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學書時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3865
  “就因為你們倆抬箱子的動作比別個慢了些,宏兒就把你倆告到皇後那裏,皇後就要打發你倆去守皇陵?”董雲飛把兩個侍兒喊到殿內,關上門細問原因。兩個侍兒垂首彎腰立在一旁,眼睛盯著繡有一鶴淩雲圖案的地毯,話說得吞吞吐吐,看得薛愷悅疑雲大起。

  “主子,奴才們不敢欺瞞主子,奴才們確實不曾做錯什麽,今個兒抬箱子動作遲緩的也不止奴才兩個,不知為何,那宏兒不管別人,偏要針對奴才們,皇後主子,皇後主子他問知奴才是熙和殿的,也對奴才們疾言厲色,一毫都不肯寬貸,奴才愚鈍,不知道皇後主子何以發這麽大的火。”兩個侍兒聲音越來越小,說到後來都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董雲飛的神色,看上去委屈得不得了。

  薛愷悅在一旁有點聽不下去了,喝問道:“皇後是什麽身份,犯得著針對你們兩個嗎?還你們兩個愚鈍,本宮看你們不是愚鈍,是聰明得過了頭,指望著挑撥主子們的關係來脫你們兩個的罪責!”

  薛愷悅雖說性情剛直,但甚少對侍兒們疾言厲色,這兩個侍兒又不是他殿裏的,平日裏從未見過他發火,此刻他猛地一聲喝,兩個侍兒都打了個哆嗦,一個年紀略大點的膽子小些,一個趔趄就歪在地上了,順勢就跪在了那裏,頭也不敢抬,肩膀顫顫地抖,瞧著越發地可憐。

  董雲飛輕輕地喊了聲:“愷哥!”

  薛愷悅見狀,也知道自己的言辭有些過激了,隻是他仍舊覺得這兩個侍兒沒說實話,若說安瀾知道這兩個侍兒是董雲飛的人,格外嚴厲些,好提醒董雲飛不要恃寵生嬌,這他是信的,但若說安瀾為了敲打董雲飛,就把兩個侍兒打發到皇陵去守陵,他是不信的。皇陵是什麽地方,那是發遣有罪的天子禦侍、內侍省官吏、宮中侍兒、禦前侍衛們的地方,凡被發遣去皇陵的,十個有九個就老死在皇陵裏了,這兩個侍兒大的不到二十歲,小的才十六七歲,正是才開的花朵,安瀾怎會如此狠心?

  薛愷悅看看董雲飛,衝他微微地搖了搖頭。

  董雲飛看看這兩個侍兒,冷聲道:“你們倆究竟做了什麽事,惹得皇後動怒?你們趁早老實告訴我,若是能轉圜的,我自會為你倆求情,倘若你倆執迷不悟,堅持不讓我知道真相,那我就愛莫能助了,翌日一早,你們收拾行李,去皇陵就是了。”

  兩個侍兒聽了,臉上都白了一白,卻都抿緊了唇沉默不語,可終究年紀都不大,沒多大一會兒,腦門子上都是汗珠兒。

  董雲飛冷眼瞧著他們,並不催促,隻親手給薛愷悅倒了杯茶,若無其事地道:“愷哥喝茶,嚐嚐我親自做的茶怎麽樣?”

  薛愷悅看這茶水的顏色說紅不紅說黃不黃,又是現成的,一絲熱氣都不冒,便有些疑惑,舉杯飲了一口,果然沒一毫茶葉的清香甘甜,倒是又酸又涼,像吃了口酸菜一般。他忙把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吐著舌頭嗔道:“你這是弄的什麽茶?怎麽味道這般怪怪的?”

  董雲飛一探身看著他微笑,獻寶般地道:“我也不知道叫該叫個什麽,裏麵放了好多東西呢,有檸檬有決明子有荷葉還有山楂和陳皮,荷葉是我去禦花園湖中摘的,其他幾樣都是我親手洗的,你喝著怎麽樣?”

  自己要說好喝,那絕對是口是心非,可若說不好喝,董雲飛就這麽頂著一雙吸魂攝魄的桃花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既像勾人的妖精,又像等著長輩表揚的小孩子,薛愷悅猶豫了起來。然而他終究不是那種會扯謊的性格,半晌後,仍舊搖頭道:“太酸了,不好喝,你下回別做了。”

  董雲飛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果然宮裏隻有愷哥最正直!”

  “唉?”

  董雲飛卻不再看他,轉頭看向那兩個侍兒,聲音比方才更加嚴厲:“英貴君向來有一句說一句,連他都認為你倆沒說實話,你倆還不趕緊如實講來!”

  那兩個侍兒聽了就有些撐不住,小點的侍兒囁嚅著道:“奴才們這就把話全講了,主子別生氣,好歹救救奴才們。”

  一盞茶之後,這侍兒把話講完了,董雲飛重重地一拍椅子扶手:“你們兩個傳主子的小話,笑話主子輕浮,這已是犯了宮中大忌,還不知死活,連陛下都敢編排,皇後罰你們守陵,本宮看是罰輕了,還不給本宮滾去麵壁思過!今兒晚上沒你倆的晚飯了!”

  那兩個侍兒聽了,連忙站起來往殿外走,快走到殿門口的時候,那個大殿的侍兒撲通一聲又跪下了:“主子,奴才是定了親的,就等明年脫役嫁人了,這若是被趕去皇陵,親事就泡湯了,求主子好歹憐惜奴才一回!”

  董雲飛肅聲道:“你既知道自己是等著出宮嫁人的,怎得還犯錯呢?如今惹出禍來,就要本宮替你擔待,平日裏本宮說的話,你全不放在心上,大凡記著一句半句,也不會這般肆無忌憚了!”

  那侍兒聽了便不敢再說,站起身來跟著另一個小侍一起出去了。

  董雲飛待兩個小侍出去了,很有些為難地對薛愷悅道:“愷哥,按說這兩個如此愚蠢,我就不該替他們求情了,可他倆一個是我從家裏帶進宮的,服侍我好些年了,一個好歹也跟我一年多了,就這麽被趕去皇陵,我怎能無動於衷呢?而況”,董雲飛說到這裏頓了一頓,聲音壓得更低了,“我也怕皇後這次罰我殿裏的侍兒,我不吭聲,他習慣成自然,以後對我殿裏的人和事不自覺地就會輕怠了。”

  薛愷悅聽了,就把想要勸董雲飛不要為這兩個侍兒出頭的話收起來了,輕聲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董雲飛隔著小幾向前探了探身,跟他商量:“我也沒什麽好主意,我本想讓愷哥幫我向皇後說幾句話,可想著愷哥之前才和皇後鬧了別扭的,愷哥若是替我出頭,我怕皇後會多想,正在想要不要去找玉玉,玉玉說話向來圓轉,皇後多半會聽的。”

  薛愷悅點頭:“這樣的事交給玉玉,便是不成,也絕不會更壞。隻是雲飛你莫要把皇後想差了,他雖是脾氣硬了些,卻絕對不是個狠心的人呢。”

  “愷哥何以如此篤定?”

  薛愷悅便把安瀾如何不肯要嫡女的話給董雲飛簡單講了。董雲飛聽完眼睛睜得更大了,嘖嘖稱歎了半晌,改了主意:“既這麽著,待會兒咱們去麟趾殿用晚膳,我先去,愷哥你遲些去,我自己向皇後求情,皇後想答應就答應,不想答應就不答應,等來年我再托人在皇陵那邊活動活動,讓小綠照舊嫁人就是了。”

  這晚的晚膳明帝不在,隻有他們三個。薛愷悅細細地觀察,他不知道董雲飛是如何跟安瀾講的,但看安瀾和董雲飛相處的狀態,似乎比之前更要好了些,兩個有說有笑,安瀾口才本就出眾,董雲飛一向口齒伶俐,心情好的時候簡直是口若懸河,兩個妙語如珠,薛愷悅一時間有些插不上話,隻好默默用膳。

  晚膳用到一半的時候,皇儀宮的侍兒過來傳話,道是明帝眼下還在睿思殿和大臣們商量事情,已經翻了陳語易的牌子,讓皇後自便。

  薛愷悅聽了越發地鬱悶了,筷子都懶得動了。安瀾看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麽。

  用過晚膳,薛愷悅沒情沒緒地跟安瀾告辭,安瀾猶豫了一下,仍舊開口道:“貴君且留下,本宮有樣東西送貴君。”

  安瀾這麽說了,他豈能不聽呢,何況回碧宇殿去也沒什麽事,當下和董雲飛兩個坐在麟趾殿外間的長榻上,等著安瀾忙完。

  安瀾把奕辰和樂安都安排妥當了,便去了後殿拿東西。

  殿中一時間隻有薛愷悅和董雲飛兩個人,董雲飛悄聲道:“愷哥,皇後答應饒恕他們了。”

  薛愷悅有些意外,問道:“無罪釋放?”

  “差不多,但要先去慶壽宮念慈殿做灑掃宮侍,做到小綠二十歲生日,兩個一起脫役出宮。”

  薛愷悅點頭:“這個安排很合理了,雖說為曆代皇後供奉畫像,甚是清苦,但畢竟是在宮裏,比守皇陵強太多了,皇後到底心慈。”

  一句話未說完,安瀾就邁步進來了,薛愷悅便住了口,他不會在背地裏說安瀾壞話,可是當麵奉承的事他也不會做的。

  “我瞧著貴君最近有些急躁,可是在宮裏過日子,最要不得的便是急躁,這是我以前練字的字帖,貴君試著練練字靜靜心吧。”安瀾手捧著字帖和兩支毛筆,語重心長地對他言道。

  安瀾笑容和藹,也沒有自稱本宮,語氣更是溫和得不像是皇後對君卿,倒像是哥哥待弟弟,薛愷悅心頭一酸,忙雙手接過,“多謝皇後。”

  薛愷悅本是個說做就做的性子,既接了安瀾給的字帖,當晚回去就練了起來,練到三更天方才睡下,次日上午趙玉澤來看他,瞧得練得沉迷,也給他湊趣,讓侍兒們去取了一個紫石硯過來:“這還是我初入宮那陣子陛下送我的,我又不練字,要他沒用,愷哥你留著使吧。”

  薛愷悅聽了,也不推辭,趙玉澤殿裏的好東西多的是,一個硯台不算什麽,他眼下正練地入迷,也沒心思跟趙玉澤閑話,當下穩穩地收了,繼續低頭練字。趙玉澤見狀,也不擾他,靜靜地在一旁看了一刻鍾,自行離去。

  越練越入迷,半下午的時候,皇儀宮的侍兒來傳話:“陛下說,讓貴君主子即刻去趟紫宸殿,陛下要跟貴君主子敘話。”

  正練得起勁兒,被人打擾了,薛愷悅頗為不快,又想著這個時辰,不早不晚,讓他去紫宸殿敘話,簡直莫名其妙。薛愷悅頭都不帶抬地道:“你跟陛下說,本宮正在練字,得空了再過去回話吧。”

  那侍兒聽了,站在一旁候他,他卻根本沒理會,為了一個橫如何落筆才好看,費盡了腦汁。那侍兒見狀便施禮而退。

  紫宸殿中的明帝,隻覺自己快被熊熊大火給燒著了,一聽這侍兒的回複,就有些哭笑不得。她方才為了掩人耳目,沒讓小莫帶七寶車過去,也沒提別的話,薛愷悅這個不會轉圈的腦子,果然就不領會她的用意。

  罷了,悅兒既不肯來,自己還是去洗個冷水澡吧,明帝這麽想著,頗為鬱悶地去了蘭湯房。

  洗了冷水澡,又灌了一碗涼茶,她這才覺得舒服了些,身著便服躺在紫宸殿外間的小榻上閉目養神,準備小憩一會兒再去睿思殿批閱奏折。才眯了一會兒,伺候睿思殿的宮侍就過來稟報:“江相遞了牌子,求見陛下。”

  明帝半睡半醒,聽得此語立即坐了起來,下了榻方才想到是江澄又不是柳笙,她用不著非得去睿思殿的。這麽想著她重新躺了回去,對那小侍道:“把江相請到這裏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