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京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1-09-21 07:52      字數:3205
  朦朧的月光悄悄地灑在庭院中,一隻藍色長尾雀棲息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上,十月的天氣,桂樹已經沒有了細嫩的小黃花,隻餘下蒼蒼鬱鬱的枝葉。小長尾雀停在這樣壯碩的樹冠上,原本很不起眼,可是庭院中進進出出的人還是吵到了它,它從樹冠上飛了出來,又好奇地在空中盤旋,睜著兩隻黑豆大的眼睛,十分專注地盯著院子中的人,似乎想要弄清楚這座富麗華嚴的院子發生了什麽事。

  院子裏有好些個仆人,仆人們有女有男,有年輕的也有年老的,但不論是誰都屏息凝神,輕手輕腳,在院門外麵,停了三輛馬車,仆人們小心翼翼地從房中抱著包袱箱籠往最後麵那輛馬車上放。而最前麵的馬車裝飾得最為豪華,饒是在夜色中也能看出來車子是凰朝最顯耀的貴夫們才有資格乘坐的金柱銀廂車。此刻織有靈芝青龍圖案的藍緞車簾被一位年輕的仆人挑了起來,高高地掛在金鉤上,另一位年輕的仆人則把金漆矮凳放在踏腳的位置,而後兩個人一起在車子旁邊垂首侍立。

  院子中好大一會兒都沒有任何聲音,直到一位年輕的女子在幾個老年男仆的前後簇擁下把一位老年男子抱出了房門。

  安遠侯趙湘親自把睡熟了的父親秦氏抱到車子上,在父親的貼身侍兒綢兒的協助下盡可能小心地把父親放在車中鋪好的錦褥上,給父親墊好枕頭蓋好錦被,最後放下車簾,再輕輕地從外麵掩上車門。

  而後向著一個管家兩個婢女,和包括綢兒在內的幾位男仆擺了擺手,婢仆們全都走上前來,趙湘小聲囑咐他們:“老正君應該到今個兒下午才會醒,你們務必要在中午走出芳靄縣,快的話在老正君醒來之前能走出雅州州境,那就更穩妥了。到了紹州,住在沈家別墅中,老正君想吃什麽玩什麽,你們都依著他,回頭本侯自與沈家結賬。老正君脾氣不好,你們要拿出看家的本事哄他開心,不許惹他生氣。遇到下雨下雪天,要注意給老正君添衣裳加手爐。”

  婢仆們一一答應,趙湘瞧了她們一眼,覺得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兩個婢女都是伺候過她母親的,兩個老年男仆都伺候她父親多年了,兩個侍兒綢兒和緞兒雖說年輕點,但二人的父親都是她父親當年的陪嫁侍兒,二人自幼就在她家做事,算起來這些人對她父親的忠心比起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下隻叮囑管家:“見了沈家人,不要說太多,她們那邊自有沈小姐跟她們交涉。你在那邊住上半個月,等把老正君安頓好了,你再回來。人手不夠的話,你就地雇人,不能委屈了老正君。”

  管家恭聲答應:“小的記下了。侯主要沒別的吩咐的話,小的們就趕著出發了,再晚一些,天就該亮了。”

  趙湘點點頭,“出發吧,趕在開城門的時候第一撥出城,能最大限度地少見人。”

  天不亮就把父親送到外地去,這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小的曉得的,侯主您保重。”管家說著話衝著趙湘一拱手,跳上秦氏所在車子的車頭上給秦氏駕車,四個男仆小跑著過去坐在後頭那輛大車上,兩個婢女一個給男仆們駕車,一個駕駛行李車,一行八個人三輛車,連燈籠都沒打,悄沒聲地往府門外駛去。

  趙湘緊跑了幾步,跑到前頭的院子中間站著目送車子離開,待車子駛出了儀門,她又站了半刻鍾,這才起身往她和嶽曄住的攬勝苑走來。

  攬勝苑中,嶽曄正坐在拔步床的床榻上用熱帕子敷膝蓋,他的貼身侍兒玄綠一邊給他揉淤腫一邊小聲地替他抱不平:“老正君也是的,這事明明是侯主對不起您,他不管是非曲直,居然罰您跪著抄男誡,您打小哪受過這樣的罪啊!他也就是欺負您是大家公子,講禮數要體麵,他要是碰見個潑夫女婿,他也敢這麽著?”

  嶽曄沒接話,他心裏頭擔心趙湘得厲害。前個兒下午秦氏一聽說趙湘選擇了他,勃然大怒,把趙湘大罵了一通,他心疼趙湘,頂了秦氏兩句,秦氏就把怒火直接衝他發了,罰他去興榮園跪著抄寫男誡三遍。趙湘舍不得他受罰,威脅秦氏說要罰他先罰她,秦氏大概是被氣狠了,竟然連趙湘一起罰,罰趙湘每日在祠堂中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上一個時辰。

  昨個兒晚上妻夫兩個一個在祠堂中跪著,一個在興榮園跪著,全都跪到了半夜子時。他光跪著已經很辛苦了還要抄男誡,趙湘跪了大半夜早上還要起早上朝,妻夫兩個真說不上是誰更痛苦一些。

  今個兒傍晚,趙湘從外頭回來,直接去了祠堂,卻打發侍兒給他送了口信,說是讓他忍耐一晚上,明個兒就不用再跪了。

  他以為趙湘是請了聖旨或者是敏君的教諭,歡歡喜喜地等著趙湘子時後回來。哪知道趙湘子時後直接去了秦氏所住的正院,和秦氏再次生了口角,被秦氏就地罰跪,到現在都沒回來。

  “阿湘她,她自幼也是嬌生慣養的,幾時受過這樣的罪?”嶽曄喃喃自語。

  姚天男多女少,女尊男卑,男兒們再被母父嬌養,也不如女兒們金貴,像趙湘這樣的侯府嫡女,打小的受寵程度遠超常人,所用的飲食被服玩具器皿都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精致。 被母父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女兒,幾時吃過這樣的苦?

  “公子,要不讓老奴回去跟尚書大人說一聲吧?尚書大人那麽疼您,她會給您想法子的。”已經趴在小幾上睡著了的乳父荀氏聽得二人對話,又醒了過來,半眯著眼睛,給嶽曄出主意。

  嶽曄輕輕地搖頭:“娘親隻能管大事,小事是不能讓娘親管的。”

  荀氏大為擔憂,打著嗬欠道:“公子,要是老正君天天這麽罰您,可如何是好啊?”

  嶽曄抿唇一笑,俊美的臉頰上全是算無遺策的篤定:“那怎麽可能呢?他罰我,阿湘必然與我一同承受,他可是阿湘的生父,嬌慣阿湘嬌慣得什麽似的,怎麽舍得讓阿湘天天受罰?他也就是這兩天在氣頭上,耍耍老正君的威風。”

  隻要趙湘站他這邊,秦氏就不可能一直處罰他。

  玄綠嗤地一笑,用崇拜的語氣恭維自家公子:“還是公子高明,捏牢了侯主的心,永不怕老正君。”

  嶽曄笑著感歎:“是阿湘心裏頭向著我。我原本因了莫主管這事,對阿湘很有怨氣的,可她情願跟我一同受罰,我就對她怨不起來了。”

  “曄兒”,趙湘推開虛掩的門,徑直往裏間來。

  嶽曄見她進來,開口問她道:“妻主,你累不累,用不用敷?”

  趙湘搖搖頭,衝玄綠和荀氏道:“你們下去歇著吧。”

  “是”,玄綠和荀氏各自看了嶽曄一眼,見嶽曄沒什麽話說,就一起彎著腰出去了。

  趙湘在二人出去後,蹲下來瞧了一眼,嶽曄雙膝上跪痕紅得發紫,她心疼地撫了上去:“光熱敷怕是不行吧,天亮我讓人去太醫院要點活血化瘀的藥吧。”

  嶽曄一彎腰把手覆在趙湘白淨如玉的手上,“妻主,我讓妻主受苦了。”

  趙湘反手抱住嶽曄的腰,吸了兩口嶽曄身上雨後芳草地般的清新鈴蘭香:“是我自己選的,曄兒你不用內疚。”

  嶽曄伸開胳膊把趙湘抱得緊緊的,把下巴也放在趙湘的香肩上:“有妻主這句話,就算是爹爹天天罰我跪,我也不後悔。”

  兩個之間沒有縫隙,趙湘能夠清楚地看到嶽曄青黑的眼周泛白的唇片,她心疼地吻上人飽滿的唇角:“爹爹不會再罰你跪了。”

  嶽曄有些意外:“妻主用什麽理由勸服了爹爹?”

  趙湘鼓鼓臉頰,用輕鬆又調皮的口吻道:“我把他送走了,就在方才。送他去紹州沈家住一段日子,一切順利的話,過年前他都會在紹州住著。”

  這話大出嶽曄的意料,“爹爹他,他那麽聽你的嗎?你讓他走他就走嗎?”

  曄兒較起真來真是可愛,趙湘用無奈的表情摸了摸鼻尖,解釋道:“爹爹怎麽會聽我的呢?我找秦太醫令要了些安神的藥。”

  嶽曄嚇了一跳:“這能成嗎?萬一被人知道了,禦史們彈劾你怎麽辦呢?或者爹爹不肯在沈家住,在那邊大發脾氣,又如何是好呢?”

  趙湘把嶽曄摟得更緊了些,給他講她的分析:“禦史們都不在京裏,這個時辰出城,不大會碰上人,南薰門的守門將士我昨個兒已經打過招呼了,沈芙那邊也說好了。爹爹是個有脾氣的,可他老人家也識時務,知道這事他管不了,他也就不會再管了。”

  這話也有道理,再說人都送走了,也隻能如此了,嶽曄輕輕地蹭著趙湘嬌美可人的俏臉:“妻主行事越來越有武將風範了,果決得很。”

  趙湘偏頭吻人嫩白的側臉,聲音低柔撩人:“曄兒喜歡不喜歡?”

  她比嶽曄小一歲,自打娶了嶽曄,就事事以嶽曄的意見為重,以往在嶽曄跟前展現的全是溫柔小意的一麵,如今遇到了事把自己果決淩厲的一麵展現了出來,她直覺嶽曄應該也會喜歡。

  嶽曄沒說話,勾住趙小姐的脖子,回了她一個熱情四溢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