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無厚薄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5008
  太醫們把沈知柔的額頭包紮好的時候,安瀾就到了。

  安瀾步履生風地進了內殿,先上前查看明帝的情形。才看了一眼,明帝就拉著他坐在了禦榻邊上,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天仙玉顏上眉眼柔和如春:“朕無礙了,皇後放心吧。”

  安瀾聽著明帝的聲音不再暗啞無力,握著他的手指也比清晨時有力了許多,這才細細地打量明帝,見明帝雖然看上去仍舊虛弱得很,但精神頭比早晨的時候好了不止一點,就略微地放心了些。想要詳細地詢問下太醫們,一扭頭瞧見秦史二人站在沈知柔邊上,正給沈知柔說額頭莫沾水。

  他忙看向沈知柔的額頭,這一看就很有些吃驚。雖然他今個兒上午就已經知道沈知柔和林從硬闖皇儀宮的事,給他報信的小侍也告訴了他沈知柔撞宮門威脅小莫的細節,可是真看到沈知柔額頭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紗布,把本就瘦得沒什麽肉的小臉襯得越發慘白,也不由得驚訝了下,他靈機一動,瞬間就把這驚訝演變成了誇張的驚叫:“慧卿你,你怎得搞成這個樣子?”

  沈知柔咧嘴笑了笑,站起身來給他見禮:“臣侍見過皇後,臣侍上午著急見陛下,跑得快了些,沒看清路,就撞到柱子上了。”

  安瀾微微一笑,沈知柔果然懂得給人遞梯子。他方才正在發愁,林沈二人無視天子令牌闖宮門,按宮規是要罰的,可月兒向來疼寵沈知柔,知道沈知柔為了見她不惜自殘,根本就不會舍得懲罰沈知柔,這事隻有他去做。他倒也不想做這個惡人,沈知柔這兩年在他跟前頗為謹慎,並不曾有什麽不恭不敬的行為,他何苦狠罰沈知柔讓月兒不喜歡呢?

  但若他就此放過沈知柔,那他這個皇後的威信何在?而況他才罰了薛愷悅的,沈知柔犯錯不罰,薛愷悅犯錯就處罰,被人知道了,豈不說他有意打壓薛愷悅呢?姚天明鑒,月兒陡然發病,他被駭到了,心裏隻顧疼月兒這才罰了薛愷悅抄宮規和禁足,他若是當真有意打壓,也不會隻是這麽個不疼不癢的處罰了。既不能狠罰,又不能不罰,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借著讓沈知柔養傷的由頭,取消沈知柔接下來的侍疾。

  思量已定,安瀾看著沈知柔話裏有話地道:“原來是沒看清路撞柱子上了,可憐見的,陛下病著,慧卿這是心慌意亂了,這額頭上的傷啊最是要緊,得好好養著,讓太醫們給開些去疤痕的藥,千萬別留疤才好。”

  沈知柔恭恭敬敬地接話:“臣侍多謝皇後關心,一定好生養著。”

  看這還算恭敬的態度,應該是懂了他的意思吧?安瀾索性順勢趕客:“快該用晚膳了,慧卿和果君服侍了一下午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著吧。”

  既然決定不讓沈知柔這幾日見月兒,他也沒必要裝大度繼續留人在殿裏,橫豎眼下已到了申時末,離用晚膳也就半個時辰了,他這麽說,沒人能挑出理來。

  沈知柔聽了委委屈屈地答了個“是”,卻不肯即刻就走,眼睛看向明帝,表情十分的依依不舍。一旁的林從則一副事不關己的狀態,神遊天外。

  安瀾見狀微有不悅,剛要發作,就聽禦榻上明帝忽然咳嗽了起來,忙轉過頭來看明帝,見明帝白嫩的玉顏咳得發紅,他瞬間心疼起來,來不及從明帝手中抽出右手,用左手給明帝拍背順氣,眼睛盯著明帝的臉,嘴巴卻焦急地大喊:“太醫,快過來看看陛下。”

  秦夢菲和史燕夢小跑著到了明帝跟前,明帝卻拒絕了她倆診脈,反而抬起左手,將安瀾的右手捂在她兩手手心之間,輕聲道:“朕覺著還好,瀾兒不用著急。”

  安瀾有些不敢相信,看著明帝再三確認:“陛下果真還好麽?心口疼不疼?若是不舒服,陛下可一定要告訴臣侍,千萬莫硬撐。”

  明帝心頭暗歎,果然隻有自己的安康才能轉移瀾兒的醋意。她起初在旁邊看得暗笑,柔兒和瀾兒這張嘴就說謊的本領,可是越來越厲害了呢,後來見安瀾往外趕人,林沈二人磨蹭著不肯離去,安瀾沉了臉色就要發作,忙輕咳了一聲想要引起安瀾的注意,哪知一聲之後引動了肺氣,竟是咳個不住,這下安瀾三個都把視線看向了她,三個人臉上都是一樣的惶急。

  瞧著心愛的男兒全都如此擔心自己,明帝心頭又是甜蜜又是無奈,對秦史二人道:“朕這會子覺著還好,兩位賢卿去偏殿歇息會兒吧。”

  秦夢菲和史燕夢都是會看情勢的,見這情形,什麽都沒說隻管施禮往外退。

  明帝估摸著她們倆退到了大門外,方才看著安瀾的眼睛,輕聲道:“讓柔兒和從兒陪著朕用過晚膳再回去吧。”

  並非她不給安瀾麵子,非要駁正一下安瀾的主意,實在是,明帝看了一眼沈知柔和林從,林沈二人都依依不舍又委屈巴巴地站在榻邊,她瞧著沈知柔那纏了白紗的額頭和林從又瘦了一圈的小臉,如何舍得讓他們就這樣離開?她雖然心裏愛極了安瀾,可也不想讓林沈兩個太受委屈,都是一心一意喜歡她的男兒,她便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不能太過於厚此薄彼。

  安瀾聽明帝這般講,心頭越發不快,月兒這意思是認為自己在用皇後的身份欺壓沈林兩個麽?她也不想想,他若真想欺壓他們兩個,哪裏是讓沈知柔去養傷這麽簡單?就沈知柔這藐視天子令牌威脅守門宮侍的做派,他便是不嚴格按宮規處理,也該停沈知柔三個月的承恩牌以示警誡,如今隻是讓沈知柔早些回去,月兒就不樂意,自己這皇後做得可真是沒意思。

  “瀾兒”,明帝一見安瀾好看到過分的玉麵上的笑意盡數收了起來,就知他比剛才更加不快,隻是眼下林沈二人都在,安瀾又素來以莊重大方的形象示人,她不能如何,隻好衝他微笑,問些不相幹的:“朕有兩日沒見到辰兒了,她還好麽?今個兒可有去至善堂讀書?”

  安瀾聽明帝提起奕辰,神思一下子就從怨艾回到正事上來:“辰兒今日沒去讀書,向大人休消夏假呢。”

  明帝聽了,隨口追問了句:“師傅休假,學生可不能懶散了,辰兒今日可有練武麽?”

  安瀾聽了瞬間就為難起來,他不想欺騙月兒,可也不想據實回答。天祥節過後奕辰就不曾練武了,一來是連日下雨,不管是碧宇殿還是麟趾殿,都沒個適合孩子練武的空曠地方。二來自他和薛愷悅為了奕辰的事拌嘴,他就不大想讓薛愷悅再繼續教導奕辰了。

  雖然他知道無論如何薛愷悅都是奕辰的親生父親,血濃於水,他不可能阻斷他們兩個之間的父女情,為免引起月兒和辰兒的反感,他也不打算這麽做,可是若他和薛愷悅總為了如何教養辰兒而起衝突,隻怕會使得他和薛愷悅的矛盾越來越難以調和,那時節辰兒和月兒夾在他和薛愷悅之間左右為難不說,等他們兩個的矛盾激化了,她們倆終究要選擇支持其中一方,若是她們倆都支持他,那固然千好萬好,可若是她們倆都選擇站在薛愷悅那邊,那對他來說就太殘酷了,失去妻主和女兒的愛的雙重打擊,他自問他根本承受不住。

  隻是他雖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但當著林沈二人的麵告訴月兒他不想讓辰兒跟薛愷悅練武,隻怕任誰聽了都會說他過於霸道,林沈二人怎麽想他可以不在乎,可是月兒的想法他卻不能不在意,月兒雖是一直待他不薄,但也很是疼愛薛愷悅,見他如此霸道,豈能不對他失望呢?

  明帝見安瀾半晌不說話,猜測這其中多半是有什麽緣故,便想要把這話揭過去,然而一抬頭瞥見沈知柔和林從都靜靜地看著她和安瀾,便知道這話既已提起就不能含糊過去,她大腦飛快旋轉,辰兒之前都是由悅兒教導武功的,瀾兒既然答不上來,那必然是沒有送去悅兒那邊練武,而且不是忘了這麽簡單。她思慮到安瀾的各種可能的想法,眉頭就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隻是當著林沈二人的麵,她並不想責備安瀾,想了想替安瀾打圓場道:“悅兒也不知有沒有懷上鳳胎,這陣子的確不適合教辰兒練武,隻是小孩子習武最怕一曝十寒,朕記得五月裏悅兒出門的那幾日都是由玉兒代教的,瀾兒翌日仍舊把辰兒送去玉兒那裏吧。”

  安瀾聽了,很有些感動,月兒不僅沒有責備他,還替他找理由,她雖然也護著別人,可終歸是維護他的,比起清兒的妻主楚宙那個偏心偏得沒邊的,實在是好太多了,他得知足。這麽想著,他便柔聲答應:“臣侍知道了,陛下放心吧。”

  明帝一直凝視著安瀾,此刻見他神情和緩,態度也頗為柔順,便知他不像方才那般生氣了,當下也不戳破,隻衝林從道:“從兒去對司膳宮侍說一聲,讓禦膳房把皇後和你倆愛吃的菜各做一道呈上來。”

  林從答應著去了,明帝看了一眼沈知柔,見他仍舊怯怯地站在榻邊,心中柔情頓生,招呼道:“柔兒身子弱,不要總站著伺候,去小榻上坐著歇會兒。”

  沈知柔聽了便嬌嬌怯怯地答了一句:“臣侍謝陛下憐惜。”嘴裏這麽說,腳下卻並不行動,隻看著安瀾,瞧著他們那醫士,若是安瀾不首肯,他是不敢坐下來的。

  安瀾見狀心頭歎氣,他雖然不想讓那年沈知柔盛寵無二的情形再現,可是當著月兒的麵,他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於小肚雞腸,當下大方微笑道:“陛下讓你坐你就坐,本宮向來與陛下心思一致,豈有不疼你的?”

  明帝見狀暗暗點頭,握著安瀾的手,加了兩分力,將熱度從她的手心傳到安瀾的手心上。安瀾自是感知到了,玉麵微微一紅,拿秋水般清澈透亮的美目嗔了她一眼。美人珠玉在側又顧盼生嬌,明帝隻覺心跳漏了半拍。

  有安瀾和林沈二人一起用膳,晚膳不再是清粥小菜,瞧著滿滿一桌子的美食,饒是明帝才用過午膳,也不覺食指大動。加之任何事都不需她動手,甚至連個眼神都不用給,安瀾三個就妥妥帖帖地做了,明帝這頓晚膳用得頗為合心意。

  用過晚膳,林沈二人起身告退,明帝囑咐了他倆一番,這才目送著他倆離開了。

  “陛下方才可怨臣侍霸道?”安瀾在林沈二人離開後,就幽幽地開口詢問。

  “喊朕月兒”,明帝避而不答,隻攥著安瀾的手不放,她若說方才一點都沒生氣,那是騙安瀾的,可是難得兩人在紫宸殿獨處,憶及年輕時的快樂時光,也不想過於苛責。

  “月兒莫生氣,我以後不會這樣子了。”安瀾心頭多少有些不安,他方才趕沈知柔走,有些性急了。

  “朕知道朕的瀾兒最是賢德,方才不過是吃醋罷了,朕不能不準瀾兒吃醋,那就隻有多寵寵瀾兒了,瀾兒有朕寵著,心裏安定,就不會表現得那般小氣了。”明帝說著傾身就去吻讓她思想多時的弧度完美的朱唇。

  安瀾猝不及防被吻住,想到明帝還在病中,瞬間就想要推拒,明帝卻不給他推拒的機會,她右手仍握住他的右手,左手卻抬起來扣住他肌理勻稱的後頸,將他半圈在懷中深深地吻了起來,直吻到他軟倒在她懷裏。

  “陛下,太醫讓你禁欲。”安瀾按住明帝伸入他內衫衣領的手,出聲反對。

  “太醫讓朕禁欲,可沒說讓瀾兒禁欲。”明帝答得理直氣壯,然而終究是在病中,不敢過於放肆,她在安瀾衣衫內摸索了片刻,就悻悻地抱住安瀾的細腰生悶氣,“朕幾時才能寵幸瀾兒呢?”

  “等陛下能召幸的時候,怕是就不肯寵幸臣侍了呢。”安瀾幽幽地答道。

  “瀾兒這話說的,好像朕一直冷落你似的,哪個月朕不去麟趾殿呢?”明帝有些好笑,也有些詫異,但再怎麽好笑詫異,這樣神仙一般的美人,又是自幼情深義重的青梅竹馬,幽幽怨怨地抱怨她不肯寵幸,她心裏既心疼憐惜又喜悅滿足,當下低下頭來吻住安瀾的唇角:“瀾兒乖,以後想朕了,就自己來朕這裏,朕想比以前更多的見到瀾兒。”宮裏人多,她很難承諾以後寵他更多一些,但若他在白天來皇儀宮看她,那麽她是很樂意在萬幾餘暇陪他一會兒的。

  安瀾悶悶地答應,明帝靜靜地抱著他,貪戀地聞著他身上清冽冰瀑的水狀香氣息,良久,方才淡淡地道:“悅兒這兩日給朕抄祈福帖子,也不知抄得怎樣了?”

  “月兒想他了?”安瀾沒有起身,依舊半躺在明帝懷裏,閉著眼睛低聲問她。

  她確實牽掛薛愷悅,索性坦然承認:“是有些想他了,他是個性子傲的,忽然間蒙了不白之冤,朕怕他心裏鬱悶,積了氣傷了身子,他沒準兒已經懷上鳳胎了。瀾兒,明個兒讓他和瓊兒一起過來吧。”

  她算著安瀾的安排,每日裏兩個君卿侍疾,初十是趙玉澤和董雲飛,十一是冷清泉和陳語易,今個兒是林從和沈知柔,那沒有來的也就是江澄、薛愷悅和顧瓊三人了,江澄忙於公務,多半是沒閑暇侍疾的,薛愷悅和顧瓊都沒什麽事,但薛愷悅人還在禁足中,如果她不跟安瀾開口,安瀾多半也會把薛愷悅遣來侍疾,但安瀾一點台階都沒有卻不得不主動這麽做,難免有一種被迫無奈的意味,若由她提出,安瀾麵子上大概會好看些。

  安瀾聽了,低聲道:“太醫讓陛下靜養,陛下卻這般勞心,陛下讓臣侍說什麽好呢?”

  嗯瀾兒怎得又換了稱呼?明帝敏銳地意識到情況不對頭,連忙柔聲解釋:“瀾兒,朕隻是想讓你麵子上更好看些,並不是愛悅兒超過了你。朕早就說過,不管朕身邊有多少男兒,瀾兒你,始終是朕極其在意的。”

  “臣侍知道,陛下不用解釋的。”

  “知道還喊朕陛下?”明帝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一低頭,再次吻了下去。

  被極致的快樂衝擊得大腦一片空白,安瀾終於顫聲改口:“月兒,月兒,我明個兒就讓他來陪你,你,你不準更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