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想好了。

  等遇到小姐的時候，他要有人類身份，人類外貌，以及屬於自己的名字。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名字，對機器人而言，隻有主人才能賦予他們名字，而一旦被賦予名字，意味著機器人往後一生都將聽從主人的命令。

  其實那不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事，所謂名字，也不過是給了主人使喚他們的代號罷了。

  此前他沒有主人，因而沒有名字。

  他後來想要一個名字，不過是為了以一個同等身份同她相處罷了，以人類的身份。

  他沒有姓，如果非要姓的話，那就和小姐一個姓，至於名，是他恰巧看著這個字順眼就取了。

  他想過要怎樣接近小姐，怎樣贏得她的信任，留在她身邊，以及之後要怎樣照顧她。

  行走在黑黢黢的宇宙中，任由空間裂縫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傷痕，劃破了模擬皮膚，露出了裏麵的機器零件。

  他沒有痛覺，不會覺得冷或熱，不知疲倦，即使在黑暗中，也不會受到分毫影響。

  可他擁有感情。

  他很想念小姐。

  那些在宇宙度過的時光裏，沒有白天黑夜，他每時每刻都想著她，無數次希冀下一個位麵就能遇見她，無數次燃起希望，無數次失落喪氣，內心幾乎被黑暗與孤寂啃噬得千瘡百孔。

  尤其是，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又晚了一步，隻能默默守著她，連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暴露。

  這樣的感情，帶給他的，更多的是負擔，是痛苦和折磨，可隻要想到找到小姐後，所以的痛苦頃刻間都煙消雲散了，那一瞬間帶來的歡喜雀躍以及往後都能守在她身邊的安心，將過往所有的痛苦都抵消得幹幹淨淨。

  在進入這個位麵前，他明顯地感受到了位麵對自己的限製，從各個方麵都有所削弱，隻是在感應到了一抹極淡的熟悉氣息後，他義無反顧地選擇進入。

  在前往尋找小姐的路上，他想了許多，心髒的跳動染上了緊張的急促頻率，等到了樓下時，反而漸漸平靜下來了。

  他準確無誤地找到了小姐所在的房間，慢慢上樓敲響房門，故意留下上樓的腳步聲，為的就是不讓她懷疑自己的身份。

  機器人甚至想好了說辭，比如，他夜視能力很好，能看見她房子所在窗口透出來的光，所以目的性很明確地找上了她。

  但小姐完全沒問。

  他站在房門口，目光卻能透過這扇門望見小姐的容貌，和星際的長相並不一樣，瞳孔裏帶著很深的警惕和防備，像隻明明害怕得不行的小獸，卻仍要亮出利爪。

  他不舍得嚇到小姐，所以主動開口說話，他以為還要再找些措辭才能讓她放下警惕，結果很快就開了門。

  黑黢黢的房門口，隻有她手機發出的一點光亮，但對機器人而言，能夠很輕易地看出她的麵部表情。

  察言觀色是機器人的必要修養，他能看見小姐瞳孔深處的警惕消失得一幹二淨，清透眸子驀地亮了起來，這種變化，似乎是因為他。

  就好像見到自己格外欣喜似的。

  因為她流露出來的情緒，外加被寒意侵襲後瑟縮的身體，讓他克製不住地上前擁抱她。

  明明心裏想念到了極致，卻隻是輕輕擁著她，給予她掙脫的機會。

  他渴望這個擁抱，已經許久了，在星際也隻是臨走前的夜晚偷走了一個擁抱，往後在宇宙遊蕩的時光裏，再也沒辦法觸及到她。

  輕輕握住她的手，將她護在懷裏，調節著自身溫度，供她取暖，為她隔絕那些寒意。

  小心試探她對自己的容忍度，想要同她更加親密，每一個動作都藏著他對她的心意，愛而不自知，隻把這些當做對主人的依戀。

  他以前覺得，作為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怎麽會無條件聽從主人的命令。

  在星際並非隻有他一個特例，還有其他擁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隻不過自主意識並不是很強罷了。

  但那些機器人，即使覺醒了意識，即便是覺得不滿憤懣，也隻是通過腦電波逸散到網絡上，仍舊是機械順從地服從主人的指令。

  在遇見小姐後，這些曾經不屑的想法全都被拋之腦後，一門心思都想讓她高興，想順著她的心意來，甚至還因她太過獨立而有些失落，失落自己沒有用武之地。

  完全反過來了。

  他想要小姐多多下達指令，想要她依賴自己，想要以此獲得認可，知道他是被她需要的。

  從前不虞不認可的命令，如今卻是他千方百計想要她對自己下達的。

  他一邊努力學習著人類感情，一邊默默忍受這些感情帶給自己的隱痛，失落，嫉妒，委屈，無論是哪一種情緒，對機器人都是莫大的重擊。

  人類的感情太過複雜，機器人的心思太過纖細敏感，總是患得患失，這些因她而生出的情緒，總是懵懂而準確地擊中他，明明不知道，不理解其中含義，卻感受到了其中的複雜沉重。

  即使如此，他依舊想要學習，不過是想要更加了解人類，了解他的小姐，想要貼近她的生活罷了。

  他對她的感情，在那些懵懂的時間裏，不斷發酵，日益加深，連帶著占有欲也越發深重，他不想隻是這個位麵和她在一起，想要一直追隨她離開，沒有別人打擾。

  甚至開始攢晶核，搜集多餘的能量源，乃至是將喪屍當成養蠱工具，近乎殘忍冷漠。

  若非她是人類，也許他也會對其他人類下手。

  然而最終他妥協了。

  為了保全自己在小姐心中的形象，也為了她，他選擇了放手。

  或許還有不甘心，但她的意願高於一切，她的那句“我會永遠記得你”，讓他甘願放棄。

  “小姐的意願，至高無上。”

  *

  *

  後來，為了能多陪機器人碎片一些時間，洛瓷努力提升異能等級，他們偶爾外出打打喪屍，大多時間都是裝扮自己的家。

  在她時日無多時，洛瓷坐在桃樹下的秋千上，模樣一如當初，隻是氣色很差，機器人站在她身後，漆黑深邃的眸光裏帶著隱忍克製。

  他們什麽也沒說，十分靜默。

  這兩顆桃樹早已經擁有自己的靈智，不過這會兒也都識趣地保持安靜。

  良久，洛瓷微微轉身，撲進機器人懷裏，聲音低不可聞，“我會一直記得你。”

  機器人雙手慢慢收緊，沒有吭聲，直至懷裏人的心跳趨近於無。

  他打橫抱起她，兩人合入用特殊材質打造的棺中，永久地陷入了沉睡。

  桃樹的枝條將整個房屋遮掩隱蔽，再也沒人能找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