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然耳目開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4403
  薛愷悅看著明帝,十分坦誠地道:“她們是陛下的耳目,可她們也背著陛下幹壞事啊。臣侍這次去北都,那王家夫郎說一個姓白一個姓孟的兩位禦史,打著文卿的名號,向王家索要古董字畫呢。王家不想把字畫給她們,這才跟著臣侍和怡卿一路北行,後來又遇到了西境女子,以後的事陛下就都知道了。”

  明帝聞言恍然大悟,她就說今日這朝堂不大對勁兒,怎得這白潔和孟荻最先跳了出來。這白潔雖說之前就是個刺頭,自從高芷和鄭嵐相繼失勢,這白潔無所依靠,行事比之前審慎得多,此番卻不管不顧最先跳了出來,這孟荻更不用說在朝中做了十年監察禦史了,向來因循守職,怎得今番表現得這般突出,竟成了勸她敬畏姚天的第一忠臣?原來如此,隻是古董字畫的事,不知是陳語陌指使的還是陳帆指使的?

  這麽想著,明帝繼續看向了薛愷悅:“悅兒還聽到什麽?”

  “還聽景州的百姓說,那個做了禦史的陳帆,在景州的時候,沒少幹壞事,是個破家的知州。”

  “陛下”,薛愷悅還未講完,陳語易就出聲打斷了他。

  明帝看向了陳語易,見陳語易黑白分明的鶴目中有憂急更有矛盾,卻在她看向他的時候,又抿緊了唇不說話,她略略有些心疼,一伸手握住了陳語易豐軟的小手,一用力就把陳語易給拉到了麵前,柔聲安慰道:“朕知道,要字畫的事,與小語無關,朕一直都相信小語的為人,小語莫要這般不安。”

  陳語易的手被明帝握住,又當著這麽多人被明帝安慰,瞬間就下定了決心,當下掙開了明帝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一曲雙膝,緩緩地跪了下來。

  明帝眉角一跳,看小語這情形,多半並非完全不知情,可是他便是知情,那又如何,自己豈能把他推出去塞責?

  明帝一伸手拉起了陳語易,笑嗬嗬地道:“小語上午已經拜過壽了,不興拜兩次哦,快起來吧。”

  明帝這般說,安瀾在一旁笑著幫腔:“文卿這是想向陛下多要點恩寵呢,陛下給不給呢?”

  明帝一邊攬住陳語易,一邊靄聲道:“你們哪個向朕要恩寵,朕不給呢?瀾兒你說,朕這會子在哪裏歇午比較好?”她得弄清楚陳語易在這個字畫事件中,究竟要擔多少責,才能夠放開手腕去處理別人,因而不想等到晚上翻牌子的時候,況且她原打算今晚寵幸出差回來的顧瓊。

  安瀾如何不知她的想法,衝她努了努嘴道:“外麵雨下得這般大,陛下就在臣侍這裏歇著吧,文卿,送陛下去後殿。”

  明帝滿意地點頭,率先起身。麟趾殿的後殿,原是安瀾讀書之所,殿中並無床榻之物,倒適合談話。

  陳語易低著頭,默默地隨著明帝穿過角門向後殿而去。

  薛愷悅眨眨眼睛,對眼前的情形有些摸不著門道,他原以為這件事絕對是那白孟二人打著陳語易的旗號敲詐勒索,難道竟不是他想得這麽簡單麽?他看了一眼顧瓊又看了一眼趙玉澤,見這兩個素來以做事周全而著稱的男兒眼中都有一絲驚訝,看來不止自己一個人疑惑。

  正琢磨著,就聽安瀾肅聲道:“朝中的事,陛下自會處理,弟弟們相信陛下便好,陛下已經即位這麽多年了,又一統了四國,這點子小事豈能料理不清呢?陛下今個兒沒在鳳德殿發火,不過是天災這個名堂太大了些,陛下不想被人說拒諫飾非罷了。咱們眼下要做的,便是不給陛下添煩,像方才的事,大家隻做沒看見就是了,倘或有在外麵亂傳亂說的,可就別怪本宮不講情麵了。”

  眾人盡皆點頭,薛愷悅第一個表態:“臣侍等曉得輕重,皇後放心吧。”他雖不知陳語易究竟在這件事上負多少責,但隻要明帝不處置陳語易,他們幾個便沒有道理先站起來排擠陳語易,畢竟彼此都是明帝的後宮,不看魚情看水情啊。

  安瀾聽了一雙明眸在他們幾個身上挨個一掃,又接著道:“這些日子陛下不論翻誰的牌子,大家都以順承為上,莫給陛下使小性子。”

  安瀾這般講,君卿們便互相看了看,冷清泉笑著接話:“知道了,不使性子,柔順侍上,哎喲,臣侍們平日裏也沒人敢在陛下麵前使性子啊,呸,不是不敢,是沒人舍得在陛下麵前使性子。”

  薛愷悅聽了暗暗點頭,冷清泉這話是實情,明帝對臣下仁厚,對後宮溫柔,枕席間更是一派憐香惜玉,從不做讓他們太過痛苦或者感到屈辱的事,偶有一些無傷大雅的要求或者需索過度了些,沒人舍得拒絕,嗯,不說別個便說他自己,除了明帝非要在外間竹榻上那一次,他幾時拒絕過她,便如昨夜,他不就是一切由著她麽?

  明帝和陳語易在後殿歇午,他們幾個在前殿幹坐著也不像話,開始沒話找話地閑聊,安瀾左右看看,問顧瓊道:“昨個兒我一直留心著你們席上的情形,那秦、關、林三家的正君,似乎都有意聘長樂,怡卿的意思呢?”

  顧瓊聞言卻是皺了眉,低聲道:“臣侍哪裏有主意,兒女嫁娶,向來都是母親和嫡父做主,臣侍沒有資格置喙呢。”

  安瀾微笑,鼓勵道:“你有想法,也可以講的,陛下一直都疼你,本宮也不霸道,豈能不顧你心裏的意思呢?”

  顧瓊一雙平眉皺成了八字,細長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個不停,半晌方才道:“這幾家都是極好的門第,可是臣侍這心裏總覺得不囫圇,幾家正君在敏君沒提議親的時候,都有些嫌長樂胖的意思,一提議親就都往好了說,可是皇後想,若是心裏看不上,隻為著咱們是皇家,他們就攀親事,那長樂便是嫁過去了,能過得順心嗎?”

  趙玉澤接話道:“他們便是心裏這般想,可咱長樂畢竟是皇子,他們哪敢給長樂氣受呢?”

  董雲飛跟著點頭:“長樂是皇子,嫁過去必是正夫,他們幾個不也說了,沒有人敢給正夫氣受。”

  顧瓊搖頭,滿眼都是憂愁:“便是他們真如他們所說的那般,不給長樂氣受,可他們也管不了他們的女兒啊,若是小姐根本看不上長樂,那強扭的瓜能甜嗎?雖說婚姻都是母父做主,可若是小姐看不上,男兒便是母父定下的人,還不是照樣受冷落?”

  安瀾聽了,不甚讚同地道:“豪門世家的小姐哪能這般不懂事呢?皇子嫁過去,便算不是小姐心坎上的人,也斷不會受冷落的。”

  顧瓊聽了,看了安瀾一眼,猶豫了一瞬,終究把這話說了出來:“皇後的想法,是寬厚人的想法,可這世上的事,多的是出人意料的。譬如景卿,當年被先帝相中了,賜給陛下做侍君,可陛下不是照樣冷落了他那麽多年?陛下是人人都誇讚的溫柔妻主呢,景卿雖說不是絕色美人,可也不是個醜男,景卿遇到陛下尚且如此,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呢?”

  安瀾聽了,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明亮的眸子中起了一層濃濃的憂慮。

  薛愷悅幾個互相看看,都沒有接話。以明帝的溫柔多情,尚且冷落江澄那麽多年,那些豪門世家裏脾氣驕橫的小姐們,就更不敢保會做什麽樣匪夷所思的事了。

  沈知柔忽然接話道:“論理長樂的婚事不幹臣侍的事,臣侍不該多嘴,可臣侍膝下也有個皇子,早晚也是要議親的,臣侍尋思著這事能不能等孩子們大些了,再談將他們許給哪家。他們大了,世家的小姐們也都長大了,那時候讓彼此見麵相看下,她們自己相看上了,再娶回家去,多半就不會鬧別扭了。”

  安瀾聽了,沉默了片刻,方才輕聲道:“今晚陛下多半會翻怡卿的牌子,怡卿不妨把慧卿這話跟陛下提提看。”

  明帝歇完午,就迅速地乘輦離開了,陳語易緊接著走了出來,薛愷悅幾個全都看向了陳語易,卻見陳語易臉上平平靜靜的,沒有什麽特別酸楚的神色,便都放了心。

  陳語易也沒在麟趾殿多呆,向安瀾屈膝行禮道:“小皇子一刻也離不得臣侍,臣侍出來久了,小皇子必是要找臣侍的,臣侍先回去了。”

  安瀾點頭,吩咐廊下的侍兒道:“用本宮的軟轎送文卿回去。”

  陳語易便站起身來往殿外走,薛愷悅在一旁看著,忽然心有不忍,喊了一句:“文卿,相信陛下,不會有事的。”

  陳語易一回頭,勉力笑了笑:“多謝英貴君,我知道的,皇後和各位也不必替我擔心,沒事的。”

  這話薛愷悅信,明帝這般仁厚,陳語易能有什麽事呢?

  直到三日後,薛愷悅才知道,陳語易被明帝禁足了。這消息他是從趙玉澤這裏得來的。

  這三天裏麵,雨一直在下,夜間小了些,白天就又大起來,完全沒有停止的趨勢,不知道哪天才放晴,他和林從也就沒有去武館教男兒練武,隻在宮中窩著,可是天氣讓人心煩,他又沒被明帝翻牌子,悶得受不了,就來凝暉殿裏串門閑話。

  他一來,敏君就遣退了侍兒,很有些感歎地跟他講陳語易被禁足的事:“陛下沒說禁多久,不過皇後說陛下一向仁厚,頂多禁語哥三個月,不會更久的,好在語哥本來也不喜歡向外跑,禁足對他影響不大的。”

  薛愷悅聽了,很有些吃驚,自他入宮以來,明帝從未禁足過誰,別說三個月,便是半個月,也算是重罰了。

  想起陳語易從麟趾殿離開時那略顯蕭瑟的背影,薛愷悅心裏頭就替陳語易抱不平:“陛下不處置前朝多事的官員,隻處置後宮,算什麽本事?”

  趙玉澤搖頭,很是堅定地道:“陛下連語哥都舍得禁足,前朝官員怕是要大動了。”

  薛愷悅剛要反駁,卻見雨地裏,董雲飛一手撐傘,一手提著衣襟,從院門口快步走了進來。

  “我今兒出去了一趟,得了些最新消息回來,你倆要不要聽?”董雲飛進得殿裏,收拾了身上的水漬,便眨著水靈靈的桃花眼看著他們。

  “你冒著雨出宮又冒著雨過來,不就是要講這個的嗎?快說。”趙玉澤起身給董雲飛拿點心。

  董雲飛接了點心吃了一口方才道:“陛下二十七日常朝下旨把侍禦史陳帆革職查辦,由柳相親自審理,二十八日下旨把那個侍禦史白潔和監察禦史孟荻打發到三千裏外偏遠州縣做閑官,二十九日下旨把原來的大理寺少卿馮姝官降一級,責授衛尉寺少卿,把另外兩個在鳳德殿上跟著附和的五品官遣發出京,派遣到二千裏外做地方官,今日上午下旨將國子祭酒馮兆雪調任為大理寺少卿。”

  薛愷悅對凰朝的官場不是很了解,對這些人的升降也不甚關心,隻問有關陳語易的:“文卿的妹妹陳語陌可有消息嗎?”

  “沒有處置陳大人的消息,她是三品官,這樣級別的官員,陛下不會因為一場天災就動她的,而況,外間的消息是這陳大人是被陳帆給坑了,據說語哥常托陳大人買古董字畫,這回陳大人想著語哥生日快到了,就想給他買兩件好的,這事被陳帆知道了,她就跟陳大人說她認識不少古董字畫商人,可以買到些常人買不到的字畫,陳大人就拜托她,她就動了歪心思,瞄上了王家的字畫。”董雲飛一口氣把事情講了一遍,末了方才壓低了聲音道:“禦史台的三個禦史都被撤了下來,陳大人身為禦史中丞,隻怕這個位子早晚坐不穩,但她是陛下的心腹,又是從征三國的有功之臣,不犯十惡不赦的大罪,陛下是不會動她的。”

  趙玉澤聽了道:“這陳語陌不出事,語哥就不會怎樣,便是陳語陌出了事,陛下也會護著語哥的。陛下一向把後宮和後宮母家分得很清楚,斷不會因為母家遷怒後宮的。”

  董雲飛點頭道:“陛下雖說禁了語哥的足,可是照樣翻他的牌子啊,二十七二十九兩天陛下都翻的語哥的牌子,有陛下寵著,想來語哥也就是不自由些,未必會怎麽難過。”

  薛愷悅聽了心中的氣這才小了些,又和趙玉澤、董雲飛兩個閑聊了會兒,看看到晚膳的點,便在趙玉澤處一起用了頓晚膳。用完晚膳還不大想回碧宇殿,抱著應辰逗了好半晌,卻見皇儀宮的宮侍來傳旨:“皇上今晚翻的是英貴君的牌子,請英貴君準備一下去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