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者有備責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4262
  八月初六的傍晚,薛愷悅牽著景辰的手前往凝暉殿。碧宇殿到凝暉殿的距離極近,中間隻隔了一塊空地和一座卷棚頂的穿堂,然而景辰才走到穿堂前,就不肯走了,說什麽也要抱著,還不讓身後跟著的乳父和侍兒們抱,三公主站在花盆前舉著兩隻小胖胳膊嚷嚷:“要薛叔叔抱,要薛叔叔抱。”

  乳父一臉的緊張:“小祖宗,貴君殿下懷著小寶寶呢,哪裏能夠抱你?”乳父說著就要上去硬抱三公主,三公主哪裏肯,一個扭腰就逃離了乳父的臂彎。

  皎兒也跟著勸:“三公主快別鬧了,主子不方便抱你,還是讓奴才抱你吧。”

  景辰聽了,小嘴一扁,眼眸就垂下來了,那小表情瞧著甚是可憐,薛愷悅瞬間就被她激起了父愛,一彎腰抓住景辰的上衣後領把小娃提了起來,再一伸胳膊,把景辰圈在懷裏。景辰立刻就開心了,“吧唧”一下在薛愷悅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薛叔叔你真好。”

  薛愷悅拍拍小團子,隨口問了句:“喜歡薛叔叔嗎?”

  小團子繼續在他臉上親:“喜歡,景兒喜歡。”三公主說完又補了兩口。

  臉上全是小團子的口水,薛愷悅不敢再逗景辰,邁步往凝暉殿走,好在此處離凝暉殿就剩六七丈遠了,不過片刻的功夫他就到了凝暉殿院門前。

  守門的小侍上前接應:“貴君好,讓奴才來抱三公主吧。”

  還沒等薛愷悅回答,景辰就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讓你抱,不讓你抱。”

  薛愷悅拍拍景辰,問那侍兒道:“你主子在的吧?”

  侍兒趕緊回答:“我們主子在房裏呢,貴君快請進。”

  薛愷悅點點頭,囑咐那乳父和皎兒道:“你們在門房等我”,而後抱著景辰快步往正殿走。

  正殿中趙玉澤正在和江澄說話,兩個一見他進來都有些驚訝。趙玉澤搶先一步去接景辰,“愷哥你也太慣孩子了,你有身孕呢,景辰又不輕。”

  薛愷悅無奈地回答:“這孩子不讓別人抱。”景辰確實不輕,饒是才這麽點路,他就覺得胳膊有些酸。

  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一般,景辰果斷地拒絕了趙玉澤伸過來的手,“不要趙叔叔抱。”

  趙玉澤一邊把薛愷悅往坐榻上讓,一邊不敢置信地眨眨水潤雙眸,問景辰道:“不是吧景兒,你之前都讓我抱的,為啥現在隻讓你薛叔叔抱了呀?”

  景辰答得聲宏氣壯:“薛叔叔好看。”

  這?薛愷悅無奈一笑,還好問話的是趙玉澤,換個容顏稍微弱於敏君的,景辰這回答怕是要惹得別人心裏不痛快。

  趙玉澤和江澄兩個互相看看,臉上都露出“此娃很有趣”的表情,江澄逗景辰道:“景兒你趙叔叔也很好看呀,你沒發現嗎?”

  景辰點點頭,很是老成地回答道:“發現了。”

  趙玉澤睜大了眼睛:“發現了,那你還不讓我抱?我明明和你薛叔叔一樣好看好嗎?”

  景辰搖搖頭,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景兒喜歡薛叔叔。”

  趙玉澤眼睛轉了轉,繼續逗小娃:“你喜歡薛叔叔也不礙著你喜歡趙叔叔啊,你可以兩個都喜歡呀。”

  景辰聽了,小眉毛一揚,很嚴肅地答道:“一個小女孩隻能喜歡一個小男孩。”

  幾個人全都笑得收不住嘴,趙玉澤給景辰拿點心:“這都是誰教你的啊?你懂什麽叫喜歡嗎?”

  景辰語不驚人不罷休:“大姐教景兒的,大姐說景兒長大了就懂了。”

  江澄聽了,瞬間就皺了眉,趙玉澤倒是感慨了一句:“這幾年風氣變得這麽快嗎?連公主們都隻想娶一個男兒了嗎?”

  薛愷悅拍拍景辰的肩膀:“這才是個小不點呢,等長大了未必這麽想。”

  江澄瞟了一眼景辰,歎氣道:“這個還好,不管怎麽樣還沒定親,要是奕辰一直這麽想,她那幾門親事可怎麽辦呀?且不說徐家,單那楚家、錢家、梁家的親事,退了哪家,怕是都會惹人議論。”

  薛愷悅對此倒不怎麽擔心:“這是陛下和皇後要發愁的事,咱們不用管這麽多的。”

  江澄聽了,便沉默了下來。

  趙玉澤卻是繼續歎氣:“我們幾個怎麽就沒趕上這樣的好時候?”

  薛愷悅暢想了一下,很快就微笑著搖頭:“咱們的日子也不算糟糕啊,不管怎麽說,咱們嫁的是咱們自己喜歡的妻主,妻主也喜歡咱們。”

  若是十年前一妻一夫的風氣就盛行了,那十成有九成明帝娶了安瀾之後就不會再納旁人了,雖說以他們幾個的才貌,嫁與別人也未必不受寵,可要想在明帝身邊有一席之地,卻是不能夠了。

  趙玉澤點點頭:“也是,安二公子那樣的才叫做一個慘。昨個兒嶽曄跟我說,楚大小姐把水公子身邊的兩個侍兒收成了通房,成日家寵那兩個侍兒寵得上了天,任由安二公子在修書處住著,跟沒這個正夫一樣。”

  這事薛愷悅昨晚聽皎兒和露兒提了一嘴,他很是替安清鳴不平,安清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性子也溫順,居然輸給了兩個侍兒,這楚宙眼睛瞎了不成?隻是他有些奇怪,“昨個兒安二公子來赴宴,我瞧著他挺歡喜的,最起碼臉上沒什麽愁苦鬱煩的表情。”

  江澄聽了若有所感地道:“也許他是心裏難受麵上要強,大家公子遇到這樣的事,有幾個形諸於色的?哎,不說他了,我今個兒有件事拿不定主意,來找玉玉商量商量,貴君來得正好,我也想聽聽貴君的看法。”

  薛愷悅微感好奇:“什麽事呀?”他方才看到江澄就驚訝江澄今個兒怎麽回來得這麽早,原來是有事找敏君商量。

  江澄笑了笑:“宸雨公子這陣子和嶽尚書家的小姐嶽昉走得很近,我不知道這事是告訴陛下好還是不告訴好。”

  趙玉澤小聲道:“澄澄說告訴陛下,我說不用告訴陛下,愷哥你說呢?”

  薛愷悅想了一想,果斷地答道:“陛下既然沒收他,那他就不是陛下的人,既不是陛下的人,那他喜歡誰跟誰走得近將來要嫁給誰,都跟陛下沒關係。”

  趙玉澤一拍手:“愷哥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此事原本跟陛下無關,咱們卻去巴巴地告訴陛下,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嗎?”

  江澄顰眉,壓低了聲音道:“我瞧陛下這兩年待宸雨公子的光景,應該是心裏沒有放下他。可能陛下確實不想把他納進宮,但是把他當宮外的知己男兒的意思還是很明顯的。”

  趙玉澤答得無可反駁:“那更不能告訴陛下啦,陛下陪我們幾個都陪不過來了,再弄上個紅塵知己,還不得把陛下忙壞了?我們得為陛下的禦體著想啊,是吧,愷哥?”

  薛愷悅心中不樂,重重地一點頭道:“玉玉說得是。宮裏這麽多人,陛下實在用不著再去宮外找個知己,再者說,就算陛下想拿人家宸雨公子做知己,人家也未必同意,等人家宸雨嫁了人,難道陛下再去別處尋覓個紅塵知己不成?”

  他這話說得語氣有些衝,江澄聽了神色平靜,顯然不以為忤:“貴君和敏君都主張瞞著,那就瞞著。”

  這話說得,難道隻有他們兩個想瞞著,他卻不想瞞著嗎?薛愷悅忍不住發問道:“澄之以前不是很反對陛下娶宸雨公子的嗎?現在改主意了?”

  江澄微微一笑,笑容很有些苦澀:“倒也沒有改主意,隻是,哎,陛下這個人有點固執的,她喜歡的她會一直喜歡,我怕她回來後知道宸雨公子跟人定情了,她會受不了。”

  陛下固執嗎?薛愷悅想了一瞬,沒想明白明帝哪裏固執,不過明帝重情他倒是知道的,隻是明帝再重情,他們幾個也不能由著明帝心有旁鶩,“陛下便是有些不愉,那也是一時的。咱們這麽多人陪著她,過不得多久,她就釋然了。”

  趙玉澤讚成地點頭:“愷哥所言有理,咱們這麽多人,還抵不過一個宸雨公子嗎?”

  江澄沒有接話,臉色仍舊很平靜,瞧不出是認同還是不認同。

  薛愷悅越發不快,發話道:“澄之你要是怕陛下知道了發火,你就說這是我的主意,我讓你瞞著的。”

  他一直都很欣賞江澄,把江澄視作姚天男兒的標杆,若是連江澄這樣的男子,都在毫無底線地順承妻主,那姚天男兒的未來還有什麽希望可言?

  江澄聽了就笑了:“貴君說哪裏話,我哪能往貴君身上推呢?不過陛下多半會如貴君所說,頂多難受幾天,還不至於為這個鑽牛角尖。”

  這才像句話,瞧著眼前的男子又恢複了以往慷慨有擔當的大氣模樣,薛愷悅的不快消了些。他雖然不反對男兒討好妻主,但認為男兒家還是應該有自己的骨氣,不能一味地順承妻主。

  議定了這一樁,三個人又商量了一下給楚遙送生女賀禮的事,末了又議論了一番爾雅王子和寧眉訂婚的事,直到戌時末方才散場。

  千裏之外,明帝直到此刻才有功夫給江澄寫書信,她有無數的話要說,可是寫到紙上,卻隻有一句話:卿之生辰,秦瑛知徐淳知,朕竟不得而知,群臣麵前,朕顏麵盡失,朕固然薄於情,卿得無太過乎?

  寫完之後,她看了兩遍,先是覺得“秦瑛知徐淳知”的話太過於小家子氣,仿佛自己在吃醋一般,便把這六個字給刪掉,重新謄寫了。謄好後,她又看了一遍,覺得“群臣麵前,顏麵盡失”的話似乎也有些詞不達意,她固然懊惱於在眾臣麵前落了個薄情的名聲,可是更多的是自責自己對江澄的疏忽,此外還有點想不明白,江澄究竟是出於怎樣的想法,才會這樣固執,居然這麽多年,都沒告訴她他的生日?

  這麽想著,她便把那八個字也削去了,另外謄了一遍:

  卿之生辰,朕竟不得而知,朕固然薄於情,卿得無太過乎?

  謄完之後,她拿起來又看了一遍,還是覺得責備之意太濃,江澄有意瞞著她,這麽多年都沒把生日告訴她,固然是江澄的錯,可是不管怎麽說,她作為人家的妻主,這些年都沒給人過過生日,終究是她不占理。

  她想了想,另寫了一封:

  卿之生辰,朕今日始知,朕既驚且痛,驚朕之疏忽,痛卿之自苦。朕將三思己過,願卿亦如朕躬。庶使兩情和諧,永無怨傷。

  雖然覺得這話說得仍舊有些生硬,可是她不打算改了,她無論如何,也得讓他學會如何與她相處。

  書信寫完已是亥時二刻,明帝伸了個懶腰,喊了護衛進來,把書信連夜發出去,而後自己去屏風後麵洗沐。今個兒本應是顧瓊侍寢,但她們下午才抵達的這個州的知州,和顧瓊有親戚關係,知州妻夫兩個設了小宴宴請顧瓊。她心裏煩惱著江澄的事,也就沒翻顧瓊的牌子,當然也沒翻其他人的。

  安瀾雖然有些擔心她,但看她一到新州城就紮進房中寫信,還以為她有什麽緊急公務,也就由著她了。

  明帝躺在浴桶中,無限惆悵地想著江澄為何沒有告訴她他什麽時候生日?連秦瑛都知道的事,她居然不知道,她就這麽不值得他信任嗎?就算是他不相信她對他有感情,再怎麽樣,他是她的後宮之一,生日這種事,又不是什麽特殊的恩寵,他隻要講出來,她就必然會給他過的呀。她這幾年確實不夠寵他,但她哪回賞賜後宮東西沒他的份?

  更何況他前兩年還掌著內侍省,他都不用自己提,隻要稍微暗示一下,內侍省的官吏還能不給他張羅生日?幹嘛非要這般自苦,還顯得她很薄情?

  哎,她好像確實很薄情,以前且不說,他真正承恩也好幾年了,她居然都沒有覺察到他從來沒有過過生日,這怎麽著都說不過去,難怪寧眉說他不得寵,她以後得對他的事更加上心才行。

  明帝正想得頭疼,門外傳來沈知柔的聲音:“陛下,臣侍可以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