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沒有喜好，沒有向往的事物，沒有多餘的感情，所有的情感來源於她，也都傾注於她。

  他對人類沒有怨恨，也沒有野心想要推翻人類統治，更不會想著讓機器人的地位淩駕於一切之上。

  不僅是曾經收到的其他機器人的腦電波的影響，實際上，他本就十分涼薄，因此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精密複雜的大腦容納了各種各樣的信息量，幾乎沒有他所不能做的事，這意味著沒有新意，沒有挑戰度。

  他的世界，是無數個複雜代碼構建而成的，冰冷，沒有任何溫情可言，就像一片漆黑宇宙，閃爍著繁瑣的代碼鎖鏈，圍困住他，空洞無趣。

  即使有了自我意識，但沒有任何可以讓他與世界聯係的紐帶，這個世界對他而言是可有可無的。

  可他偏生因為洛瓷生出了情感，他所有的情感，不論是悲傷難過的，還是高興歡喜的，全都來源她一人。

  一旦沒有她，那他就徹底與世界失去紐帶了。

  她是他擁有意識、是他活著的唯一證明。

  他對這世間的萬物都沒有渴求，所以沒什麽奮鬥目標，也就沒有為自己而活的任何動力。

  而所有的情感來源於她，她的事，就是他要為之努力的動力源了。

  人活在這世上，大多是為了自己和家人，為了自己的前途努力學習，為了變得更加優秀，不斷充實自己，為了家人生活越來越好。

  可他卻沒有對自己的任何追求，隻有單單她一個。

  洛瓷怔然。

  她望著琊漆黑純澈的眼眸，裏麵波瀾不驚，始終是一片沉靜，鮮少有過額外的情緒波動。

  一時間有些哽住了。

  她忽然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怎麽會有這樣一枚令人心疼的碎片呢。

  其他碎片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喜好，有值得惦記的親人，可他卻沒有，一點也沒有。

  他有的，隻有她。

  因為是機器人，所以不會感到疲倦，不會口渴，不會饑餓，這已經少了許多方麵的需要，也少了許多共同點。

  他們能一起做的事情不多，就連吃飯這種簡單日常也都是碎片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或許，對她而言，總是讓碎片處理自己大大小小的事，意味著不平等對待，意味著過於麻煩對方。

  可對碎片來說，卻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是他唯一覺得有意義、能從中得到零星滿足的事。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不外乎如此了。

  所以，像那種“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歡的事”、“我希望你能找到其他樂趣”、“這件事由你來選擇”之類的話，對碎片完全沒用。

  他所有的選擇，都是圍繞她來決定的，即使她不表態，讓他來做決定，碎片第一時間分析的也是這件事對她的利弊與必要性。

  就像剛剛她不吭聲，在聽到賀舟提到的變異動物後，他依舊因她而做下了決定。

  這樣的一枚碎片，讓她無奈又心疼。

  這比戀人離去後一同殉情那樣的感情更加深刻可怕。沒有人，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要與另一個人息息相關，像是依附於對方才能存在一般。

  洛瓷的眼睛忽然被機器人的手掌遮掩住，耳畔是他低低的嗓音，“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那樣為難無措的眼神，讓他不知該怎麽辦。

  他不明白，卻莫名心慌，隻依稀知道小姐是因為自己才展現這樣的神色。

  機器人的感官係統十分靈敏，對她的情緒比較敏感，他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緊張無措，十分害怕自己被丟棄似的，卻還是維持著固有的程序設定，語速不疾不徐，依舊優雅好聽。

  “小姐是不滿意現在的我嗎？”

  不可以。

  “我可以切換模式的。”

  我很乖的。

  “您喜歡什麽樣的，我都可以轉變——”

  隻要您不厭棄我。

  表麵上聽依舊優雅有序地陳述著，實際上聲線已經染了幾分顫抖無措。

  洛瓷羽睫略帶遲緩地顫了一下，她不知道，原來隻要她流露出絲毫無奈心疼的表情，機器人碎片就會把這歸於他身上。

  每一句話，都格外令人心疼。

  和他有什麽關係呢，他有哪裏需要改的地方呢。

  他口中的改變，也不過是基於“所謂她喜歡”的條件下。

  她伸手握住他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語氣低軟，“你隻要保持現在的模樣就好了，不需要改變。”

  她甚至沒辦法解釋，她為這樣的他心疼，卻無從下手，她隻能時時給予他回應，默許他為自己做的事，給予他誇讚和獎勵。

  除此以外，再沒了。

  洛瓷心底生出些挫敗感，她無法傳達給碎片同等的回應，她能為他做的事太少了。

  她慢慢意識到，所謂的對等，並不是單純地的“這次你給我一個蘋果，下次我給你一個蘋果”，它也許是“你給我一個蘋果，我給你一個葡萄”。

  她想給的，即使價值對等，勞動對等，可在對方的心裏並不對等，因為這不是他想要的，也是他不願要的。

  他想要的，是她的認可，是幾句輕飄飄的話，一點獎勵性的動作。

  對她來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可對他而言，卻是能收到的最好禮物了。

  她也在這些位麵的相處中，慢慢學習，努力變得更好，她不想讓碎片不高興不開心。

  因為他對她很好很好，她也想對碎片好。

  洛瓷臉上帶著笑容，一字一句認真道，“我喜歡你為我做的飯，喜歡你的體貼細心，喜歡你做的小球燈，喜歡你送給我的項鏈。”

  她頓了頓，閉著眼大聲道，“我最喜歡你了！”

  “永遠都不會對你產生任何討厭的情緒。”

  “永遠喜歡你。”

  誰會討厭這樣的碎片呢。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這樣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情感。

  這也是她唯一能傳達給機器人碎片的話。

  他太過敏感脆弱，把任何過錯都歸於自己身上，所以要給予認可，告訴他她很喜歡，絕對不會討厭。

  所以啊，請不要再懷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