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複添愁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3979
  八月二十四日上午,明帝坐在築州州衙的臨時起居室中,一邊看奏折一邊安撫膩在她懷裏的林果君。她二十二日晚間直接留宿在安瀾房中,二十三日晚上到達築州之後記著頭一天在箜州時沈知柔對她的期盼,翻了沈慧卿的牌子。這麽一來,林從就不樂意了,二十四日早上用過了早膳就隨著她到了起居室外間,膩膩歪歪再不肯走。

  外麵雨下得很大,雨水匯集在屋簷上,又從半空中緊鑼密鼓地砸在空曠的地麵上,發出飛瀑急湍一般的巨大響聲。這個上午明帝原本是要接見築州各縣的地方官吏的,雨下得這麽大,各縣的官吏無法前來見駕,明帝就閑了下來,既沒有要緊的公務她也就不舍得趕林從離開。好在林從不是很胖,明帝一手圈著他,仍不礙看奏折。

  第一道奏折是江澄發來的,江澄在奏折中寫了好幾件事,前幾件都是例行公事,沒什麽特別要緊的,最後一件卻是江澄就中秋拜賀的事自行請罪並替薛愷悅辯護。明帝細細看了最後的部分,點頭道:“果然悅兒接受外命夫的拜賀是場誤會。”

  坐在她懷裏的林從懶懶地問道:“怎麽個誤會法?”

  明帝指著折子上的字句給林從看,“喏,這上麵寫得清楚。”

  林從卻閉著眼睛膩聲道:“陛下講給臣侍就好啦。”

  明帝不由得好笑起來:“你又不是不識字,幹嘛要朕講給你聽?”

  林從依舊沒睜眼,卻把腦袋往她的頸窩處移了移,用更加慵懶的聲音言道:“後宮男兒私看天子奏折是有違宮規的。”

  明帝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條宮規,她偏頭親了親林果君淡粉色的眼皮,簡單地解釋道:“顧二公子邀請悅兒去逛他的園子,寧家的寧二正君被帶路的小侍丟在半路上陰差陽錯就去了悅兒殿裏,那陳語和和嶽曄見這兩個都去了,也跟風去坐了坐。這事要怪也隻能怪顧二幾個想要巴結悅兒,悅兒並沒有接受外命夫拜賀的意思。”

  她這麽說,林從便淡淡地“嗯”了一聲,既不評價也不議論,仿佛這件事並不值得關心。明帝有些無趣,把這個折子放在一旁的小幾上,拿起第二封細看。

  第二封是虎威侯黃一笛送來的,黃一笛在奏折中言道,西境奸細得到朝廷派兵馬征剿蠻荒之地的消息,唯恐棲身之地有失已經把大批殺手重新調回西境沿邊,估計聖駕此番出巡遇不到敵人了。

  張好了弓箭捕野獸,野獸卻飛奔而去了,自己這邊白費氣力,明帝很是窩火,氣呼呼地道:“朕在外麵晃悠了這麽久就是等著把殺手一舉殲滅,結果她們倒趕回去看家了。”

  林從輕輕地笑了下,仍舊沒有說話。

  明帝越發無趣,然而她看了一眼林從,也很不忍心說什麽。林果君今個兒著了件泛點白光的淺紫色宮裝,窩在她懷裏宛如一朵小小的錦葵花。原本是斬將搴旗的男兒,此刻為了爭奪她的寵愛,扮出如此柔弱的姿態來,她還能夠說什麽呢?

  她把這第二封奏折也放到一邊,轉看第三封。第三封卻是封彈劾的折子,寫奏折的人仍舊是左諫議大夫杜方娜,杜方娜這回彈劾英貴君薛愷悅驕橫跋扈,奢侈放縱。明帝看了個開頭,氣就不打一處來,懶得再細看杜方娜所列的事例,啪地一下子把奏折朝地上一丟,咬著後槽牙道:“這個杜方娜一天到晚沒事找事,雞蛋裏挑骨頭,哪天朕不想忍了,非把她丟到海島喂魚不可。”

  林從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明帝還沒反應過來,林從就偏轉了頭,從肋下環抱住她的後背,用圓潤的鼻尖輕摩她的朱唇:“陛下累不累,臣侍幫陛下放鬆一下吧?”

  後宮如此主動,明帝如何忍心拒絕?隻是,她看了一眼內間,內間床榻上沈知柔還在睡懶覺,此刻已過了巳正,沈知柔隨時都會醒來,就算林從豁得出去,她也不想讓沈知柔一起床就看到她在寵幸別人。無奈之下,她隻得雙手捧住了林美人精巧的小臉,給了一個輕柔纏綿的吻。

  林從卻似乎知道她的顧慮一般,一邊努力回應她盡量地把這個吻拖得長一些,一邊在她身上肆意地點火。

  明帝被林果君撩撥得小腹發熱血液沸騰,一邊努力克製自己,一邊低聲對林果君呲牙:“寶貝你這分明是報複。”

  林從聽了斜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全是惡作劇得逞的歡喜。

  自己居然被後宮報複了,明帝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作勢去解林果君的衣帶,然而手還沒放上去,便聽得內間床榻上沈知柔迷迷糊糊地喊道:“陛下,陛下。”

  她連忙應道:“朕在呢,朕在呢。”

  房中的沈知柔聽到她的回答並沒有消停,而是繼續喊道:“陛下,陛下。”

  沈知柔不知道是夢魘了還是發現她不在榻上,聲音又惶恐又哀傷,像是在荒原中行走看不到太陽,又像是在風雨之夜找不到遮擋。

  明帝聽得大為心疼,立刻就要起身往內間走。

  她懷中的林從卻把她抱得更緊了些,顯然是不想這麽輕易地放她離開,明帝微有些著急,卻仍舊讓自己耐下心來,在林美人唇上輕輕啄了一下,而後誠懇地安撫道:“從兒乖,朕下回再不捉弄你了。現在替朕跟廚房說一聲,讓她們給柔兒燉些滋補的湯。”

  林從聽了也不接話,一個騰身從她懷中輕巧地跳了下來,沒待她再說什麽,林美人就挑簾子出去了。

  明帝待林從一走就直奔內間,沈知柔果然夢魘了,到她進去,仍未清醒。沈慧卿眉頭緊皺,雙手抓著錦被邊沿用力掙紮,表情痛苦極了。

  明帝胸膛中的憐惜之意滿得要溢出來了,一步坐在了床沿上,抱起沈知柔輕輕拍撫,口中小聲喊道:“柔兒不怕,柔兒不怕,朕在呢。”

  大概是她的懷抱比較溫暖,沈知柔很快地就踏實了下來,明帝卻不敢就此放手,又抱了足足兩刻鍾,待沈知柔睡得更加沉穩了些,這才輕輕地把沈慧卿放了下來。怕沈知柔凍著,她把錦被揶好,把帷帳放下來,方才躡手躡腳地往外間走。

  一活動才發現,胳膊酸得不像話,明帝一邊甩胳膊,一邊往門口走,先挑了簾子看看天色,雨比方才小了些,然而還沒停住。

  小莫在門房的廊下候著,見她出來,立刻撐著傘上前問候。

  明帝想了想道:“讓來太醫午膳時過來見朕,柳相這會子在哪呢?”

  她昨個兒夜裏隻寵幸了一回,沈知柔就睡到了現在,身為沈慧卿的妻主,她有必要再向太醫問一問沈慧卿的情況。

  柳笙幾個都在知州的書房中坐著,一見她進來,全都站起來向她躬身施禮:“臣等見過陛下。”

  明帝一擺手,笑著向眾人道:“朕瞧這雨小了些,下午把能處分的公事先處分了,明個兒雨一停正好審驗官吏。”

  柳笙極為機敏,聞言便問她道:“陛下這是急著回宮了?”

  明帝一笑:“回宮倒不著急,不過咱們等的敵人爽約了,朕也就不想在外麵多費時日了。”她說完了又把黃一笛奏折上的話簡單講了下。

  秦瑛第一個讚成:“語和催臣好幾回了,臣這兩天都不敢給他寫回信了。”

  楚昀緊接著表示支持:“咱們出來久了,京裏麵隻有江相在,他一個男兒家忙裏忙外的,太辛苦了些,咱們能早些回去就早些回去吧。”

  明帝聽了簡直想要笑出聲來,這楚昀幾時這麽關心江澄了?分明是接到了京裏的書信,知道了安清鬧和離的事,心裏頭不踏實想要趕回去坐鎮。

  徐淳和關鳴鸞沒什麽意見,錢文婷似乎有話要說,左右看了看,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倒是柳笙皺眉道:“陛下和各位的心情,我都能理解,咱們能早些回去,盡量早些回去。可是該去的地方,還是要去到的。地方州縣的官吏們都已經做好了接駕的準備,咱們忽然不去了,她們會很失望的,而況下次出巡未必從她們那邊過,她們是什麽情形,咱們也不容易知道。”

  明帝一聽就皺了眉,按照中間更改的計劃,她們要從築州往西走到蘭州,再從蘭州南下途經妙州、謹州,從原來的界牌關返回京城。從界牌關到京城走得快也要三天,她們便是在蘭妙謹三州各待上兩天,加上從此州前往彼州的路上的時間,到京城總是十多天以後的事了。

  可是柳笙是右相,全權負責這次出行的安排,所說的話又有其道理在,她也不好當眾反駁的,當下笑著道:“各位賢卿知道咱們要盡快返程便可,具體怎麽走,等下午處理完這邊的公事再議也不遲。”

  柳笙聽了便道:“如此,也不必等到下午才開始處理了,離午膳還有半個時辰,讓那知州把賬簿抱來,咱們先把賬目理一下吧。”

  這賬目卻沒那麽容易理清楚,此地原屬玉龍,後來被玄武侵占,中間有段日子玉龍和玄武都向此地征繳錢糧,眼下又歸了凰朝,賬目之複雜,遠超其他地方,想要在半個時辰內理清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幾個人理到了午時末,賬目還有一小半,明帝見眾人都有些饑腸轆轆,手一揮放了眾人去進餐,她也趕回安瀾院子中用膳。安瀾和林從兩個已經等候她多時了,董雲飛和顧瓊卻不在房中,不待她詢問,安瀾便告知她:“雨略小了點,小雲就陪著小瓊出去了。”

  她聽了,暗暗感歎,男兒家尚且這般努力,她一個天子,豈能懈怠?

  安林兩個服侍她用過了午膳,那來太醫便在前邊院子中候著了,明帝立刻起身往起居室中來。安瀾和林從兩個互相看了看,都跟著過來了。

  沈知柔仍在酣睡,明帝也不喊他,自行揭開帷帳,安瀾讓宏兒拿了塊繡帕給沈知柔覆在腕子上,那來太醫見狀,也不多話,自己搬了個錦凳,坐在床邊就開始診脈。

  這來太醫診脈的速度倒也不慢,明帝還沒覺得心急,來太醫便奏稟道:“脈象沒什麽大的變化,仍是心疾的固有症狀。臣可以給開個方子,最近也可進些滋補的食材,但不可補得太過,當歸、黃芪這些都要慎用。有心疾者,要安然過冬,總以節勞為上。”

  明帝聽了微微鬆了口氣,卻見安瀾在旁邊問道:“慧卿這情形,影不影響侍奉天子呢?”

  那來太醫笑著道:“倒不影響這個,隻是承恩太頻繁的話,於慧卿身體不宜。”

  安瀾點頭,吩咐道:“有勞太醫去開方子,本宮這就讓侍兒準備熬藥。”

  待那來太醫一出了門,安瀾便攜了明帝的手往外間走,到得外間,輕聲對明帝道:“陛下聽見來太醫的話了,為了知柔好,冬日裏少翻他的牌子吧。”

  明帝悶悶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安瀾見狀便知道明帝經由昨晚,對沈知柔的感情比剛出巡的時候濃了些,然而他也不想一個冬天都忙乎沈知柔的病症,而況以明帝重感情的個性,隻是少寵幾回都覺得失落,那一旦沈知柔病得重了撒手塵寰,明帝又如何能承受得了呢?

  便是為明帝計,也應當盡量讓沈知柔活得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