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而且長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4379
  到了鋪子中才發現,情況比想象得還要糟糕。

  吳歡、宏兒和沉煙梨秋,加上五六個小夥計,十來個男兒全都麵白如紙,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沈芙抱著吳歡的頭,哭得涕泗橫流。

  男兵們站在鋪門口防範閑人,淩影帶著禦前護衛們在鋪子四周的院落中搜查,周邊的百姓全都膽戰心驚地回複護衛們的問話,沒一個敢往鋪子中瞅上一眼,看樣子也沒什麽線索。

  沉煙和梨秋是董雲飛的下屬,董雲飛豈有不關心的?蹭蹭兩步近得前去,把沉煙先抱到桌子上,再把梨秋也給放上去,最後把宏兒給放了上來。

  明帝見桌子就那麽大,地上還有五六個小夥計,就對守在門口的男兵們道:“等來太醫診治過,把人抬到州衙去。”

  男兵們答應了。

  明帝便抽出短刀從鋪子的後門進到院子中查看。

  護衛和男兵們在鋪門外守著,安瀾和顧瓊居然被人掠走了,這蹊蹺必然是出在這個院子裏。

  可這個院子有什麽玄機呢?

  明帝瞧著這個小院子,看不出一絲異常。這是個不到二分地的小院子,主屋就是臨街的三間樓房,院子裏除了與樓房對著的三間雜貨房,就隻有西邊有個小恭房,院子中連棵樹都沒種,怎麽看都不像有什麽機關。

  找不到機關,自己就任憑時間一點點流逝嗎?瀾兒隻要在外麵多待一分,就會多一分危險。明帝蹭蹭兩步奔到鋪子門口,衝淩影喊道:“把人分成三撥,一撥審問周邊百姓,一撥去拿這房子的原主,一撥去找鐵鍬,把這個院子給朕掘地三尺!”

  淩影答應一聲,立刻和幾個一等護衛分工行動,驅趕鄰居的驅趕鄰居,去拿原主的拿原主,去拿鐵鍬的拿鐵鍬。

  周邊的鄰居們見明帝出來了,全都向這邊看了過來,淩影和石護衛帶著幾個年輕的護衛對她們逐一盤問,大部分百姓都很配合詢問,也有那麽兩三個有些不耐煩,其中一個一臉橫肉的女子翻著魚泡眼衝著明帝道:“聖上,你們在找什麽呢?把我們這些良民百姓拘在這裏,翻來覆去地問,這是把我們當賊了啊。”

  明帝冷笑一下,霸氣十足地道:“當賊?你們就是賊!一支香之後,朕不得到線索,就把你們統統沒為官奴!”

  這話一出,其他百姓麵麵相覷,那橫肉女子跳著腳叫嚷道:“你無憑無據就要把我們沒為官奴,你這個無道帝王,姚天女神不會放過你的!”

  明帝絲毫不予理會,隻對站著維持秩序的男兵下命令道:“燃香計時!”

  一個男兵跑到鋪子中把香爐拿了出來,立在地麵上,董雲飛瞧了一眼,進去抱了個高幾出來。香爐放在高幾上,周邊的人群一目了然,有些百姓臉上開始流露出焦急的神情。

  明帝瞧在眼裏,並不開口催促,隻麵沉似水地掃視全場。

  香燃了一指半,劉護衛帶著其他的護衛們扛著鐵鍬衝進了院子中開始挖掘。

  香燃了兩指,來太醫在親軍的保護下背著藥箱趕來醫治吳歡幾個。

  香燃了三指,苑護衛把那院子的原主給帶了來,然而這原主磕頭如搗蒜:“聖上啊,借草民十個膽子,草民也不敢謀害兩位殿下啊,草民是個安分良民啊,家中上下三代沒人交往過匪類。”

  明帝見這原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衣著華麗的女子,細察她臉上的表情也是一幅膽小怕事的模樣,猜測這件事多半與這原主無關,隻是這話她不能當著這些圍觀的人群講,手一揮,對苑護衛道:“帶她進去,讓她辨認可疑之處。”

  苑護衛立刻揪著這原主的後衣領往院子中走。

  香燃了兩寸,秦瑛帶著趙湘以及一百多名禦前親軍飛馬而來,秦瑛直接在馬背上抱拳請示道:“陛下,四門皆已落鎖,臣這就挨家挨戶搜檢奸細。”

  明帝並不接話,她們人手不足,沒有線索盲目搜城費時費力絕非上策,當下繼續用狠厲的眼神掃視鋪子前麵站著的百姓。百姓中有不少人已經滿臉是汗了,聽了秦瑛的奏稟,有一個腿一軟就坐到了地上,餘下的也有幾個趔趄歪斜站立不穩。

  明帝見狀便知道事情快要有突破了,她掃了一眼那幾個站不穩的百姓,高聲道:“你們現在講,還可將功補過,等朕查出了線索,你們再想講,可就遲了!”

  她話音未落,站在那滿臉橫肉的女子身後的一個年輕的女兒便揮著小手帕急急切切地道:“我說,我說,你們不要罰我做官奴!”

  那橫肉女子立刻伸胳膊去阻攔那年輕女兒,邊攔邊著急忙慌地斥責道:“你知道啥啊?她是滅了咱們玄武的敵人,你懂不懂啊你?”

  那年輕女兒用力掙開那橫肉女子,瑟瑟地道:“姨,咱就是不講,她們早晚也能找到的,咱們現在說出來還能夠立功!”

  明帝沉聲喝道:“快講!”香已經燃到三寸了,她的心裏比這些擔心自己即將成為官奴的百姓更要憂急上十二分。

  那年輕女兒看了一眼燃得正旺的香,顫聲道:“杜姨家這個院子後麵有個空院子,那個空院子原本住的是文將軍的外宅。”

  這女兒剛說到這裏,淩影就搶著回報道:“陛下,後麵那個院子微臣搜查過,沒有什麽不對勁啊。”

  那年輕女兒繼續道:“我們築州城原是玉龍的邊境,每戶人家都會在床下麵挖個地窖。”

  明帝不待這年輕女兒說完,便提了刀往那後頭的院子跑,董雲飛和秦瑛、淩影、趙湘幾個全都跟著跑了過來。

  這是個雜草叢生的荒蕪院落,前後兩進,旁邊還帶一個小跨院,主房偏房共有十幾間,哪一間房中的床底下會有地窖呢?

  秦瑛一進院門,不待明帝吩咐,就搶先指揮道:“小湘帶人搜前院,淩影帶人搜跨院,陛下和臣搜後院。”

  明帝待秦瑛一分派完,就帶著董雲飛向後院正房奔去,後院往往是主人臥房之所在,的確是最有可能設置地窖的。

  正房共有五間,明帝和董雲飛兩個指揮著護衛們把這五間房中的架子床、七屏榻全都搬起來查看,然而床榻下麵什麽都沒有,明帝不死心,讓護衛們把牆側的木櫃木箱也都抬起來查看,仍舊一無所獲。

  明帝蹙了眉,此時秦瑛奔過來問道:“怎麽樣?”

  明帝黯然地搖搖頭。

  秦瑛砸了砸嘴,顯然也是始料未及。

  幾個人正在失望之時,忽然前院中趙湘喊道:“陛下,快來看這裏!”

  前院有發現?

  幾個人倏地一下子全都飛去了前院,卻見趙湘指著離顧瓊所購的院子最近的一間矮矮的耳房道:“這個雜貨房內有張床!”

  明帝一看,暗罵敵人當真是狡猾。這個耳房是個西邊廂房接出來的一間,連屋頂都比廂房矮上一層,這樣的位置一般人都會當浴室或者恭房用,這家院主人居然把它當做雜貨房,當真是善於隱蔽。

  在趙湘的引領下,明帝率先進入雜貨房中,秦瑛和趙湘、淩影三人緊隨著她進入,三個很有默契地跑到床前,各舉刀槍把架子床的床板給戳了個大窟窿,果然床板下麵有個兩尺見方的地洞。明帝一揮短刀就要往裏跳,秦瑛一抬胳膊就攔住了她:“陛下,讓臣先下去探探路。”

  淩影又把秦瑛攔住了:“秦國公且慢,這是我們禦前護衛的活。”

  淩影說著衝跟過來的兩個禦前護衛道:“拿上盾牌,進去探路。”兩個護衛答應一聲就往外跑。

  屋子中那個姓苑的禦前護衛是個急性子,沒等同儕拿來盾牌,雙腳一並就跳了進去,剛跳進去就發出“嗷”得一聲慘叫,顯然是中了埋伏。

  明帝越發生氣,敵人居然敢在地洞中設伏,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秦瑛更氣,臉頰紫漲,吩咐禦前親軍道:“弄個火把來。”

  一名禦前親軍飛也似地跑了出去,又飛也似的跑了回來,兩隻手上各擎著一支火把,秦瑛接過其中一支,“嗖”地一聲也跳了進去。

  明帝一見秦瑛跳進去了,著實嚇了一跳,下麵是什麽情形完全不清楚,倘若秦瑛折在這裏,那可真是太冤了!

  她捏緊了刀柄,等下麵的消息,好在沒有多大一會兒,秦瑛就在下麵喊話道:“下麵是個地道,沒有敵人,機關已破,可下。”

  明帝再不遲疑,當先跳了下去,董雲飛緊跟著跳了進來,隨後,淩影帶著護衛親軍們噗噗騰騰地跳了下來,趙湘舉著另一支火把最後一個跳入。

  一行人在地道中借著一前一後兩個火把的有限光亮沉默前進。地道時高時低時寬時窄,高的地方能有一丈來高,低的地方人必須貓著腰才能夠過去,最寬的地方能夠放下一個架子床,最窄的地方兩人無法並行。

  高低既已不平,腳底下更是什麽都有,時不時地就能踩到個碎骨頭死老鼠舊兵器。然而眾人沒一個敢發出聲音的。

  這地方的氣味實在是太難聞,黃土氣、潮濕氣、黴變味、尿騷味、屎臭味、腐屍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嘔,捏著鼻子尚可前行,若是張了嘴叫罵,那氣息絕對是要往嗓子眼裏嗆的。

  明帝邊走邊擔心,若是安瀾和顧瓊從這地方過的時候意識是清醒的,那他倆該有多反胃?

  她這兩個寶貝,向來講究衣食住行的華美精潔,幾時受過這樣的苦?

  若隻是受苦也就罷了,最糟糕的是,這地道如一條長蛇在地下蜿蜒,走得人都有些不耐煩了,尚且沒到盡頭,也不知道敵人是要通過這地道把安瀾和顧瓊轉移到哪裏去?若是還在城中還好,若是已經出了城,此處地廣人稀,她究竟還能不能把人找回來,可就真不好說了。

  又走了半盞茶的功夫,在明帝的擔心已經上升到頂點的時候,終於走到了出口,然而出口被人從外麵用一個巨石堵上了,秦瑛和淩影兩個各揮刀槍往外砍,那巨石紋絲不動。明帝不由得著急起來,走了這麽久的路,再倒回去不知要費多少工夫不說,看不到地表上的情形,她們也很難確定出口的位置。

  怎麽辦呢?急中生智,明帝倏地一下想到了個法子,她揮著短刀去砍巨石旁邊的堅土,秦瑛和淩影見了,立刻帶著護衛親軍跟她一起砍。

  十來個人的齊力進攻,再硬的堅土也迎刃而解了。

  更令明帝驚喜的是,這地道口就在一條積滿了落葉的舊馬道旁邊,枯黃發腐的落葉上車轍的痕跡清晰可辨。

  “發信號箭,讓阿淳帶人馬來支援!”

  明帝還未說完,便仗著內力已複,發足狂奔了出去。

  董雲飛和秦瑛幾個緊緊跟隨在她身後,幾個人奔出了五裏地,終於在一塊湖泊前看到了一輛極其不起眼的青壁馬車,一個紮著滿頭絨繩小辮的少女在車杆上抱膝而坐,一見了她們,便麵無表情地道:“我家主人說,你想要回你的夫郎,便需答應她的條件。”

  明帝沉聲道:“什麽條件?”

  那少女十分傲慢地道:“我不知道是什麽條件,我家主人說你要想知道是什麽條件,便需獨自一人到那台子上去跟她比個高低,你贏了,她自然會告訴你。”

  明帝聽了,便看向了那台子。那台子背靠著一個五六丈高的白石門樓,三麵臨水,距岸邊足有兩箭地那麽遠,她若是到那台子上去,比武途中有什麽閃失,秦瑛幾個絕對來不及救援,可若是對方有危險,那對方的幫手隨時可以從門樓中衝出來支援,這怎麽看都是個利於對方而不利於自己的邀約。

  然而若是不聽對方的,這白石門樓後麵就是一座林木茂盛的高山,這高山又連著一座座的崇山峻嶺,連綿足有數百裏,對方往深山中一跑,自己這邊想要追拿到怕是不那麽容易,而且對方手上有人質,把對方逼急了,安瀾和顧瓊就會有危險。

  思量到此,明帝冷聲道:“朕怎麽能確定朕的夫郎在你家主人手上?你讓你家主人把朕的夫郎帶出來給朕看上一眼,朕才同意與你家主人比個高低!”

  那少女聽了,便把兩個手指往嘴巴中一放,吹了一個極為高亢的口哨。

  白石門樓的三樓緩緩地打開了一扇窗,被綁了雙手堵了嘴巴的安瀾出現在窗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