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和玉燭圓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4105
  這晚仍是覺得困,薛愷悅早早地睡了,一夜好夢,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來。

  “方才皇後主子派人來過了,說是主子可以隨意出門了,來人又問了咱們殿裏有什麽家具被水浸壞了沒有,咱們有兩個櫃子腿腳泡了水,若是將就些也都還能用,但他既這麽問,想是要新增家具,奴才就把這兩樣報了上去。”皎兒邊服侍他洗漱,邊輕聲回複。

  薛愷悅不以為意地聽著,他昨個兒都已經奉旨出宮了,自然可以隨意出門,安瀾派人來告知他不過是補個過場罷了,聽到家具的事方才輕聲嗬斥道:“你呀,什麽便宜都要占,咱們既沒損壞的,又何必再要兩樣來?”

  “主子,咱們殿裏的東西向來都不是最多的,除了主子睡得這張拔步床,其他東西在這宮中也都算不上頂好的,有些都用了好些年了,天天瞧著,連奴才都看膩了,趁這回宮裏增添家夥事,奴才幫主子要上兩樣新的,哪裏就過分了?民間都說‘要歡喜,置新居’,這些天主子總有些不痛快,放上兩件新家具,也好讓主子歡喜些嘛。”皎兒早就想好了怎麽回他,道理說得一串一串的。

  薛愷悅忍不住偏頭看了看,見皎兒嘟著嘴一臉理不直氣也壯的樣子,不由得好笑道:“行了,你報都報過了,本宮隻能依你了,不過下回遇事先跟本宮商量,別再自作主張了。”

  “奴才遵命。”皎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洗漱的時候尚不覺起得遲,到用早膳的時候,薛愷悅方才大大地吃了一驚,原來已是巳正了,怪不得安瀾派人來過了。他自幼便是個嚴格自我要求的人,像這般無故晏起,還真是第一次,心中多少有些慌,匆匆地用了早膳。

  早膳後,想要去找董雲飛問問有什麽差事要做的沒有,或者去找林從看看要不要一起去武館,心中想法甚多,他卻根本挪不開步,不知是不是昨個兒站久了累著了,此刻他隻覺渾身乏力,懶怠動彈。微微思索了下,他決定在殿中休養一日。

  雖是要休養,他也不想呆坐著,起身到桌案前把安瀾給的字帖拿了出來,吩咐皎兒研了墨,又命露兒鋪上紙,他凝神揮毫對著字帖練起字來。練了小半個時辰,他就覺得手碗酸沉,他知道這是他沒能從練字上獲得快樂的緣故,可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眼下身體又特殊,自不宜過度勞累,揉揉手腕,坐在椅子上休息。

  一閑下來思緒就開始飄,窗外的太陽越發地刺眼了,也不知道陛下現在在做什麽呢?他靠在楠木椅背上喃喃低語。

  “皇上這會兒正接見秦國公呢。”露兒悄悄走了過來,將一碗放得溫溫的蜜水遞給了他:“主子,這水不燙了,您用點。”

  “你怎得知道陛下見秦國公呢?”薛愷悅接過蜜水,大口飲了兩下,心頭煩躁消了許多。

  “今個兒是淑君主子和文卿主子侍疾,奴才怕主子掛念皇上嘛,一得空就去找皇儀宮的人打聽,可不就知道了?”露兒看著他,一雙杏仁美目中全是獻勤的意思。薛愷悅微微一笑,果然,能夠給安瀾做眼線的男兒就是比別個要機靈。

  明帝此刻的確在接見秦瑛,準確地說是在聽秦瑛發牢騷。

  “陛下不知道,這語和看著溫柔又斯文,臣一開始也歡喜得很,等過起日子來臣才知道那真叫一個霸道,臣家裏的事大事小事都由他做主,臣隻要敢提點意見,不是撒嬌就是撒潑,臣這日子真是苦啊。”秦瑛坐在小錦凳上,一張稱得上俊俏的臉皺成了苦瓜,看上去無奈又煩惱。

  明帝皺眉,輕聲打斷:“阿瑛,你這話說得就不地道了,人家語和年輕輕的大家公子嫁給你做繼室,你比人家大一截,人家不嫌委屈,你現在反而嫌人家霸道了?人家要真霸道還能讓你納侍夫?朕的意思是要你安撫好他,讓他別一天到晚地帶頭發難,不是讓你在這裏嫌棄人家的。”這陳語和嫁秦瑛的事,當初是她和安瀾安排的,那年陳小公子還不到二十歲,花樣年華的世家公子嫁給年過三十的秦瑛做繼室,她一直覺得委屈了陳公子,如今聽秦瑛這麽嘮叨,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

  秦瑛聽了,連忙站起來認錯:“陛下,陛下的意思臣明白,臣會盡力勸他的,可是臣這心裏的苦水,無處可訴,也隻有跟陛下訴一下,陛下要是不想聽,臣,臣這就不說了。”秦瑛說完就低下了頭,耷著肩膀弓著背,無精打采地站在那裏等著挨訓。

  明帝看得心頭一軟,妥協道:“你接著說,朕橫豎今兒沒什麽急事。”

  “臣先前也覺得語和旺妻又賢惠,嫁給臣沒幾個月就有了身孕,又準臣納了茜犀,臣喜歡極了,家裏的事都交由語和做主,語和那時節也就是口角爽利些,倒還不算霸道,後來生產了是個女兒,臣年過三旬才得了這麽一個女兒,又是嫡女,那真是歡喜得沒邊了,語和就開始提些無理的要求。臣看在他給臣生了女兒的份上,忍耐著依了他,他見臣忍讓他,就越發得意。後來做得這些事,臣都沒法說。”秦瑛頓了一頓,似乎在考慮措辭,也似乎在回憶什麽讓她特別痛苦的往事。

  “語和都做了什麽?”明帝有些好奇,想要聽到一些具體的事。

  “陛下知道臣的發夫是阿婉正夫的哥哥,發夫去世後臣和阿婉仍維持著親戚關係,阿婉的正夫常遣人來給臣送些衣服鞋襪的,這不過是替他哥哥盡份心罷了,語和知道了,把送東西的下人好一頓刻薄,指桑罵槐地說了好一車話,人家阿婉正夫再不派人上門了,臣見了阿婉,都有些汗顏了。”

  明帝不以為然地開導她:“後夫和元配的關係本就微妙,你既娶了繼室,和元配家疏遠些也是正常的。”

  秦瑛打了個“嗨”聲道:“若隻是這樣,臣也不至於這般煩惱。”

  “還有比這更大的?”

  “每一件說起來都不大,可是積在一起,臣就有些受不了。他出了雙滿月就不準臣去茜犀房裏,隻要臣去上一回,他能念叨上兩個月,還有茜犀的名字,他一開始也沒說人家這名字不好,可是等生了女兒,就嫌人家這名字古裏古怪,非要人家改了,茜犀怕他,就依他改成了子木,這意思不就是又土又木嗎?臣覺得不妥,跟他爭執,他非說家中的事既都是他做主,他就有權力改名字,後來還是陳家婆婆聽見了,把木換成了沐。打完白虎,陛下賞了臣一份封誥恩,臣就想把這恩典給了茜犀,奏請的公文都擬好了,他不同意,撒嬌撒潑地要臣把公文撤了回來。”秦瑛重又坐回錦凳上,苦著臉皺著眉,嘮嘮叨叨地把話講完了。

  明帝初始以為陳語和做了什麽過分的事,聽完了卻覺得秦瑛所說的都是些世家大族中常有的事,這點子事秦瑛就無法忍受了,未免器量小了些,當下開口勸道:“語和是世家公子,自幼嬌生慣養的,行事上難免霸道些,可他霸道也是因為喜歡你,若是他壓根兒不喜歡你,根本不會管你去哪個屋子裏,看在他給你生了女兒又準你納了侍夫的份上,你包容他一些,莫要因了這個跟他置氣,你跟他置氣,他心氣不順,一天到晚地在外麵挑事,弄得不可收拾,都是朝廷的麻煩。”她本想說這都是澄之的煩惱,可話到嘴邊就改了口,內心深處,她不想把江澄和任何一個女子聯係到一起去。

  “臣知道,臣會盡力勸導他,臣這輩子就這樣了,不會有什麽改變了,隻能硬著頭皮湊合著過了。”秦瑛抬頭看看她,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

  明帝心頭微動,繼續放緩了口氣勸導道:“阿瑛你不要這般灰心,這世上家家戶戶都這麽過的,何文金的正夫董公子,那才叫一個暴脾氣,動不動在家裏砸東西,不準任何一個男兒接近何文金,為了何文金聽個曲子,惹了這麽大的事,何文金不照樣疼著嗎?連杖刑都替他扛了。比起董公子,語和公子稱得上溫柔賢淑。”

  秦瑛聽了,連忙擺手道:“董公子那脾氣,唉,也就是何文金能忍受,換個人,怕是都受不了。”

  明帝微笑,趁熱打鐵:“別的朕不清楚也不說了,封誥恩的事朕是知道的,沒幾個男兒肯同意妻主封贈側室,安琪、董雯、關誦,朕都給了封誥恩,可她們的側室不都沒封誥嗎?這不是語和一個人的事。說起來也不怪正室公子們,當初澄之給朕出這主意的時候,怕封誥侍夫過多,混淆嫡庶,特意規定了封誥側室需得到正室首肯。既要人家首肯,那人家就可以不同意,這是人家的權利。”

  “臣知道這是語和的權利,可是,茜犀自跟了臣,就小心翼翼地服侍臣,從不曾違逆過臣,如今臣明明有封誥恩,他卻得不到封誥,臣這心裏不是滋味。”

  “這不過是暫時的,男兒家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外麵瞧著硬邦邦的,心裏都是軟糯糯的,你多哄哄語和,多給他說些甜言蜜語,把他哄開心了,他自然就同意了。”

  “臣從來不會說甜言蜜語,語和也不是軟軟糯糯的性子,說這些個虛頭巴腦的有用嗎?”秦瑛很有些懷疑。

  “怎麽叫虛頭巴腦呢?男兒家不管三歲還是三十歲,不管是剛烈的還是軟糯的,內心裏都是一樣的,你說些好話哄哄,他一開心什麽事都能答應,朕這是經驗之談,你聽朕的,絕對錯不了。”明帝繼續苦口勸說,這的確是她的經驗之談。她夜裏又抱著安瀾哄勸了半個時辰,終於讓安瀾同意每隔兩日讓辰兒去碧宇殿用頓晚膳。

  “陛下可是越來越會調解矛盾了,隻是陛下要勸秦國公也不用說經驗之談啊,顯得臣侍幾個多霸道無理似的。”秦瑛一走,冷清泉和陳語易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冷清泉邊給她捏肩膀邊笑嗬嗬地調侃。

  明帝抬手拍了拍了冷清泉的小手,閉著眼睛裝睡。

  “語和這脾氣是有些大,臣侍以後一定好好說說他。”陳語易侍立在一旁小聲接話。

  “小語得閑了勸勸他,身為正室,威風些沒什麽,可不能太不講道理了,太霸道了,妻主便是忍耐一時,也很難忍耐一世。”明帝沒有睜眼,隻是淡語吩咐。

  陳語易柔聲應了,明帝便不再多說,由著冷清泉給她捏肩揉背,沒一會兒,她便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再醒來,已是申初,冷清泉和陳語易兩個服侍她用了午膳服了藥,秦夢菲和史燕夢又進來請了脈,時辰就到了巳正。盛夏的下午,天氣悶熱得厲害,她在病中,不能用冰,越發地煩悶,在榻上搖頭擺手煩躁不安。陳語易命人將新到的古琴抱了過來,給她彈奏了一首古曲,曲音悠揚舒緩,她這才踏實了下來。陳語易見狀便與冷清泉輪流彈奏,直彈到日暮降臨。

  再醒來,已是申初,冷清泉和陳語易兩個服侍她用了午膳服了藥,秦夢菲和史燕夢又進來請了脈,時辰就到了巳正。盛夏的下午,天氣悶熱得厲害,她在病中,不能用冰,越發地煩悶,在榻上搖頭擺手煩躁不安。陳語易命人將新到的古琴抱了過來,給她彈奏了一首古曲,曲音悠揚舒緩,她這才踏實了下來。陳語易見狀便與冷清泉輪流彈奏,直彈到日暮降臨。

  打發了陳語易回筠華殿,隻留冷清泉服侍她用晚膳。在冷清泉去給她調紫蘇水的空當兒,她派去麟趾殿做眼線的宮侍就上前稟報道:“大公主此刻正在碧宇殿中用晚膳,陛下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