準備怎麽罰臣侍啊?”

  泉兒被嚇著了啊,嘴唇都發白了,明帝心裏頭疼惜得厲害,但是她必須要讓他明白,他無論怎麽選都隻能是為了她,她也必須看到他的態度,才能決定要不要帶他回去。

  倘或她在他心裏的地位比不上向兒,那麽她就能隻能放他離開。一個把女兒看得比妻主重要的男子,在母女起了衝突的時候,會幫誰,實在是不言可知的。她在史書上看多了這樣的慘劇,她不能讓他和她蹈人覆轍。

  “泉兒,你先不要問朕準備怎麽罰你,你先問問自己,倘或無需顧慮向兒,你願意為了朕忍耐到哪一步?”

  明帝抬起鳳眸仰視著人,平日裏溫柔多情的鳳目中此刻全是不容置疑的強勢與威嚴,而在這強勢與威嚴之下,又有著不易察覺的緊張與期待。她也是怕的,雖然她這些年待他不錯,可也算不上盛寵,更何況她身邊有那麽多的男兒,沒準,他早就覺得委屈了,早就不願意忍耐了,這次的離宮出走說不定就是這樣的不滿積累到一定程度的爆發,但她還是願意等他做決定,願意相信她對他的情分可以讓他願意忍受她帶給他的痛苦和責難。

  冷清泉已然徹底地懂了,她是要他自己選呢,他如果還愛她,那就不管以後她如何待他,他都要學會忍受,並且這個忍受不能為了向兒,隻能是為了她,如果他不愛她了,那麽他可以不用忍受她,他可以帶著向兒一起離開,但是他也將會徹底地失去她。

  沒什麽難選的,他扯了扯嘴角,嘴角處浮現出一絲認命的苦笑:“陛下,臣侍還可以喊你妻主麽?”

  明帝心裏頭酸甜一片:“寶貝泉兒,朕親自過來接你,你還不明白朕的心麽?”

  “妻主,妻主。”冷清泉在唇齒間把這兩個字來回念叨了好幾遍,隻覺一顆無所著落的心再次有了歸宿,這種踏實充盈的感覺讓他熱淚盈眶,也讓他下定了決心。

  她是他青春年少時愛上的人,她是他深宮十一載服侍的人,她是他唯一的女兒的生母,她是他這輩子都認定的人,除了女兒的命,他什麽都可以給她,她又不要女兒的命,那麽,還有什麽可計較的,她想要他怎樣便怎樣好了。

  這麽想著,他向前走了兩步,在她的坐椅前跪了下來,仰視著她的鳳顏堅定而誠懇地道:“妻主,隻要妻主還喜歡臣侍,妻主想要怎樣便怎樣吧。”

  泉兒果然還是愛著她的,明帝又是感慨又是憐惜,捧住人的下巴親吻人微微發紅的眼睛,吻過左眼吻右眼,吻完了方才講出了自己的決定:“泉兒你離宮出走,朕沒有對外承認,可是該有的處罰得有,按昔日宮規,無詔離京,應責臀杖六十,停承恩牌半年,罰月例銀半年,朕免了臀杖,其餘自今日算起。當然有此責罰在,你也就不好再協理六宮了,那也不是個什麽輕省的差事,不做就不做了吧。”

  冷清泉聽得心頭突突地跳,這個責罰可夠重的,收了他協理六宮之權,還罰他半年不準承恩,天知道,等半年過後,她還能夠想起來寵他麽?再說他都什麽歲數了,還有多少個半年可以浪費呢?這麽想著,他就抿起了嘴唇,神色哀怨得厲害。

  然而明帝卻是不管他神色如何哀怨,繼續言道:“除了這兩件之外,還有一件。因為泉兒你要把沃兒嫁給憶月,致使憶月被人所害,淑王府麵臨絕嗣之危,朕已經決定待向兒長到十八歲,把她出繼給淑王府為嗣女。”

  “什麽?”冷清泉不禁叫出聲來,“陛下,你怎麽能把自己的女兒出繼給別人?”

  明帝神色清冷,話說得理直氣壯:“泉兒,朕的夫郎把人家害得絕嗣了,朕不賠人家個女兒讓誰賠?再說了,憶月也不是別人,她是朕的親堂妹,向兒給她做女兒,跟給朕做女兒有什麽區別麽?”

  “可是”,冷清泉還是有些想不通,但他瞧著明帝堅定得不容置喙的神色,沒敢把“臣侍不願意”幾個字講出來。

  然而明帝替他講了:“泉兒,把向兒賠給憶月這件事朕是一定要做的,你若是同意呢,日子過得開心一些,你若是不同意呢,等孩子長大了,朕讓她自己選,她多半也是樂意的,你白白地在朕跟前做惡人。”

  冷清泉簡直要氣哭了,“陛下,陛下你怎麽能這麽霸道?”

  明帝伸手指堵住人的唇,一雙晴朗朗的鳳眸瞬間變得深不見底:“朕一向霸道,泉兒你不會今個兒才知道吧?”

  微涼的手指在他的雙唇上摩挲,冷清泉瞬間就想起明帝在枕席之間的那些個令他羞惱也不是歡喜也不是的手段,輕輕哼了一聲,她的確霸道,他以往都是由著她的,可這事關係女兒的將來,他不能就這麽妥協了啊。

  手指衝開貝齒的阻礙,在人的檀口中逗留,明帝待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方才用認真的語氣向著人解釋道:“成年出繼,既能避免陷入奪嫡的危險,又能多得一份家財,以朕看沒什麽不好。”

  “唔”,嘴巴中有根玉指,冷清泉說不了話,隻能夠用嗚咽反駁她說的“沒什麽不好”。明帝卻用更加放肆的動作來回應他,這點小動作不會讓他太難受,卻會讓他知道妻主的決定是不容質疑的。冷清泉感受到明帝的想法,給了她一個憤憤的眼刀。

  她就隻舍得欺負他,他從沒聽說她在枕席之間欺負別人。他這麽一想,越發覺得委屈,眼角眼尾的濕紅連成了片,仿佛一隻被欺負慘了的小狐狸。

  明帝瞧著人委屈兮兮的小表情,心裏頭瞬間就柔軟起來,她把手指拿了出來,給了他一個纏綿悱惻的吻。

  親吻過後,把人半抱在懷裏,用極為溫柔的語氣勸解人道:“寶貝,你用不著這麽不放心,向兒是你的女兒,可她也是朕的女兒,朕是不會害她的。”

  冷清泉心裏頭仍舊不踏實,但是他從明帝這一係列的動作中已經認識到明帝已經決意這麽做了,天子決意如此的事,有誰還能改動分毫呢?

  明帝覷著人的神色,見人神情鬆動,便再接再厲:“要到成年才出繼呢,小時候還是在你的玲瓏殿裏養著,就算是出繼了,她也要繼續喊你父君,你的生父身份是不會被抹煞的。”

  二人攜手出了房間的時候,董雲飛和顧瓊自廂房中迎了出來,董雲飛瞧著冷清泉泛紅的眼眸小聲問明帝道:“陛下,你怎麽欺負泉哥啦?”

  明帝微笑:“雲兒你這麽問,是不是想讓朕也欺負欺負你啊?”

  董雲飛一縮脖子:“當臣侍沒說,當臣侍沒說。”

  明帝笑了笑,看了看在院門外頭齊刷刷候著的李蔚等人,對董雲飛道:“待會兒你陪你泉哥坐車,讓瓊兒跟朕一車。”

  董雲飛一吐舌頭,他方才就不該多嘴。

  車輛滾滾向前,顧瓊規規矩矩地斜坐在一側,沒敢多話,明帝待車子駛出了二裏地的樣子,伸手把顧怡卿抱到膝上,手撫著人又清減了一圈的腰,低聲問人道:“怎麽回事,這些天都沒用膳嗎?”

  “陛下。”顧瓊不甚讚同地低聲喊她。在車子上,就這麽鬧法,被駕車的禦前護衛聽了去,可怎麽好呢?

  明帝倒也不打算怎麽鬧,她讓他同她一車,實在是有點想他的緣故。她今晚回去得去安瀾殿裏,明個兒準備翻董雲飛的牌子,要寵幸顧瓊,得到後天夜裏了,她擔心他不是滋味,想要今個兒先撫慰撫慰他。當下不再說話,扳過人的身子,吻上人微啟的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