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悔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1-12-17 11:31      字數:3937
  在露天的大樹下睡了一宿,冷清泉早上起來的時候,隻覺得腰也酸背也痛,鼻子也不透氣腦袋也不清醒,他用不多的經驗判斷,自己應該是受了風寒了。也是,昨個兒他就披了一件原本用來換洗的外衫,這地方比凰朝的京城靠北,夜間冷颼颼的,那個大樹下麵又多年不見陽光,潮乎乎的,一件外衫,哪裏能抵得住這樣的寒涼。

  受了風寒,再要騎馬,可就有些辛苦了,但他怕明帝派人來追,也不敢耽擱,匆匆地啃了兩口昨個兒傍晚在鎮子上買的肉餅,就催馬上路了。怕被人認出來,也怕路口有官府盤查,他不敢走大路,走的是條荒草叢生的小路。

  起初還好,小路兩邊滿是綠色的大樹,他在一派綠色中縱馬馳騁,風從耳旁呼嘯而過,樹一排排地甩在身後,衣袖中灌滿了風,天上時不時地還有白鳥既飛且鳴,他隻覺得快意極了,是很久沒有過的愜意,是多年不曾體驗過的豪邁。

  如此馳騁了將近一個時辰,差不多又走出了一百多裏地,小路到了一個新的地段。這個地段崎嶇不平,左側是個連綿不斷的山丘,右側是間隔著水塘的果林,果子都已經采摘,隻剩下褐灰色的枝幹在初冬的寒風中倔強地顫抖。路麵上時不時地還有個倒下的大樹攔路,或者有個從水塘中蔓延過來的小水窪什麽的,他的馬速快不起來,隻能顛顛簸簸地行進。

  顛簸最易讓人頭昏,走了沒多大一會兒,他就覺得口渴得很,身上也比早晨的時候更冷了些,他猜測自己是發熱了,偏偏姚天不作美,早晨看上去還算晴朗的天空,此刻烏雲匯聚,眼瞧著就要下雨。十月裏的雨,可不像夏天的雨淋一淋沒什麽,十月的雨跟冰粒差不多了,要是打在身上,他這風寒怕是要加重。

  冷清泉意識到這一點,就加緊了馬腹,讓馬兒跑得更快了些。

  可是再快也趕不上烏雲的速度,不到一刻鍾,烏雲就已經完成了會師,風也起來了,帶著寒意的風刮在他身上,似乎要把他的衣裳都給吹跑。冷清泉眺望了一下前方,前方仍舊路途遙遙,完全不知道這條路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他想了想,這雨看樣子馬上就要下了,他得找個避雨的地方。

  他一邊勒住了韁繩,放緩了馬速,邊走邊向四方看。還好,西北方二裏地遠的山丘上,好像有個石頭廟。

  他立刻驅馬往石頭廟中趕。緊趕慢趕,總算是在第一滴雨降下之前趕到了石頭廟。

  他牽著馬兒剛要入內,就聽見廟中一個女子用一口西境音獰笑著道:“小美人,你哭什麽?把姨姨伺候好了,姨姨給你買糖吃。”

  另一個同樣說著西境方言的女子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跟他費什麽話,趕緊地啊,你再磨蹭,可就歸我啦。”

  冷清泉眉頭一皺,把馬兒往廟前的大樹上一拴,拔出背上的寶劍就闖了進去。

  廟中的情形比他想象得還要糟糕,那個小美人是真的很小,大概隻有十一二歲的樣子,那兩個女子身材一個中胖一個大胖,而且背影都已經有三十多了,他不由得怒從膽邊生,指著那正在讓小男孩跪著伺候的中胖女子喝道:“你還要不要臉?你這年紀都可以給人家做娘了,居然在這裏欺負人家!”

  “呸!”那中胖女子聽到有人罵她,立刻就轉過身來,往他身上瞧了一眼,這一瞧,臉上的怒氣就又換成了猥瑣的笑,“喲,我正說這娃太小,不得趣,姚天就給我送了個這麽漂亮的大美人來,我今個兒真是走了桃花運了!”

  中胖女子說著,拋下小男孩,就往冷清泉這邊來,衣衫也不係,就那麽光著腿走過來。

  冷清泉嫌惡地皺皺眉,捏緊了手中的劍。

  那大胖女子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接著去欺負那小男孩。

  冷清泉見狀,抬起左手往袖子裏摸了一下,拿出了兩枚兩寸多長的鋼針捏在手指間,也不衝那正在欺負小男孩的女子打招呼,直接就把一枚鋼針甩了出去。那大胖女子在發現他進了廟門之後,就有所防備,聽到鋼針的動靜,立刻就丟下小男孩,衝著他撲了過來:“老倡夫養的小倡夫,敢打你奶奶,看奶奶今個兒不揍死你。”

  那中胖女子一看這情形,也不再磨蹭了,嗖地一下子就躍了過來,拔出背上的狀元筆道:“小倡夫,你還敢動手打人?今個兒就讓你見識見識你姨姨的厲害!”

  冷清泉惱恨她倆嘴裏不幹不淨,先是沉住氣一動不動,等她倆快到身前的時候,他右手持劍用了一招“金山夜雪”,在那中胖女子眼簾前迅速抖動,形成一片迷霧,左手同時發力,一下子就把第二枚鋼針朝著大胖女子甩了出去。大胖女子看他挺劍去鬥中胖女子,正待要看看他的招數是哪家哪派的,還沒看明白,鋼針就以避無可避之勢飛了過來,大胖女子來不及躲閃,鋼針穿喉而過,她連一聲都沒能喊出來就倒在了地上。

  冷清泉左手鋼針一出手,並不管這大胖女子有沒有被紮中,他隻管對付這右手邊的中胖女子,把寶劍抖了一個劍花,改用金山劍法中最為狠厲的“纏草白骨”纏住這中胖女子,不許她去救援同伴。

  那中胖女子眼睜睜地大胖女子中針倒地,想要去救援,卻被冷清泉的劍法纏住了,根本擺脫不開,她立刻就生了懼意,一邊用狀元筆拚命亂刺,一邊往廟門口撤退,邊撤邊罵道:“你這個蛇蠍心腸的狠毒男兒,你怎麽能一出手就殺人呢?”

  冷清泉皺眉,他也沒想著殺這大胖女子啊,可是大胖女子出手來襲擊他,他不可能坐等著被她打啊。再說了,大胖女子自己躲不開他的鋼針,這隻能怪她學藝不精,跟他狠不狠辣有什麽關係?

  那中胖女子見他繃著臉不說話,隻用一雙寒泉般的美目狠狠地打量著她,那美目中發出的是足以凍死人的幽幽冷輝,她立刻就打了個冷戰,也不管自己身上隻著了上衣,沒命地往廟門外麵跑。

  冷清泉當然不能放過她,劍尖一抖,想用一招“劍河風急”,把這女子給攔下來。

  這女子覺察出他的意圖,立刻把自己原本到膝蓋邊上的長衫往肩膀上一撩,衝著冷清泉挑釁道:“你個浪蕩男兒留姨姨我做什麽?想讓我做你的妻主麽?”

  這世上居然有如此不要臉的女兒,冷清泉幾乎沒被氣炸,挺劍就去攻擊她,可是視線一接觸到她那沒有衣衫的胖腿,他就匆忙地收回了劍,雖然出門在外,他也不想跟這等衣衫不整的女子打鬥在一起。他是個有妻主的男兒,雖然妻主不要他了,可是他對自己的身份還是有著清晰的認知的。

  那女子看他收了劍,哪裏還敢停留,嗖地一下子就跑出了廟門。在漫天大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冷清泉深知縱敵就等於給自己挖墳的道理,很想追出去,可是看看那簡直算得上暴雨的雨幕,他還是止步了,多年的宮廷生活,日複一日地養尊處優,他已經不能夠像年輕時那樣毫無畏懼地拚命廝殺了。

  “大哥哥”,那小男孩看他沒有追出去,就怯怯地喊他。他急忙走過來,查看了一下小男孩身上,小男孩雖然被擰得紅一塊紫一塊,但因為年紀太小的緣故,還沒能夠被那女子奪取清白,他微微地鬆了口氣,抖開包袱,把自己的外衫拿出來,裹住小男孩。

  半個時辰後,雨終於停了下來,他把那飽受驚嚇的小男孩,放在馬背上,問清楚了小男孩家就在五裏外的小村子裏,他便驅馬趕了過去。

  男孩的母父正在著急地到處尋找男孩,他把小男孩送到家中的時候,男孩的母父還在外麵找尋孩子,男孩頭發花白的祖母招待了他。老人家對著他千恩萬謝,把家裏僅有的十兩銀子拿出來送他,他自然不肯收的。男孩的祖母見他執意不收,就把銀子收了起來,向著他拜了一拜,又讓小男孩給他磕頭拜謝,口中道:“恩人救了老身的孫子,就是老身一家的恩人,老身是個布衣,沒什麽能回報恩人的,隻求恩人留下個寶諱,老身給恩人立個長生,讓這孩子日日叩頭,求姚天保佑恩人平安吉祥。”

  他不過是隨手救了個孩子,就得到了老人家如此誠懇的感激,冷清泉心頭一動,年輕時在江湖上行俠仗義被人感恩報恩的情形再次浮上腦海,隻覺這才是他想要的人生。

  心情激蕩下,他衝老人家爽然一笑,報了個當年行走江湖時所用的化名:“老人家也不必立什麽長生,隻需知道我叫應疏鬆就好啦。這孩子長大了,要是想學武,可以去”,他說到這裏就皺了眉,他年輕時總是跟人說讓人去白虎國的禦劍山莊找他,可是現在白虎國已不在,他也從明帝宮中逃了出來,那母家的山莊,他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他讓這孩子去哪裏找他呢?

  那老人家看他遲疑,倒也不追著問,隻對他言道:“恩人叫應疏鬆,老身記下了。恩人似乎是孤身一人,可有什麽要老身效勞的嗎?”

  冷清泉本不想從這男兒家要什麽,奈何他走了大半天的路,隻吃了一塊肉餅,此時又渴又餓,就把自己無家可歸,又染了風寒的話講了,那男孩的祖母立刻自告奮勇地去鎮子上給他拿藥,吩咐那男孩的祖父給他煮飯燒湯,並讓他一定要在家中住上一宿。

  冷清泉自己是走一日算一日的,並沒有每日必須走多少路程的計劃,見老人家如此熱情,也就同意了。在男孩家中飲了藥,又用了湯飯,身上就舒服了好些。

  天色擦黑的時候,那男孩的母父終於回來了,對著他又是好一通感謝,他坦然受了。得知他受了風寒,那男孩的母親把家中的羊殺了,給他做了一大鍋羊肉湯。

  農家菜的做法很是簡樸,可是羊肉湯的鮮美卻是不輸禦廚,冷清泉吃得很是愜意,飯後,那男孩的祖母又命男孩的母親父親陪著他閑聊了一會兒,他知道男孩的母父今個兒在外麵尋了男孩大半天,猜測她們一定去了周邊的城鎮和各個路口,就問她們可曾見過官府在搜尋什麽或者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男孩的母父都連連搖頭,說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各個路口也都沒人盤查。

  冷清泉初始聽到官府沒有搜拿他,心裏頭很是寬鬆,歡歡喜喜地對男孩的母父說自己明個兒一早就可以起程了。男孩的母父聽他明早要啟程,自然不敢耽擱他,給他備好浴足的熱水,就把請到了緊挨著平日用來招待親友的廂房中。

  他今個兒又是打鬥又是生病,想著明個兒要早起,洗了腳就躺下了,本想快速入睡,豈料這廂房緊鄰著男孩的母父所住的房間。

  男孩的母父許是見孩子沒什麽大礙,太過歡喜了,夜間竟然纏綿了半宿,聲音直鑽到他的耳朵中,他想用被褥捂住耳朵,可是農家的被褥根本比不上皇宮裏的軟和輕盈,蓋在頭上悶得很,沒辦法,他隻好蓋一會兒往下扯一會兒,如此反複了一個時辰,心裏頭就有些煩悶了,暗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麽?放著皇宮的高床軟枕不睡,跑來農家聽人家妻夫恩愛。

  一想到妻夫恩愛上頭,他立刻又想起了明帝,自己出走兩天了,她都不找自己的麽?居然各個路口都沒有盤查?

  自己在她心裏居然這麽輕微,連派人尋找一下的必要都沒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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