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為歌舞惑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5600
  二十七沒能等到明帝的禦劄,二十八這日薛愷悅就覺得做什麽事都不得勁,一大早吐了個昏天黑地,早膳根本就沒心思用。奕辰和景辰兩個倒是進得香,奕辰快要用完的時候,薛愷悅連一筷子都沒動,奕辰很是體貼地詢問父親:“父君怎麽不用膳?可是身體不舒服嗎?兒臣讓人傳太醫。”

  薛愷悅止住女兒,“爹爹沒事,爹爹晚會兒再用,你先帶著妹妹到你趙叔叔那裏練武吧。”

  奕辰歪著小腦袋看了他一會兒,徑直衝伺候用膳的皎兒發問道:“你伺候父君,誰惹父君生氣了?”

  這孩子真是不問個清楚不罷休,薛愷悅又是欣慰又是無奈,他正要隨意扯個謊解釋過去,一陣幹嘔正好到喉邊,他也就來不及說話了。

  皎兒一看他幹嘔了,就忙著給他拍背,也顧不上回話,露兒在旁邊插話了:“皇上天天有書信來,昨個兒不知道怎麽了,主子等到亥時也沒見到書信。”

  奕辰聽了,大眼睛轉了一轉,很老成地道:“母皇想是在忙,父君可以給母皇寫信,母皇看了信,就會給父君回信了。”

  這孩子是在教他怎麽跟她母皇相處嗎?薛愷悅一邊順氣一邊點頭:“你快去練武吧,爹爹這裏不用你管。”

  不過是一日沒信來,他就寫信過去問,讓人知道了,豈不說他纏人呢?何況那邊有安瀾和林從幾個,看他這般巴巴地寫信,也會不舒服的吧?

  州衙中,明帝正帶著林從前往安瀾所住的正院用膳,倒不是她非要帶著林從過去給安瀾添堵,而是出門在外與在宮裏不同,駐蹕的地方有寬敞的也有不寬敞的,遇到寬敞的跟在宮裏差不多,各人想單獨用,也是可以的,遇到不寬敞的她們就隻能緊湊一些,這個州衙就是相對不寬敞的一個,這兩天她們幾個人都是一起用膳的,今個兒忽然單獨用,倒像是欲蓋彌彰似的。

  當然,為了盡量不那麽打眼,進大廳的時候,明帝是有意的鬆開了林從的手並且自己走在前麵的。

  然而安瀾還是覺得刺眼,他瞧著精神奕奕的明帝和她身後皮膚白皙紅潤身姿矯如遊龍的少年,隻覺委屈,他昨晚失眠了半宿,這兩個看樣子倒是快活得很。

  這樣的委屈之下,他就沒有站起來迎接明帝,連林從向他說“皇後好”,他也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明帝倒也不以為意,瀾兒昨個兒還生氣呢,今個兒不大想理會她,也是很正常的,她徑直往主位上走去,準備坐下來再慢慢哄。

  然而廳中不止有安瀾,顧瓊和董雲飛在安瀾左手邊坐著,他們本是打算等安瀾站起來向明帝請了安,他倆才跟著問安,所謂尊卑有序,他倆之前都是這麽做的。

  然而今日他倆等了半晌,明帝都已經落座了,安瀾仍舊坐得穩穩的,兩個就沒辦法了,安瀾是皇後不請安也沒人敢說什麽,他倆可沒安瀾的身份,也跟著不請安會被人說不識禮數,於是董雲飛和顧瓊兩個一起向明帝屈膝行禮:“臣侍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明帝一揮手:“朕安,你兩個也安,柔兒呢?還沒起?”

  顧瓊一邊落座,一邊笑盈盈地解釋:“知柔說昨個兒畫畫累著了,今個兒要休息,臣侍已經讓人給他留了菜了。”

  明帝點頭:“那咱們就抓緊用膳吧,用過了朕還有事。”她說著給安瀾碗裏夾了個魚塊,“瀾兒多用些。”

  安瀾也沒道謝,也沒說話。明帝深覺頭疼,然而她還沒想好究竟怎麽哄勸,腹中又饑餓得厲害,隻得自己先用膳,她今個兒還有很多事呢,不吃飽了怎麽行呢。

  安瀾見明帝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之後,再沒了動靜,心裏頭越發傷感,也不去夾別的菜,隻低頭舀粥吃。好在今個兒的粥是紅棗枸杞桂圓燕窩粥,倒也不覺得口淡。

  顧瓊和董雲飛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出今個兒的氣氛不對勁兒,顧瓊是個會湊趣的,吃了一會兒,就對安瀾言道:“此地的日月岩,聽知柔說風景是極美的,皇後今個兒沒什麽事的話,不妨去看看。”

  安瀾之前就聽說過日月岩,昨個兒沈知柔去日月岩臨摹風景,他就想去來著,奈何身為皇後他有他的責任,江澄提議開辦的慈幼局,打的是他的名號,每到一處,他都得在地方官員的陪同下去慈幼堂查看,給堂裏寫個匾額,送些米麵肉油等必需品,再給那些在堂中做事的男子發些衣裳首飾的賞賜,偶爾還要抱抱那些被母父遺棄了的小娃,給小娃起個名字什麽的。雖然東西都是戶部尚書錢文婷安排好的,但去走過場的一定得是他,昨個兒他就在慈幼局呆了大半天。

  等他回來,沈知柔也快從日月岩返程了。如今聽顧瓊這麽說,他心裏多少是有些想去的,奈何他剛要點頭,在後麵侍立著的他的侍兒宏兒就開口說:“方才柳相國讓人來送信,說是今個兒中午知州大人的正夫和幾位地方豪紳的夫郎一起在玉箏樓設宴恭請皇後。”

  柳笙派人來送的信,那就是說這個宴席不是可去可不去的,而是必須得去的,安瀾心裏頭越發地不暢快了,悶悶地吃了一勺子粥,方才很不情願地道了一句:“知道了。”

  明帝聽了,想起來昨個兒黃一笛的奏報,連忙囑咐道:“從兒你今個兒把朕的丙字隊護衛帶過去,一起保護皇後。”

  林從恭聲答應,安瀾卻眸色平靜地攔阻道:“果君歇息吧,知柔今個兒既不出去,讓吳將軍陪本宮去也就是了。”

  明帝和眾人俱是一怔,林從昨個兒承寵,今個兒安瀾就讓他休息,這怎麽看都是安瀾不悅林從,然而安瀾也也沒說什麽更過分的,若是要理解成皇後體諒果君,不忍他辛勞,也不是不可以。明帝隻好打圓場:“這麽著,就讓吳歡去,他是將軍,食國之祿辛勞王事是應該的,從兒且歇一天。”

  聖上這麽說了,林從也隻好訕訕地笑了笑,沒說別的話。

  董雲飛在一旁左右看看,插話道:“陛下昨個兒又沒往宮裏發信,今個兒可別再忘啦,不然宮裏還以為咱們這出什麽事了呢。”

  明帝從懷中掏出兩封信來放在桌子上,吩咐董雲飛道:“去喊那送信的護衛過來。”她昨個兒又沒來得及寫,今個兒早上隻得在林從睡醒之前起床補寫,她之前一直按照語、悅、玉、澄、泉的次序往宮裏發信,二十六那日本應該寫一封署名“澄”卿的信,但她沒有寫,自然得在今個兒補上,補完了又想起那個練武的少年來,心中甚是思念冷清泉,於是給冷清泉也寫了一封,絮絮地追憶了當初二人在江湖上初相識的情形,她本想在信封上寫上個“泉卿私覽”,,拿起信看了看,見裏麵也沒寫什麽特別私密的事,於是決定照常發出,正好把昨個兒欠缺的“泉”字信一同補上。

  董雲飛起身去喊人,往宮裏送信的事最近歸董雲飛管,董雲飛的巡視處,也是時常走遞各方消息的,此事交由董雲飛一道打理,明帝極為放心。

  那護衛很快就進來了,董雲飛親自過來把桌子上的兩封信遞於護衛,明帝此時已經用完了早膳,正由顧瓊服侍著漱口淨麵,見那護衛小心翼翼地往皮夾子中裝信箋,就在漱過口後問了一句,“昨個兒宮裏沒來信嗎?”

  那護衛搖頭:“啟稟陛下,沒有。”

  明帝心裏瞬間就覺得悶悶的,她走前逐個跟人講了,想她就給她寫信,然而她一天沒寫信過去,他們就一天不寫信過來,這是有想她呢還是壓根兒不想她呢?

  隻是事情太多,她也隻是鬱悶了一下,就得出去忙碌了,走之前從後麵抱了抱安瀾的肩膀,柔聲囑咐道:“瀾兒乖,午膳多用點,朕先去忙了。”

  天子當眾抱自己,安瀾的情緒有所緩和,輕輕“嗯”了一聲。

  明帝忙了一上午,午間倒閑下來了,其實也不能叫閑,準確說是下午要去查該州所轄的幾個縣有沒有冤案,柳笙看天氣太熱,就讓她和楚昀、錢文婷都回來休息了,柳笙自己與關鳴鸞分道查看。

  那知州看天子不忙了,就想請天子用膳,明帝惦記著林從和沈知柔,答應晚上去,知州歡喜極了,說是晚上要與地方士紳一道陪天子用膳。

  沈知柔已經醒來,正在房中坐著畫畫,明帝近前看了看,沈知柔並不理會她。沈慧卿自出行後一畫起畫來就極其投入,就差到不眠不休的地步了,明帝倒也體諒他,她也是畫過畫的人,知道靈感來了就一定要及時畫出來,過了這個時段畫出來的就不是那個味道了,她看了一會兒就出去了,走到院子裏才問廊下站著的侍兒們道:“慧卿用膳了嗎?”

  侍兒們殷勤地回答:“慧卿殿下用過膳了,還誇奴才們府裏的魚做得比宮裏的好吃。”

  明帝點頭:“那就讓廚娘再做些,預備慧卿下午用。”

  侍兒們恭聲答應,有一個膽大的還恭維她:“聖上真疼殿下們,奴才們還從未見過像聖上這麽體貼的女子呢。”

  明帝一笑,直接往林從住的後湖樓上去看林從。

  林果君正在練劍,一見她就停了劍跑上前來,“陛下怎得這個點過來了?”

  明帝瞧著林從滿頭都是汗,甚是心疼,掏帕子給林從擦汗,“這麽熱,別練了,陪朕進去坐坐。”

  林從自然聽她的,兩個攜了手往樓裏去,才一進門,林從就轉身擁著她道:“今個兒早上皇後是不是生臣侍的氣了呀?”

  明帝無奈地拍了拍懷中人:“瀾兒可能是有些吃味。”

  “那”,林從往她懷中貼得更緊了些,試探著道:“那臣侍這幾天跟陛下遠著點?”

  明帝思量了片刻,就搖了搖頭。這是個主意,但不解決根本問題,而況雖然嫡庶有別,林從也是她有名有份的後宮,林果君為國出過力,還給她生了個女兒,她不能因為心疼安瀾便過於委屈林從,她輕輕吻了下林從絲緞般光滑的脖頸,“皇後不過是一時鬱悶,這也是人之常情,從兒看朕寵皇後也不會很舒坦是不是?估計皇後過兩天就好了,從兒莫要因為這個記怨皇後才是。”

  天子這麽說,林從比方才踏實許多,在明帝懷中笑得甜甜的:“臣侍不會的,皇後哥哥平時人還是不錯的。”

  年少的後宮這麽通情達理,明帝心頭越發憐惜,看此刻無人,索性又將林從抱了起來,放倒在坐榻上好一陣親昵。但林從終究是大家公子,又是出門在外,她不敢也不舍得太過輕薄,很快就讓人擺膳進來。

  林從一邊用膳,一邊問她下午有什麽安排,聽她說下午沒什麽事,就很興奮地跟她講,他正準備下午去給薛愷悅買生日禮物,她可以和他一起去。

  她原本想下午在房中睡上一覺,瞧著林果君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就沒忍心拒絕,哪個男兒不想由妻主陪著逛逛街市呢?他嫁給她成為她的後宮之一,連這樣普通的願望都變成了奢念,何況她也想給薛愷悅挑一份具有地方特色的禮物。

  當然怕安瀾吃味,她想著能帶上安瀾一起去,那是再好不過的,出門前讓人問了問,安瀾卻還沒有回來,既然還沒回來,那就不能怪她了不是,她放心地帶著林從出去了。

  雖然頂著大太陽出門,可是挑禮物挑得很是開心,她一個下午過得都很愉悅。此地原本是玉龍的地方,玉龍才剛剛歸附,店鋪中售賣的東西仍舊帶著鮮明的玉龍特色,兩個人瞧著各色各樣的小禮物,都覺得新鮮,每一個都想要拿起來摸摸看看。

  雖然兩人換了便裝,但帶著好幾個隨從,又有秦瑛和淩影帶著親軍和護衛們在街道上來回警戒,店家們再蠢也知道她們是大主顧,全都拚了命地把自己家的貨物說得天花亂墜,明帝和林從兩個又不缺銀子,自然是該買就買。

  一開始隻是想給薛愷悅挑兩份生日禮,後來明帝想著既然送禮物回去,那宮裏別的人看了豈有不眼饞的,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不能厚此薄彼不是?於是趙玉澤冷清泉陳語易江澄四個托薛愷悅的福,也都有了一份禮物,挑完後又覺得薛愷悅過生日呢,隻有同樣的一份禮物顯不出壽星的特殊來,於是又給薛愷悅挑了一份。隻給大人買,不給孩子買,似乎也不行,孩子們會鬧,於是每個公主皇子包括薛愷悅肚子裏的寶寶也都有一份禮物。

  剛把宮裏的打發住,一抬頭看見林從正在悄悄地看她,那黑珍珠一般的秀氣明眸中全是羨慕的情緒,這還用問,帶果君出來挑禮物,怎麽能隻給別人挑,沒有果君的份呢?明帝大手一揮,把林從看上的幾樣全都給買了下來,又依次給安瀾、顧瓊、沈知柔、董雲飛四個各自買了兩樣。買完後,讓人喊了秦瑛進來,讓秦瑛給家裏人也挑些禮物,她一並付銀子。

  秦瑛瞧著她們倆麵前那已經被打包好的小山一般的錦盒堆,就笑著道:“主上真是會疼人,出來一趟挑了這麽多禮物回去。”

  盒子實在是有點多,明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解釋:“沒辦法,家裏人多呀,悅兒又要過生日了,我不能陪在他身邊,禮物總得買上一份吧?”

  秦瑛還沒接話,淩影就湊上前恭維道:“主上真是細心,咱們剛出發的時候,是林公子過生日,如今又是薛公子的生日,看來每個公子的生日,主上都記呢。”

  明帝驕傲地一點頭:“記住每一個夫郎的生日,這不是應該的麽?”

  秦瑛聽了這話,就看了她一眼,明帝覺得秦瑛這眼神很有些深意,此時天色晚了,秦瑛和淩影兩個開始匆匆地挑禮物,她也就沒再問。

  一行人滿載而歸。

  回來後,知州與地方士紳聯合請天子去簪聲堂用晚膳,明帝把禮物車子交於林從去安排,而後帶著秦瑛和淩影直奔簪聲堂。

  晚膳居然是有歌舞的,跳舞的全都是十幾歲的男孩子,男孩子們論舞蹈的動作算不得爐火純青,但比起京中太樂坊的舞者已經是勝出一截了,而且個個膚白貌美,當中領舞的那個男孩子尤其妖嬈可愛,舞技也跟當初的顏可心不相上下,席上眾人全都看得津津有味。

  明帝一眼掃過去,見吏部尚書楚昀哼著歌,戶部尚書錢文婷打著節拍,比秦瑛淩影幾個投入得多,兩個年紀大的官員居然這麽容易癡迷,明帝不由得笑了笑,暗道這兩個家裏也不是沒夫郎,怎得這麽受不住撩撥?

  但不管怎麽說,舞蹈如此悅目,飲食也相當精潔,這頓飯吃得還是很愉快的。晚膳結束後,地方士紳們先行告退,那知州卻留著跳舞的男孩子不讓走,明帝微有些不悅,她此刻已經急著去看安瀾了,然而那知州卻指著那領舞的男孩子問道:“聖上瞧著如何若是聖上覺得還不汙聖目,就讓他今日伺候,他還是清白之身。”

  明帝蹙眉,冷聲問道:“左相不是禁止府伎侍候客人嗎?”

  那知州答得有條不紊,“微臣那日接到朝廷的旨意,就還了他們的身契。可他們都是些家世卑微的男孩子,離了這州衙就無處可去,除了唱歌跳舞,別的什麽也不會,沒法子謀生,他們求微臣讓他們繼續在府中跳舞,微臣就同意了。今個兒過來伺候,也是他們自己的意思。”

  這知州的話音剛落地,堂門外就傳來一聲厲喝:“是他們自己的意思,你就能給天子送美人了?”

  瀾兒?明帝眉頭微皺,楚昀反應得最快,指著那些男孩子喝道:“快走!”

  男孩子們也都很機靈,立刻就往外跑,然而這個大堂卻隻有一個門,沒等男孩子們跑到門口,安瀾已經邁步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