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心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1-09-21 07:52      字數:4094
  對於一個夫郎離宮出走的天子而言,最幸福的事是什麽?最幸福的事就是前腳剛剛得到了夫郎有可能在某地出現的消息,後腳就得到了另一位夫郎的飛鴿傳書,把消息證實了下來,還知道了出走夫郎的確切位置。

  李蔚向明帝奏報消息的時候,還隻是知道翠柯縣中有一名形跡可疑的外地單身男子騎著白馬背著寶劍在路上轉悠,男子不是馬匹的主人,自稱是馬主人謝瓀謝小姐的堂兄。

  “咱們凰朝雖然民風自由,對男子出行不加限製,但男子出行即便無家人陪伴,也是坐車坐轎的多,騎馬的少,單身騎馬的就更少。概因馬匹是貴貨,前兩年戰事緊的時候,小康人家的女兒都買不起馬,男兒們能有馬騎的都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可是公子們出門哪有不帶仆侍的?而且之前不許男子們單獨擁有財產,男子們不論貧富,名下都不可能有屬於自己的馬匹,獨自騎馬出門,要應付官府盤查,很是麻煩。這兩年情況轉變,但男子們大多還是按舊日習慣,出遠門的時候以坐車為主。偶有單獨騎馬的,一定會主動把戶籍路引亮出來,證實馬是自己的,或者證實自己和馬主人的關係。像這位謝公子這般,自稱馬是堂妹謝小姐的,卻沒有提供戶籍路引供官府核對,情況就十分可疑。”

  剛到而立之年的李蔚將軍半弓著腰,把她的懷疑說得清楚且有條理,末了她還補充了一句:“微臣時常聽內人跟微臣講男兒們之前的種種不便,對男兒們出門的情形了解得多一些,這才敢質疑這位男子的身份。”

  沒有身高體型的信息,明帝原本還對這男兒是不是冷清泉感到疑慮,聽李蔚這麽一說,信心大增,催促李蔚道:“卿速速帶人去謝家查問,這謝瓀究竟有幾位堂兄,這兩日可有人騎馬出門?查實後速來報朕。”

  “微臣這就去。”李蔚躬身施禮,快步而去。

  明帝在睿思殿邊批折子邊等李蔚回奏,她自冷清泉走後,心煩意亂,除了每日必要的上朝,都不曾到睿思殿來,此刻既有了尋回冷清泉的希望,看著積了半尺高的折子,就覺得有必要處理一下了。

  心情好,批折子也速度,不到半個時辰,明帝就把折子全部批完了,才剛把狼毫禦筆放到白玉筆架上,李蔚就又進來了。

  “怎麽樣?”明帝急不可待地詢問道。

  “陛下”,李蔚眼神明亮,聲音中全是抑製不住的歡喜,“謝瓀有三位堂兄,一位隨著妻主在西境茉州任上,一位寡居,帶著女兒住在景州,一位便是陸心妍陸大人的正夫,現在修書處修書。微臣從謝家出來就去了趟修書處,修書處的謝公子說他這幾日一直在京城,根本沒出門。”

  “那會不會是景州的謝公子前去翠柯縣一帶遊玩?或者茉州的那位謝公子回京正好路過翠柯縣呢?”明帝心中仍舊不囫圇,景州在京城北邊,比京城離翠柯縣近,茉州回京也是有可能途經翠柯縣的。

  李蔚聽了,臉上便露出差事辦得漂亮的得意笑容來,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不大可能是他們倆,微臣問過謝家人,也問過修書處的謝公子,他們都說謝家的公子全都不會武功,出門的時候都是坐車,從沒見誰騎馬的。”

  “這就必然是了!”明帝興奮地一拍鳳案,“李卿你親自帶人去一趟翠柯縣,順著線索搜查,一定要找到泉兒!”

  “微臣遵旨,微臣這就去。”李蔚恭敬答應,轉身就要出殿。

  明帝想了想,又把人叫住了:“泉兒是個有脾氣的,你找到他,沒有朕的話他也未必肯回來,他若把你當成是去捉拿他的,和你動起手來,就更不好了,這麽著,你且去安排人手收拾行囊,朕給泉兒寫封書信,半個時辰後你來見朕,連夜出發。”

  “是。”李蔚恭聲答應,自去準備。

  明帝動手寫信,才一落筆,眼睛就酸澀起來,把這幾日的擔心與思念全都寫在信中:

  泉兒吾愛,你我自江湖相識,結縭十有一年。十一年中,卿卿伴我於深宮,柔情萬端。斂雷霆之劍光,奏春風之琴曲,收豪俠之浪漫,學皇室之規矩。可莊可媚,知事妻之要義,亦步亦趨,守君卿之禮法。鸞鳳和鳴,花眷蝶戀,情濃此生,仍盼來世。縱我有傷卿心處,卿亦諒我恕我,從不惱我怨我。

  蒙天之祐,卿得嬌女,我謝神靈,無限歡喜。晉卿君位,慰卿勞苦,賜卿淑字,褒卿美德。天下既安,生齒亦多,宮務繁雜,卿欲助之。嘉卿之意,允卿協理。卿不辭勞苦,夙興夜寐,勤勤勉勉,上下稱之。奈何小人貪婪,慫恿蠱惑,蒙卿之目,迷卿之心,恰值蕭牆禍起,竟致王女失嗣,朝堂之上,群情洶洶,皆言卿肇此禍,必欲置卿冷巷。我不罪卿,暫移嬌女,塞人之口,未及言明,卿心疑惑,以為奪女,憤而離宮。

  自卿之出,我心憂傷,既思且念,牽掛百端。慮卿露宿風餐,受蚊蟲之叮咬,恐卿朝冷暮寒,傷軀體之康和。愧悔交加,夜不能寐,自責自怨,飲食不甘。更有嬌女,幼不解事,屢索父君,情形可憐。

  妻夫之愛,兩心如一,由己推人,卿必思我。父女天性,血脈相連,因此及彼,卿亦憶女。姚天憫我,得卿消息。遣臣李蔚,代我迎卿。卿見此書,即可歸來。頓改成命,父女團圞,薄施小懲,妻夫和歡。

  她寫到這裏,覺得提到懲罰,恐怕會讓冷清泉心生畏懼,便欲琢磨兩句更顯柔情的話來勸冷清泉回宮,還沒想好怎麽說,便聽殿外宮侍奏道:“啟稟聖上,武英殿收到飛鴿傳書。”

  武英殿收到飛鴿傳書,難道是有緊急軍情?明帝很吃了一驚,以為是虎威侯黃一笛在西境那邊有什麽事,連忙宣值守武英殿的禦前護衛進來。

  禦前護衛呈上一個短短的紙條,明帝迫不及待地打開,卻見紙條上是董雲飛所寫的一行簡短的信:泉哥逢敵恰遇臣侍,現三人同在綠屏,未受傷。

  明帝心裏頭的歡喜簡直要噴薄而出了,姚天女神真是待她不薄,竟然讓泉兒偶遇了雲兒,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她立刻給董雲飛寫回信,飛鴿傳書,說不了多少話,她就也像董雲飛一樣隻說重點:雲瓊二卿務必留住泉卿,朕派車來接。

  讓人給董雲飛傳回去,她就吩咐內侍省準備一輛普通青緞馬車,由苑護衛親自駕車,帶著她的親筆信,與李蔚將軍一起去樂州綠屏縣迎接淑君回宮。

  按說有了確切的消息,就不用再讓李蔚去搜查了,但明帝想到董雲飛說的冷清泉遇到了敵人的話,深恐冷清泉回來的路上吃虧,決定還是把李蔚派出去。李蔚的劍術,在凰朝的將軍中算是數得著的。

  把李蔚和苑護衛派了出去,明帝隻覺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是舒暢的,想著要把這事告訴安瀾,免得安瀾跟她一樣懸心,她在紫宸殿用了個晚膳,而後快速地洗沐了,乘了輦往麟趾殿來。

  安瀾的確在等她的消息,見她滿麵春風地走進殿來,心中就知道冷清泉必是有音信了。他站起身問她:“陛下這般神色,淑君有消息了?”

  “泉兒和雲兒瓊兒在一處了,姚天真是善待朕。”明帝喜笑顏開,上前攬住安瀾的肩膀,把翠柯縣上報了一個可疑騎馬男子,她派李蔚前去謝家核實,緊接著武英殿收到了董雲飛的飛鴿傳書,她已經派李苑二人帶著她的親筆信前去接人的話講了一遍。

  安瀾聽了,心裏頭又是替她歡喜又是替自己酸澀。女兒家的心思第一看重愛而不得的,第二看重失而複得的,第三才是日日相伴的。冷清泉原本與他一樣,都是日日相伴的,隨著年紀漸長,宮中人多,也有不那麽得寵的時刻,可是這回離宮成了失而複得的,隻怕以後會更加受寵了。

  然而再酸澀,他麵上仍舊是笑著的:“臣侍恭喜陛下,淑君有了消息,陛下今夜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明帝微笑,抬手撫上安瀾滑膩的臉頰,語氣親昵地道:“朕今晚好生陪陪瀾兒,答謝瀾兒這幾日對朕的收留安慰。”

  安瀾答得謙虛:“臣侍做的都是分內之事,陛下無需跟臣侍客套。”

  明帝心裏頭輕鬆了,也就有心思調笑了:“朕才不跟寶貝瀾兒客套呢,瀾兒的豐姿玉骨,朕寵多少回都不膩。”說著話,她就捏捏安瀾隱在雲錦袖子下方的白淨的手臂:“瀾兒去洗沐,朕在觀日閣等瀾兒。”

  安瀾有些為難地道:“臣侍還沒有忙完呢,陛下要不先跟辰兒玩一會兒吧?”

  明帝有些意外:“寶貝你忙了一天了,怎麽還沒忙完呢?”

  安瀾蹙眉:“十三是慧卿的生日啊,臣侍可不得安排安排?”

  明帝不以為意地道,“慧卿的生日讓內侍省依例去辦也就是了,用得著瀾兒特意安排?”

  安瀾很是感慨地看看她:“陛下可真是,以前那麽寵慧卿,眼下他身子不好,不能侍奉,陛下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了,他搬去暖閣那天,陛下沒留宿不說,連他的生日都這般敷衍。臣侍想著他每天窩在房裏,怪沒趣的,他母父又都回紹州了,京裏就一個沈芙在,女兒家也不能夠進宮,思量著給他請幾個會唱傳奇故事的男子伶人,唱上一天故事,解解悶。”

  明帝想了想道:“這是個主意,不過沈家也不是沒有男子了,柔兒的二弟知弱,守寡之後一直在沈宅住著,不妨傳他進來陪陪柔兒。”

  安瀾微微歎了口氣道:“臣侍知道知弱在京裏,可是知弱是個寡居的男兒,進宮來給慧卿祝壽,難免要碰上陛下,多有不便。”

  明帝不以為然:“這有什麽不便的?朕還能看上個寡夫不成?”她說著嗔了安瀾一眼:“瀾兒也太不放心朕了,那見一個愛一個的毛病,朕早就改了。”

  安瀾嗤地一笑:“臣侍知道啦,臣侍這就去吩咐,陛下先去跟辰兒玩一會兒吧?”

  明帝點頭,自向偏殿走去,“瀾兒忙完了就去洗沐,別讓朕等太久。”

  筠華殿中,陳語易正在教弘文練字,弘文練著練著忽然問他道:“父君,母皇去哪了?”

  陳語易一怔:“你母皇還能去哪?她肯定在宮裏啊。”

  弘文停下手中的筆,偏著小腦袋看他:“今日旬休。”

  陳語易聽了,摸摸兒子的小腦瓜:“文兒想你母皇了是嗎?”以往旬休,弘文都能在合宮宴席上見到明帝,今日宮宴取消,弘文見不到明帝,多半是有些想念了。

  然而弘文垂下弧度漂亮的丹鳳眼,“上個月旬休,母皇有來。”

  陳語易聽了,這才明白兒子說的是什麽意思,他微有些尷尬地解釋道:“上個月是湊巧了,你母皇她原本也不是固定在旬休這日過來的。”

  弘文聽了,咬著薄薄的嘴唇問他:“父君會傷心嗎?”

  陳語易有些弄明白兒子所說的傷心究竟是指什麽,他籠統地答道:“不傷心,這是宮裏常有的事,沒什麽好傷心的。”

  弘文繼續道:“女子都這樣嗎?”

  陳語易更加不確定兒子的想法了,繼續含糊地道:“也不都是這樣,不過這樣的也不少。”

  弘文聽了便把腦袋轉了過去,繼續練字。練了好大一會兒,方才道:“兒子不要嫁給女子。”

  陳語易嚇了一跳:“文兒你,哎喲,不是你想的這樣。”

  然而弘文抬頭看他,丹鳳眼中有眼淚在閃爍,“女子們都是多情的,姑姑是這樣,母皇也是這樣。”

  事關兒子的終生幸福,陳語易硬著頭皮前去麟趾殿請明帝。彼時安瀾剛把宮務分派完畢,正準備去蘭湯房洗沐,明帝則仍舊在偏殿中跟奕辰天馬行空地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