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1-09-21 07:52      字數:3682
  “唉”,明帝把自己和冷清泉之間的事情簡單地講了一遍,從冷清泉向她要協理六宮之權,講到她出巡的時候冷清泉搶奪製衣權,回宮後幾乎架空了安瀾。從冷清泉想要把沃兒嫁給關荷,失敗後又想把沃兒嫁給蕭憶月,講到憶月出事之後淑王等人彈劾冷清泉,她趕去玲瓏殿卻發現另一個侍兒即將嫁給杜方娜,她一氣之下把向辰抱給太君養,冷清泉找她要回女兒,她狠勁兒上來沒有答應,冷清泉第二天就離宮出走了,她不想讓人知道宮裏丟了君卿,也為了讓冷清泉還能夠回來,對外宣布冷清泉生病了。

  這些事她也有跟安瀾講,也有跟趙玉澤講,但是都不如跟薛愷悅這次講得透徹講得細致,雖然她知道薛愷悅某種意義上跟冷清泉也是情敵關係,她不應該講得太透徹,但是心裏麵的煩悶鬱結得久了,極需要找一個人講一講。

  而相比於安瀾和趙玉澤,薛愷悅顯然是這件事更好的傾聽者。她並沒有那種夫不如侍的概念,大部分的事情她都更喜歡跟安瀾講,但安瀾在這件事情中有利害關係,她擔心把事情講得太透,會讓安瀾對冷清泉越發沒有好感。趙玉澤這兩年過於低調,大有事不關己不開口的意思,她可以從他身上得到柔情的安慰,卻不能把心中的煩惱痛快地講述給他,當然她也不想把所有的煩惱一一講給敏君聽,敏君畢竟隻是個君位,萬一看她痛苦一個忍不住話說多了,被有心人知道,就有可能給敏君安上罪名,倘若敏君什麽都不說,又會被人指責自私自利冷酷無情隨時想要坐山觀虎鬥,為了給敏君少製造些麻煩,她是能少講就少講。

  對著薛愷悅,她沒有這樣的顧忌。薛愷悅沒有母家,女兒又養在安瀾膝下,除了需要注意會不會被人說想要取代安瀾,別的事情上都沒有禁忌,加上薛愷悅的性格更加耿直,她也不用擔心他唯唯諾諾有話不敢說。

  此刻她攬著冷清泉的肩膀,把事情的根本究竟講完了,又講她的擔憂與難處,“朕很怕泉兒他不會回來了,朕想要親自去找他,前個兒雲兒送來飛鴿傳書,說是泉兒跟他和瓊兒在一起,朕想要親自去接他們回宮,可是朕不能去。澄之出差了,朕要出行朝政就隻能委托給弦歌,弦歌她一直都不讓朕縱容後宮,最近的態度還格外堅決,她是不會同意朕出宮去接泉兒的。”

  明帝說到這裏隻覺得自己不容易極了:“泉兒他不能接受朕把向兒交給太君養,他把朕當成一個冷酷無情的渣女。弦歌和淑皇姨覺得朕太縱容後宮了,她們認為朕感情用事因私誤公,不是個英明帝王。”

  她說到委屈處,把下巴擱在薛愷悅的肩膀上,右手環住薛愷悅的腰身,拚命地嗅人身上雪鬆浴鹽的清剛氣味,“朕真的進退維穀,朕不處置泉兒,朕怕朝臣寒心,朕處罰得太重,朕又怕泉兒傷心,他是個會武功的,他傷心了去江湖上一躲,再也不回來了,朕可怎麽辦呢?朕又不能天天鎖著他。”

  雖然她和安瀾達成了一致,要給冷清泉把道理講透,但與以往她的道理都伴隨著賞賜與安撫不同,這回她是要對他施加懲罰的,她很不確定以冷清泉這受了委屈就要離宮出走的個性,對她的懲罰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悅兒,你說朕怎麽辦啊悅兒?”她伏在薛愷悅肩頭,輕輕地啃他肩上那件淺藍色秋裝上頭的點點櫻雪,沒啃幾下就把那塊櫻花花瓣濡濕了。

  薛愷悅倒也不管她這些小動作,由著她伸著粉紅的舌尖卷來卷去,他自己隻管思考如何才能夠幫到她。

  “悅兒,朕怎辦啊?”明帝等了一會兒都沒見薛愷悅回答,忍不住抬起眸子問他。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紅豔豔的朱唇不自覺地嘟起,平日裏威嚴與淩厲的表情盡數收起,替換成小女兒的嬌柔與可憐。

  薛愷悅瞧得心神一蕩,當年做男兵統帥的豪情瞬間溢滿胸膛,他主動又自覺地把這難題扛在了自己肩上:“陛下放心吧,等淑君回來,臣侍去做說客,一定不會讓淑君記恨陛下的。”

  自家貴君表情凝重可是語氣卻很是輕描淡寫,明帝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放心,她試探地問道:“悅兒,你要替朕做說客?”

  薛愷悅點點頭:“是,臣侍替陛下勸勸淑君。有些話陛下不好講,臣侍正好有一點經曆,臣侍把自己的心得講給他聽,他就知道陛下的不得已了。”

  明帝想了想,還是不大確定薛愷悅要說什麽,她抱住薛愷悅的胳膊提要求:“寶貝悅兒,你先給朕講講,你打算怎麽說朕的不得已。”

  薛愷悅仍舊由著她抱著,隻是神情比前嚴肅了,語氣更是莊重又正經:“陛下把向辰交給太君養是不得已,陛下不去接淑君也是不得已,陛下要給淑君些懲罰還是不得已。陛下雖然是姚天至高無上的天子,可也不是什麽事都能隨心所欲的。”

  明帝眨眨鳳眸,收起了小女兒的表情,改換成認真傾聽的姿態。

  薛愷悅繼續道:“這個道理,一開始臣侍還想不明白,後來做了兩年的男兵統帥,臣侍就想明白了。這天下雖說是陛下的,可也不能由著陛下想怎樣就怎樣。往遠了說,這凰朝江山是陛下從列祖列宗手裏繼承來的,陛下想要處置了這基業,得問問列祖列宗答不答應。”

  明帝點點頭,把胳膊從薛愷悅肩膀上放了下來:“朕繼承祖宗基業以來,夕惕若厲,兢兢業業,唯恐對不起祖宗。”

  薛愷悅讚同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講道:“往近了說,陛下並吞三國一統江山,也不是陛下一個人的功勞。陛下固然英明神武,但能夠在短短三年時間裏一統天下,上賴姚天女神保佑下賴百姓支持,中賴文武效力三軍用命。陛下倘若要把這江山隨意處置,譬如,陛下如今有四位公主,按照陛下心中對她們的愛,幹脆一個人分她們一塊兒土地,讓她們各掌一國,且不說公主們滿意不滿意,估計過不得多久,四國之間就會重起戰亂,百姓們會再次過上朝不保夕惶恐不安的日子,這怎麽對得起死去的將士?”

  明帝神色更加莊肅了,坐直了腰挺直了背:“朕絕不會讓將士們的鮮血白流。”

  薛愷悅轉過頭來凝視著她:“陛下要是想做一個昏庸帝王,那陛下可以不在乎列祖列宗怎麽想,死去的將士怎麽想,可陛下想要做一個聖明天子,那陛下就隻能夠以江山為重,做些不得已的事。這不得已,不是陛下被權臣奸佞威脅逼迫的不得已,而是陛下作為一個聖明天子對江山負責對百姓負責的不得已。這一點,淑君可能沒有想到,臣侍講給他聽,他也是深愛陛下的,還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呢?”

  明帝深深地震驚了,也深深地感動到了,她的悅兒果然是做過男兵統帥的人,思謀長遠一身正氣,還願意主動擔責。她站起來衝著薛愷悅拱手為禮:“悅兒,你說的這番話朕聽進去了,朕絕不會因情誤公。也謝謝你肯替朕勸泉兒,你真是深明大義顧全大局的賢貴君。”

  薛愷悅站起身來拱手還禮:“陛下客氣了,臣侍隻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

  明帝連忙去拉人,把人重新圈在臂彎間,在人的脖頸前吹氣如蘭:“朕就喜歡悅兒這耿直大方的性子。”

  薛愷悅隻覺脖子處癢癢的,帶動得整個上半身都有些燥熱,用那純真如小鹿的眼睛睨了明帝一眼:“陛下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啊?”

  明帝連忙順杆爬,咬著人厚薄適中的耳垂表態:“當然是真喜歡啦,朕從來不勉強自己。朕說喜歡,那就是真喜歡。”

  熱流開始往小腹處蔓延,薛愷悅咬咬唇片:“那陛下今晚留下來?”

  明帝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家貴君,眼瞅著這人說完後從鼻子尖紅到了耳後根,不由得笑眯了眼:“貴君留朕,朕之榮幸。”

  “咳,陛下幹嘛文縐縐的?”薛愷悅連脖頸都紅了起來。

  明帝看得愛極了,一抬手就擁著人往內殿走,“悅兒你真是越來越會勾朕了。”

  薛愷悅聽了有些赧然,姚天對孕夫的要求向來是貞靜自持,說是這樣子清心寡欲狀態下養出來的孩兒,男兒清貞女兒自律,他當年懷辰兒的時候是嚴格地遵循了這條規矩的,可是這次懷這個孩兒,卻是對自己多有縱容,纏了明帝不止一回了。他蹙了眉道:“臣侍好像違背胎教了。”

  明帝連忙寬慰人:“悅兒不用管這個,這一條朕問過秦夢菲了。她說姚天各地幾乎都有這條規矩,一是擔心妻主年輕把握不好分寸傷了孕夫和胎兒,二是為妻主納新人找借口。朕既不打算納新,也不是沒輕沒重的毛躁女兒了,不用受這限製。”

  原來如此,薛愷悅輕鬆了下來,把身子靠在明帝肩上,由著明帝連擁帶抱地引著他往前走。才剛走到雕花月亮門,就聽得院子裏侍兒奏道:“敏君主子給主子送點心來了。”

  明帝一怔,玉兒怎得這個時辰過來了?雖然她眼下還沒翻牌子,但已經過了晚膳時分,而且她的玉輦就停在這碧宇殿的院門外,趙玉澤是一眼就能看到的,看到了還要讓人通稟,這是什麽緣故?

  薛愷悅瞧了一眼愣怔的明帝,小聲道:“陛下幹嘛發呆?玉玉送點心來了,正好一起用。”他說著當先往回走,明帝連忙跟上。

  兩個才走到坐榻處,趙玉澤就進來了。趙玉澤手上擎著一個錦盒,盒子蓋微微開了個口,新出爐的點心的甜香從那開口處溢到坐榻前,明帝不由地主地吸了口氣,是她最愛的橘子煎餅的味道。

  趙玉澤先向著薛愷悅打招呼:“這橘子煎餅是弟弟今個兒晚上才做的,愷哥嚐嚐味道怎麽樣?”

  薛愷悅連忙伸手讓座:“有勞玉玉,玉玉快請坐。” 待趙玉澤在坐榻下麵的椅子上坐下後,他才拈起一塊煎餅送到明帝唇邊:“玉玉的手藝,陛下嚐嚐。”

  “陛下也在啊,臣侍見過陛下。”趙玉澤仿佛才瞧見明帝一般,重又站起身來向著明帝利落地屈膝行禮。還沒有下雪,他和薛愷悅一樣穿的都還是秋裝,他穿的是那件銀白色的,這衣服他已經穿了好些回,今個兒在腰間搭配了款禁步,行禮的時候,禁步上的玉環和南珠碰撞在一起,叮咚作響,聽上去甚是悅耳。

  明帝順著這響聲看過去,自然而然地就看到那才堪一把的纖長腰身,以及那蘊含了無限力量的寬肩長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