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幾時到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3789
  這日常朝,明帝本以為不會有什麽事,但沒想到事情還挺多,先是戶部尚書錢文婷和權禮部侍郎高瑩、內侍省監沈名菡就天祥節壽典的花銷爭執了起來,爭執的原因無非是錢文婷嫌花銷過巨,而高瑩和沈名菡都說這麽大的場麵就得是這個花費,省簡不下來。三人爭到最後,錢文婷笑道:“你們跟我爭沒用,花銷過大,江相回來是不會依的,他什麽脾氣,你倆都是他多年的手下,想來比我更清楚,他若不肯簽字,多出來的花銷是你們扛呢,還是我扛呢?”

  錢文婷這話一出口,高瑩和沈名菡立馬就垂了頭,垂拱殿上一時靜得呼吸可聞。

  明帝知道江澄向來反對鋪張浪費,但再怎麽說也是一統天下後她的第一個生日,他應該還是會同意給她好好操辦一下的,她在他那裏一向享有特殊優待。不過即便江澄能夠破例答應,她也覺得一場壽典花近十萬兩銀子還是太多了些,畢竟天下剛剛一統,百廢待興,民困待蘇,還不是彰國力揚國威的時候。

  最後還是柳笙拍了板,把三天的壽典改為兩天,把八十四州獻壽儀典改為八方獻壽儀典,把二十四場歌舞改為十六場歌舞,把十二場雜耍改為六場雜耍,把十八場武藝表演改為十二場武藝表演,把禦宴的席麵規格控製在每席十兩銀子。把給二十萬三軍的賞賜由原定的每人三百文減少為每人一百二十文,把給十二萬歸田士兵的賞賜由原來的每人二百文減少為每人一百文,但陣亡將士家人的賞賜不變,每位陣亡士兵仍是一兩銀子,每位陣亡將校仍是十兩銀子。把給各地官員的賞賜由原來的每人一個三錢金幣減少為每人一兩銀子,把給在京文武官員的賞賜由原來的每人一個六錢金幣減少為每人一個三錢金幣。把賜食京城百姓的流水席的規格定為四兩銀子一席,由原來的三百六十席減少為二百四十席。把給一千名國子監生員的賞賜由原來的每人五百文減少為每人二百文。把總花銷控製在四萬八千兩之內。

  爭執完這個,明帝本以為今日就沒什麽特別的事了,哪知一位年輕的監察禦史裏行遞牌子求見,明帝隻好把人宣進來,她這兩年為了更好地治理如此遼闊的土地,允許禦史們對地方庶務風聞言事,也允許禦史們隨時遞牌子見駕。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位年輕的男禦史是來上奏折彈劾薛愷悅越權幹政的,看著年輕的禦史慷慨激昂地陳述後宮幹涉地方政務會造成何等惡劣的影響,她心裏麵卻隻想著薛愷悅不知此時到沒到北都,為何至今不給她寫封家信來,可是仍在怨她過於霸道?若是仍在怨她,她以後是不是要對他更為妥協一些,畢竟他那個性子,她是知道的,凡是有悖於他的原則的事,他是絕對不肯做的。他既不肯做,她卻總想勉強他,除了彼此衝突,還有什麽好處麽?

  “陛下,您究竟有沒有在聽微臣講?”她神遊天際被年輕的禦史看破了,他憤憤地出語指責她,可是她瞧著他那張棱角分明卻稚氣未脫的臉,隻覺得三分像薛愷悅,三分像江澄,唔,還是像薛愷悅多一些,她不怎麽記得江澄年輕時的模樣,難以比較。

  “陛下,英貴君夜闖安州知州衙門,命令安州知州和安州將軍夜圍民宅抓審良民,這等逾越之事,陛下再不過問,微臣隻怕英貴君越來越驕縱,日後連朝廷大臣都可以隨意指揮了。”那年輕的禦史看她不接話,以為她袒護薛愷悅,越發地憤慨,出語更為憤激。

  她不由得皺眉,她不願讓薛愷悅過多地過問政事一是怕帝權旁落,二是為國家長治久安計,想給後世一個更好的典範,但這不是說她允許臣下隨意指責薛愷悅,她淡然地開口道:“這件事安州知州已經報給朕了,那孟記茶葉鋪的兩個女子與陌生女子深夜起衝突,事後卻又不承認,事情著實可疑,英貴君會同地方官員查問,乃是不放過一個歹人之意。英貴君為國征戰,立有大功,不同於一般後宮,日後似這等小事,卿就不必上折子了,朕囑咐他行事穩重些就是了。”

  那年輕的禦史聽了,氣得一張俊臉緋紅,她也懶得跟這年輕男兒多說,隻看了看陳語陌,想來陳語陌知曉她的意思,散朝後自會去開導這禦史。

  這禦史退下之後,徐淳就將一份西境的奏報呈了上來,這奏報是西境哲州駐守將軍杜曉所奏,她拆開一看,見奏報上說西境鄰近蠻荒地帶的地方有人組織人馬前往玄武舊地策反玄武舊將,她看了倒沒覺得太吃驚,策反玄武舊將這種事自玄武被滅,就在不斷發生,她都已經習以為常了,當下隻吩咐密令各地查審可疑人員。柳笙推測說英貴君在安州見到的可疑女子,沒準兒就是西境奸細,她深以為然,吩咐專門給安州知州程楠下道聖旨,命程楠將那個孟記茶葉鋪的案子再重新審理一遍。

  這之後就再沒什麽麻煩的事了,她如常地把政事聽完,散朝的時候,發覺自己思念薛愷悅得厲害。可是再思念,她也不能飛到薛愷悅身邊去,誰讓她是天子呢,天子有天子必須承擔的職責。

  這日午初,北都留守董雯的正君寧滿請客,薛愷悅和顧瓊一起去留守將軍府上赴宴,若按以往,薛愷悅是不會去的,他和這寧滿不熟,滿打滿算也就見過幾回麵,還都是和一堆人一起,沒單獨講過什麽話,和這寧滿可謂不熟之極,但他今日惦記著董雯的審訊結果,便爽快地與顧瓊一道前往。

  滿滿一池塘的荷花在微風中送來陣陣香氣,水閣上四麵都是竹簾,波光在竹簾上閃閃起伏上下漾動,人坐在鋪了冰絲席的椅子上,已覺十分清爽,一低頭腳下是冒著絲絲涼氣的綠色木板,木板和木板之間有一寸多寬的縫隙,透過縫隙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清澈的水麵。

  在這樣的水閣中用午膳,當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更何況,連夾菜這樣的事都不用自己動手,想吃什麽隻要向那道菜看上一眼,一旁服侍的侍兒就用筷子夾好了菜肴遞到嘴邊。吃了幾筷子,薛愷悅就感歎道:“寧公子真會享福,這日子過得比宮裏的人都舒服。”

  寧滿聽了淡淡笑道:“讓貴君見笑了,此間沒什麽好玩的,每日裏再不自己給自己找個樂子,豈不悶死人了?”

  這話薛愷悅不大懂,他也就沒接話,倒是顧瓊笑著問道:“這麽大的留守將軍府,都是寧公子當家,想來每日裏光家務就忙不清,像這樣在水閣裏乘涼的事,也不多有吧?”

  薛愷悅暗暗點頭,顧瓊這話頗合情理,這寧滿是董雯的正夫,又隨著董雯住在北都,可不是大事小事都要他做主,想來閑暇時光是不多的,然而寧滿聽了,兩道遠山般的眉毛就皺在了一起,卻也不多解釋,隻淡淡地道:“兩位殿下用菜,嚐嚐這道桂花魚,廚娘是北邊的做法,兩位公子嚐嚐,跟京裏的可是不大一樣?”

  兩邊的侍兒聽了便給薛愷悅和顧瓊各自夾了一筷子魚,他兩個吃過了,寧滿又勸道:“兩位殿下再用一口櫻桃肉,這也是北邊的做法,不知兩位可吃得慣?”

  這道櫻桃肉卻是薛愷悅幼年時最愛吃的,他吃完一口,意猶未盡,又朝著那色如櫻桃的肉塊看了一眼,旁邊的侍兒便再次給他夾了一筷子,薛愷悅再次用過,卻忽然間注意到,他和顧瓊兩個吃了好些,可寧滿卻一口都沒吃呢,寧公子這主人做得也太過謙遜了,他連忙催促道:“我和怡卿也不是外人,寧公子不必客氣,如常用膳吧。”

  寧滿端莊微笑:“侍身這兩日胃口不大好,倒不是跟兩位殿下客氣,兩位殿下隻管用,不必管我。”

  薛愷悅聞言心頭一動,剛要開口詢問,便聽水閣外麵的木橋上有個小侍稟道:“綿侍夫帶著公子過來伺候。”

  寧滿聽了春花般明豔的小臉上有那麽一絲微不可察的不喜,這不喜轉瞬即逝,薛愷悅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的時候,便見寧滿熱情地衝簾外吩咐道:“外頭日頭毒,還不快讓綿侍夫進來。”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那綿侍夫帶著一個三歲的小公子進來了,先給寧滿見禮:“公子睡醒了想見正君,侍身拗不過他,隻好帶他過來了。”

  寧滿聽了卻似乎對這綿侍夫帶公子過來攪擾並無不滿,隻淡淡地吩咐道:“下回記住,先給兩位殿下見禮。”

  那綿侍夫聽了,便再次施禮道:“侍身見過兩位殿下。”

  薛愷悅和顧瓊自然是道聲“免禮,請入座”,那綿侍夫起身後,卻並不入座,隻看向寧滿,瞧這意思是要等寧滿允準了,他才敢入座。

  看來這侍夫是個懂規矩的,知道尊重正室,薛愷悅在一旁暗暗點頭,不由得打量了這個綿侍夫一眼,見這侍夫是個眉目如畫的男子,雖不如寧滿方桃譬李般嬌豔,氣質上卻更為嬌怯,這樣俊秀又嬌弱的男兒通常都很受妻主待見,難怪能夠為董雯生下長公子,然而他讚歎過了,卻發現這侍夫仍舊沒有落座,他不由得好奇,往旁邊一看,隻見顧瓊正在盯著寧滿看,他便也跟著顧瓊悄然看向了寧滿。

  寧滿渾似不覺,仍舊一臉明媚柔和,既不看這侍夫,也不看他和顧瓊,隻將雙手拍了一拍,對那小公子道:“寶貝過來”,那小公子聽了便繞過宴席向寧滿跑了過去,寧滿伸手把小公子抱在了膝上,仔細瞧瞧了瞧小公子的臉色,對跟著小公子的兩個侍兒一個乳父嗔道:“怎得大熱天的,不知道給公子撐把傘,把公子曬黑了,你們擔得起責嗎?”

  那兩個侍兒低眉垂首,一句話都不敢說,那綿侍夫也是屏息凝神地站著,一幅小心翼翼不敢開口的樣子,倒是那乳父躬身稟道:“這事不怪他們,原是公子跑得急,他們沒來得及去拿傘。”

  寧滿聽了臉上並沒放晴,冷聲問這乳父道:“他兩個沒來得及,那你是做什麽的?就看著公子曬著?”那乳父聽了,臉上便流下汗來,寧滿也不理會這乳父,隻吩咐這兩個侍兒道:“以後你兩個一個跟著公子,一個專門給公子撐傘。”那兩個侍兒恭聲答應了,寧滿這才淡淡地對這綿侍夫道:“天熱,把公子留下,你且回去休息吧。”

  那綿侍夫聽了,連忙答應,口中說著“侍身謝正君體諒”,腳下卻不停,躬身施禮之後,就向後退了幾步,快到水閣門口,方才轉過身去,自有守在門口的侍兒打了簾子放他出去。

  薛愷悅見狀暗暗感歎,他在安瀾手下,也不曾這般覷顏看色,這綿侍夫的日子不好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