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慈母念XinShuHaiGE.CoM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3559
  禦船長十二丈,寬三丈五,高四丈,乃是當日水軍的指揮艦,眼下天下一統,水軍無仗可打,這禦船便閑置了,此時用來運載明帝一行,正是物得其用。船上樓板共有三層,一層有十來個房間,住的是男兵和侍兒們,二層有七八個房間,明帝和安瀾幾個各住了一間,三層隻有三間,給明帝做了批閱奏折和接見大臣的臨時禦書房。

  這三間房是貫通的,中間用屏風做了一個小隔斷,在這三間房之外,還有一個可以觀賞兩岸風景的露台,露台上放了幾把木椅子,一個小圓桌子,男兵們引領著柳笙和楚昀上來之前,明帝正坐在椅子上抱著沈知柔與安瀾閑聊。

  “瀾兒,回宮以後讓人給柔兒多做幾件披風,大毛的啊,夾絮的啊,各做上兩三條。”八月底的天氣算不上冷,今日尤其晴好,燦爛的陽光照在兩邊的欄杆上,把古銅色的欄杆都打上了一層金黃的魅彩。但禦船船身過高,露台上的風不是一般的大。明帝和安瀾還好,長風吹襟,衣袂飛揚,很有一種淩空禦風超凡脫俗的快意。沈知柔這樣的小身板就有些受不住,明帝在沈慧卿身上裹了一條薄錦被,又把人緊緊地抱在懷裏,沈知柔的額頭猶隻是溫熱。

  “陛下放心吧,臣侍會安排的。知柔吃了這兩三天的藥,沒覺得好一些嗎?”安瀾看著窩在明帝懷裏軟軟的一團的沈知柔,憂形於色,這才是八月底,沈知柔就這麽弱,那到冬天可怎麽辦?

  “這兩日就覺得精神好一些,別的似乎沒什麽起色。”沈知柔的聲音小小的,在強勁的秋風中幾乎聽不清。

  明帝和安瀾對視了一眼,心裏頭都有些七上八下。不過,明帝不願意讓自己的擔憂影響三個人的情緒,當下故作樂觀地憧憬道:“姚天這麽大,總有些神醫妙藥是你我不知道的,沒準兒過一陣子,朕能找到個神醫來醫治柔兒也未可知。”

  安瀾知道明帝這話多半是強作達觀,不過天地生材,無奇不有,神醫妙藥的事,也不見得是完全不可能的,隻是怎麽找到,是需要考量的。

  他快速琢磨了一下對明帝道:“古書上所說的神醫妙藥大多在高山大川,想來它們是不會自己跑到跟前來的,陛下得派人去尋才行。”

  明帝點頭,還沒想好要如何派人去尋找,安瀾便又補充道:“譬如臣侍懷安兒之前,想了多少法子,服了多少藥,都不見效,後來得了尚然兮的千金方,這才有了身孕。眼下知柔這情形,沒準兒也有一個類似於千金方的藥方在哪裏放著,等著咱們去尋呢。”

  明帝原本隻是姑妄言之,聽安瀾這麽說,便覺大有希望:“也不必等到回京了,朕這兩天就派護衛和親軍去四方尋覓,再給董雯關吟她們各發道聖諭,讓她們也多加留意。”

  安瀾抿嘴一笑:“這樣搜羅下來,估計過不了多久,知柔就有救星了。”

  沈知柔從錦被中伸出手來,衝著安瀾做了個抱拳的動作:“柔兒多謝皇後哥哥。”

  安瀾有些不大明白:“謝我做什麽?派人去搜尋的是陛下啊。”

  沈知柔雙目虛虛地看著安瀾,話說得極為通透:“柔兒是陛下的後宮,陛下對柔兒的病情上心,那是理所應當的,皇後哥哥可沒有這樣的義務。何況柔兒當年不懂事,沒少給皇後哥哥添堵,皇後哥哥不跟柔兒計較,還真心對柔兒好,柔兒豈能不謝皇後哥哥呢?”

  安瀾大度地笑笑:“都是一家人,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隻要你平平安安的,就比什麽都強。”

  他這兩日比以往更加豁達了些,對於沈知柔當日的盛寵,已經不大介懷了,而且,他瞟了明帝一眼,說到底是他這位妻主當時偏寵了人家,讓他看在眼裏,心頭發堵,沈知柔的性情雖然不大討喜,卻既沒有吹枕頭風陷害他和別的後宮,也沒有在他麵前得意忘形言行恣肆,人品算得上端正。

  明帝一看安瀾向她看過來,便知道安瀾想起當初那些日子了,抬眸給了安瀾一個抱歉的眼神,用唇形表達自己的愧疚:“今晚朕給瀾兒道歉。”

  她二十六寵的是顧瓊,二十七寵的是董雲飛,今個兒正該翻安瀾的牌子。

  安瀾接住明帝纏綿悱惻的視線,無聲的笑了笑,明帝回宮後必然會有一陣子顧不上他,眼下既有意寵他,他也就沒必要推辭。

  明帝瞧著安瀾那溫柔綻放的笑容,隻覺心裏頭有個小勾子在撓,安瀾這些天吃胖了些,臉上的線條比以往圓潤了許多,看起來溫和又嫵媚,別有一種動人心目的美,讓她恨不得沉溺在那笑容中,再不離開半步。

  沈知柔瞧著帝後這麽情意綿綿,心裏頭很不是個滋味,然而安瀾才提議要給他尋醫覓藥,他也不好當麵吃醋的,隻能盡量地往明帝懷中縮,把一張小臉緊貼在明帝的心口上。

  明帝沒意識到沈知柔在吃醋,隻以為沈知柔是困倦了,當下低聲詢問道:“柔兒可是乏了?朕抱柔兒回去吧?”

  安瀾還在,沈知柔不想做這個拆台掃興的人,小聲答了句:“臣侍還好,待會兒再回去吧。”明帝聽了,也就沒有起身,隻把雙臂收得更緊了些。

  柳笙上來的時候看見帝後相對而坐,窩在天子懷裏的沈慧卿嬌弱得厲害,眉尖不自覺地就抖了一下。她不動聲色地向明帝行禮道:“陛下萬安,臣和楚尚書有公事奏報。”

  明帝微笑著用手指指指安瀾旁邊的兩張椅子:“弦歌、楚卿坐。”

  “謝陛下”,楚昀立刻坐在了離安瀾比較遠一點的椅子上,然而柳笙卻不肯入座,她連看都沒看沈知柔一眼,就麵無表情地對明帝道:“可否請慧卿殿下回避?”

  明帝一愣,柳笙從來沒有這樣子針對沈知柔過,今個兒是怎麽了?難道公事是跟沈家有關的?

  當然不管是什麽情況,柳笙是右相,既已這麽說了,她就不能當沒聽到,當下衝柳笙擠了個抱歉的笑容,和聲道:“那兩位少待,朕把柔兒送回去。”

  明帝說著話便站起身來,抱著沈知柔往二樓走,安瀾蹙了蹙眉,也跟著站了起來,對柳笙道:“柳相和楚尚書請寬坐,本宮去照料一下慧卿。”

  柳笙點點頭,“皇後請便。”她不是針對安瀾的,甚至她這麽做也是為了維護安瀾中宮嫡後的地位,不過如果安瀾自己要求回避,她也不會留他,畢竟按凰朝立國時製定的規矩,皇後雖有議政之權,卻並不上朝參政,眼下雖是出門在外,但既然說了這樓上三間是臨時禦書房,那安瀾就不大方便在這裏了。

  楚昀待帝後的背影沿著樓梯漸漸向下,就小聲對柳笙道:“相國何必這麽嚴肅?怕是連皇後都要不高興了。”

  旁邊還有侍立的男兵們,柳笙沒有多講,隻道了一句:“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一句話讓楚昀無話可回,隻能訕訕地笑了笑。半夜裏箜州那個給她熬湯藥的侍兒尋過來的時候,她是動了心想要把人留下來的,然而柳笙堅持不準她納,她也隻能把人送走。

  雖然她家中正君側夫侍夫小郎加起來比明帝的後宮還要多,可是看見那侍兒衣服袖子都被荊棘掛破了,又在水中泡久了,整個人都哆哆嗦嗦的,她心裏頭還是很感動的。從箜州到此地,路途相當遠,一個男兒家也沒什麽銀錢,就這麽步行來尋她,走了幾天幾夜,實在是難得。

  這種事若是在她年輕時發生,她不會覺得如何,她年輕時是相府的二小姐,長得也得人意,又很早就進入了仕途,想要給她做小郎的男兒都一抓一大把。可是如今她已經五十來歲了,在箜州的時候又染恙在身,總覺得命不久長,這樣的衰病殘年,仍能有年輕男兒死心塌地地喜歡,她心裏頭真是熨帖極了。垂暮之年聽到的一句喜歡,比年輕時聽到的一千句一萬句都要悅耳。

  然而她剛一鬆口說要把男兒帶回去,柳笙就止住了她,跟她說聖上既已講過,出巡途中不準納侍,那就是不準納,你再動心也不能納回去。她不想得罪這個年紀比自己小,權力比自己大的相國,隻能給了這男兒三百兩銀子,又找了兩個相熟的禦前親軍,把人護送到附近州縣住著,看男兒走前哭得可憐,她心有不忍,追出去說了句暫且在外麵住著,會有辦法的。男兒淚汪汪地走了,她心裏頭跟遭了洪災一樣。然而一回到房中她的傷感勁兒還沒緩過來,柳笙就對她言道過後再納,倘若被言官知道了,她一樣會被彈劾的。她聽了簡直要氣死,要不是柳笙官大一級,她怕是當場就要和柳笙吵起來了。她當時還以為柳笙是看她不順眼,故意為難她,眼下看柳笙對帝後這麽不假辭色,倒不像是針對她,她這心裏頭反而舒服一些了。

  明帝重新上來的時候,就看到柳笙和楚昀兩個,一立一站,一個麵沉似水,一個表情冷漠,但兩個人的情形都不似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她微覺寬心,先示意柳笙落座,再問楚昀道:“楚卿找朕,有何事說?”

  楚昀賠著笑臉回答:“臣是陪同柳相前來的,別無單獨奏上之事。”她原本是要問問明帝扈駕官員回京後如何賞賜,但此事既然柳笙建議她一起來問明帝,那柳笙自然會講的,她沒必要開口。雖然這樣子顯得有些滑頭,但在官場上,不滑頭如何能夠長久?

  明帝聽了,便看向柳笙,柳笙沒待明帝詢問,簡單明了地道:“臣來有兩件事,一是問陛下回京後出巡人員和留京人員如何獎賞,二是問陛下收沒收到奏折,知不知道安清公子和楚宙小姐已經和離了。”

  “啥?”明帝和楚昀全都嚷了起來。楚昀一把抓住柳笙的胳膊,嘴唇發白,聲音發抖,“啥時候的事?這是啥時候的事?”

  柳笙神情淡然:“二十五日上午的事,到此刻已經三天了。”

  楚昀一捂胸口,“怦”地一聲就倒在了船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