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然消怨結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4088
  薛愷悅起床一看,隻見碧宇殿外殿全是水,雖不是很深,但也沒過了鞋底了,皎兒、涵兒、露兒幾個正掄起掃帚、簸箕往外趕水,若非他們幾個趕得快,隻怕這水就要進了內殿了。然而是幾個侍兒雖說動作迅疾幹活賣力,想把水趕出殿門外,仍舊有些困難,原因無他,殿門外的院子裏也全都是水,水麵基本和碧宇殿的門檻相平了。

  “去拿個腳踏來,先用簸箕把水搓出去,再把腳踏橫在門口。”薛愷悅觀察了片刻,吩咐侍兒去拿工具。涵兒和露兒聽了,就出門去把偏殿的腳踏給抬了過來。

  腳踏的長短正和殿門相仿,立起來橫在門前,堪堪把水給堵在門外,涵兒抹了把汗,稱讚道:“還是主子厲害,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個腳踏。”

  薛愷悅一笑,以往行軍打仗,沒少就地取材,這點事不算什麽,隻是,他看了看院中那滿滿一院子的水,心中尋思,碧宇殿在後宮殿宇中算是形製高大的,屋脊房梁高、殿基台階也高,碧宇殿都進了水,那其他殿閣估計更好不到哪裏去。

  草草地用了幾塊點心,吩咐皎兒、露兒幾個看好家,他穿上油衣戴著鬥笠,趟過一尺多深的積水,前往麟趾殿,

  麟趾殿院子裏烏壓壓地站了好幾排宮侍,他們手中各自拿著鐵鍁、木鍁、掃帚、簸箕、木盆、木碗等物,靜悄悄地等候主子的吩咐。薛愷悅見狀便向殿內走。

  麟趾殿內安瀾正在安排冷清泉查看太君們的住處:“淑君帶幾個人去慶壽宮瞧瞧,幾個太君的房間台階高,應該還好,那幾個太卿太昭儀的房間,本就是緊挨著地表的,這回估計夠嗆,若是進水太嚴重,就讓他們先跟嶽太君幾個擠一擠,雨天從權嘛。”

  冷清泉聽了笑道:“皇後放心吧,臣侍知道怎麽做。”安瀾微笑點頭,冷清泉便衝離院門口最近的兩隊宮侍招了招手,宮侍們就跟在他後麵出發了。

  吩咐完冷清泉,安瀾又接著吩咐顧瓊:“怡卿帶人去蕊珠殿和禦花園的麗正殿看看,倘若進水嚴重,就想法子往外排排,排不了的話就把輕便的椅子、小幾,倒著放在桌子上麵。”

  顧瓊曼聲道:“椅子、小幾倒還好,櫃子、箱子若是浸了水,怕是過不得多久就脫漆崩皮兒了,宮裏的東西本就樸素無華,再崩了皮兒,可就不能看了。”

  安瀾溫和一笑:“等崩皮兒的時候再說吧,你且去查看吧。”

  顧瓊聽了,便向安瀾行禮告退,一轉身看見了薛愷悅,梨渦淺笑地跟他招呼:“愷哥早。”

  薛愷悅點頭回禮:“怡卿早。”他見顧瓊頭上戴了一個說是傘不是傘說是鬥笠不是鬥笠的雨帽,便隨口問了一句:“怡卿這雨帽,從哪家店鋪買的啊?”

  顧瓊聽了,喜滋滋地向他推薦:“這是咱們鋪子裏的新貨,愷哥喜歡麽?喜歡我讓人給你拿兩件。”

  薛愷悅聽了暗讚顧瓊果然是個會做生意的,冬天賣皮裘,下雨賣雨帽,夠機智也夠應景,當下笑道:“你且去忙吧,我有鬥笠,倒也不急著戴這個。”

  顧瓊聽了,便含笑點頭,抬手招了兩隊宮侍,一起出門去了。

  薛愷悅見顧瓊離開,方才上前給安瀾行禮:“臣侍給皇後請安,皇後可有事要臣侍去做?”

  安瀾淡然一笑:“貴君免禮,貴君又不協理六宮,這些事就不必做了。”自從四月底兩人拌了嘴,這還是薛愷悅第一次來給他請安,雖說這幾日薛愷悅和董雲飛兩個都在他殿裏用午膳和晚膳,但也都是有事說事,彼此之間不算隔膜,但也談不上有多熱絡,今個兒薛愷悅能來,已屬難得,做事還是免了吧。

  薛愷悅聽了,誠懇地道:“臣侍閑著也是閑著,皇後有事的話,不妨吩咐臣侍。”他本想說得再殷勤些,但他不是那種會說近乎話的性子,隻能說到這個地步,說完了就大大方方地站立一旁,靜等安瀾吩咐。

  安瀾默默地看了薛愷悅一瞬,見他表情真誠,神態坦蕩,既不像是故意來搶差事,也不像是有意來輸誠,倒像是在等著給他提供幫助,這幫助還是發自內心的沒有目的沒有條件的,心頭不由得一動。他這些年和薛愷悅談不上多麽要好,先是薛愷悅進宮生女晉君位,無形中分了他不少恩寵,後來他又撫養了奕辰,兩個多少有些心結。

  可是若說他們倆有什麽難解的矛盾,那惡沒有的,薛愷悅為人正派,沒什麽野心,也不在私下裏玩手段耍心機,他雖然在權謀上更為精通些,但也不是那種自己高高在上,把其他男兒都踩成腳底下的泥的狠辣男子,兩個人也就是在上上個月為了奕辰的事爭執了幾句,平日裏都還好,而今細想來,正如上月十五晚上他跟明帝所說的那般,薛愷悅平日裏對他算得上恭敬有禮,那日同他爭執,也隻是擔心奕辰的品德,並非自恃公主生父的身份,想要與他一競高下,今個兒薛愷悅既然有心幫忙,他又何必拒人千裏?當下笑著道:“貴君既這麽說,便帶著宏兒幾個去暖香殿和麗雲殿看看吧,知柔身子弱,澄之不在家,咱們得多看顧些。”

  薛愷悅聽了,便看了一眼宏兒,正準備帶著宏兒一起離開,卻聽安瀾對旁邊伺候的小侍道:“給你貴君主子拿張雨帽過來。”

  薛愷悅這才注意到寶座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七八個色彩絢麗、式樣輕巧的雨帽,這些雨帽跟方才顧瓊頭上戴的大同小異,想是顧瓊派人送過來的。

  侍兒把雨帽拿了過來,薛愷悅接過,把原來的鬥笠摘了下來,侍兒把舊鬥笠收去,他將新雨帽戴在頭上,這才向安瀾道謝:“多謝皇後。”

  安瀾溫厚一笑:“貴君無需多禮,忙完了還回來用午膳。”

  薛愷悅本以為用不了這麽久,然而一進暖香殿的院門,他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妙。許是鄰近禦花園地勢偏低的緣故,暖香殿的水勢比別處都大些,院子中積水沒膝,正殿殿門大開,殿內外積水連成一片,他帶著宏兒幾個蹚水過去,進得正殿一看,殿中桌子摞桌子、椅子摞椅子,一卷一卷的畫軸書冊用包袱包了,放在疊摞起來的桌椅上,箱櫃床榻則全部泡在半尺深的水裏,整個殿中隻有一個乳父抱著四皇子光著腳坐在坐榻上,他忙問乳父道:“你們主子呢?”

  乳父還沒來得及回答,四皇子就奶聲奶氣地回複他:“叔叔,我父君在前麵殿裏。”

  薛愷悅聽了就帶著侍兒們往前麵的知春院去,越過連接兩個院子的角門,進到知春院的後院,這後院中原本種得都是奇花異草,此刻這些花草全部泡在了一尺多深的水裏,有些枝葉看上去蔫答答的,有些已經從根部折斷了倒在水裏,還有些花瓣從花棵上落了下來飄在了水麵上,薛愷悅眉頭微皺,繼續往知春院的前院走,進得前院,就見沈知柔打著一把小傘,站在積水中指揮侍兒們:“把這幾個花盆全部抱出來,它們怕水的。”

  侍兒們站在知春殿裏抱著花盆跟沈知柔爭執:“主子,抱出來擱哪啊?裏裏外外都是水,沒地方放啊。”

  沈知柔毫不猶豫地道:“擱暖香殿。”

  那侍兒道:“主子,殿裏哪還有地方擱啊,也就您的床上還有些地方。”

  沈知柔聽了十分幹脆地道:“那就放我床上好了。”

  侍兒們睜大了眼睛,卻沒人敢再頂嘴了。

  薛愷悅見狀吩咐侍兒們道:“總能找到地方,先給你家主子把花盆抱出來。”他說著又看看帶過來的幾個侍兒道:“你們幾個過去幫忙。”侍兒們聽了全都進內去抱花盆。薛愷悅跟著進入,一進知春殿他就明白為何沈知柔非要把這幾個花盆出來了。知春殿內大凡能夠高出水麵的家具上,全都放滿了東西,花盆、琴、琵琶、阮、箏、箜篌、棋盤、雙陸,堆滿了所有的幹燥地方,地上積水中還有十幾盆不怕水的名花。

  沒辦法,薛愷悅隻好指揮侍兒們把沈知柔所說的這幾盆怕水的花給抱出來,這幾盆花本就嬌貴了,花盆卻更加昂貴,全是金山美玉做的,這若是摔一個,幾百兩銀子就沒了,他這麽想著,就囑咐侍兒們注意腳下的台階,小心行走,防範踩空打滑。

  沈知柔這才注意到他,細聲細氣地問道:“貴君哥哥怎得過來了?”

  薛愷悅一邊盯著侍兒們往外走,一邊見縫插針地回答道:“皇後放心不下,讓我來瞧瞧,你這裏果然遭了災了。你身子又弱,這麽在水裏泡著可不行。”他想了想,喊了那宏兒道:“你去回複皇後,看看皇後怎麽安排。”

  指揮著侍兒們把花盆全部抱回了暖香殿,放在哪,果然成了個問題,薛愷悅裏裏外外踅摸了一遍,果然除了靠牆的一個大櫃子的櫃頂還空著能放些東西之外,其他再無地方可放,沈知柔床上倒的確是個好地方,可若是花盆放床上,沈知柔睡哪啊?

  他正為難,宏兒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四個粗體大膀的年長宮侍,宮侍們抬著一個帶有紅羅傘蓋的肩輿,宏兒上前回稟道:“皇後主子說,若是慧卿主子這裏住不得了,就讓慧卿主子暫時搬到皇子宮住幾日,皇子宮那邊地勢高,又有好幾座樓,慧卿主子可以挑一個樓住。”

  把沈知柔和四皇子送去了皇子宮,薛愷悅又去了一趟麗雲殿,麗雲殿殿基比暖香殿高些,江澄不在家,殿門一直鎖著,殿內進水有限,薛愷悅吩咐侍兒用簸箕把積水搓出來,再橫個腳踏在殿門口,又叮囑了兩句,便帶著侍兒們返回麟趾殿。

  進得麟趾殿殿門,董雲飛已經在等他了,“愷哥快來,就等你開飯了。”

  薛愷悅剛訝異地說了句:“今個兒怎得這般早用膳?”

  董雲飛一指殿角處的銀箭銅壺:“午時了,我的愷哥,你這是忙迷糊了吧?”

  居然已經是午時了,薛愷悅暗讚安瀾料事如神。

  安瀾邊用膳,邊詢問薛愷悅安置沈知柔和查看麗雲殿的情形,薛愷悅簡略地講了,董雲飛邊用膳邊留心他兩個的動靜。奕辰也跟著看他們,一雙大眼睛俏皮地轉了兩圈,唇角就浮起了笑意。安瀾見狀,知道女兒是滿意於他和薛愷悅關係的改善,心頭不由得一歎,長輩們吵架,作難的都是孩子,他既已認定了這個女兒,又何必讓她作難呢?

  安瀾給奕辰碗裏夾了筷子菜,和藹地問她今日上午學了些什麽,下午是要溫書,還是接著去上課,還沒等奕辰回答,明帝就派了小莫來傳話:“皇上今個兒中午在垂拱殿用膳,用過膳後,前往城中查看水情。皇上說,貴君、敏君幾位主子倘若要去巡視河堤,用過膳就去吧,不必等她。”

  安瀾聽了,便對小莫道:“知道了,你去回複皇上,幾位主子都會去的,讓皇上放心吧。”

  薛愷悅聽了便加緊用膳,安瀾眉峰微蹙,吩咐侍兒道:“去凝暉殿和劍星殿傳話,讓敏君和果君用過午膳就過來和貴君、嘉君一起走。”

  董雲飛待那兩個傳話的侍兒離開,方才輕聲問安瀾道:“皇後可是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安瀾點頭,“多半是朝中又有人提議要裁抑男兒了,你們用過膳就趕緊過去吧,有你們幾個在河堤上,大臣們就不好當麵提太過分的要求。”

  董雲飛瞬間睜大了眼睛:“皇後哥哥是站男兒這一邊的?”

  安瀾笑著嗔他:“本宮站陛下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