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10      字數:6972
  “哈哈哈——”

  林嘯仰天狂笑,笑聲回蕩開來,像是在每個人耳邊響起似的。

  “慕容兄,賀宮主,多謝你們助我打開了最後一道石門,待我拿到了內功心法,再回來好生酬謝!”

  說罷,便要踏上那座鐵索橋。

  慕容慎喝道:“休想!”

  提氣追了上去。

  沈意離得最近,亦揮劍過去攔他。

  林嘯連看也不看他倆一眼,袍袖一蕩,如灌滿了真氣般鼓脹起來,接著雙掌一揮,已將兩人震飛了出去。

  慕容慎撞在牆上,這回真吐出了一口血來。

  沈意臉色灰敗,顯然也傷得不輕。

  賀汀州微微皺眉,道:“看來方才一戰,林莊主並未拿出全部本領。”

  林嘯並未作答,隻大笑著踏上那座鐵索橋,一步步朝對麵走去。

  林昱叫了聲“爹”,也跟了上去。

  賀汀州轉頭對許風道:“慕容先生跟沈意都受了傷,你留下來照看他們吧。”

  許風問:“你也要去?”

  賀汀州到此時仍是談笑自若,道:“總要設法攔上一攔。”

  “可是沈意說你不能再動真氣……”

  “無妨,我選擇此處做決戰之地,自然另有深意。即便殺不了林嘯,我也有手段將他留下來。在那之前,你要抓緊時機帶其他人逃出去。”

  許風喉間發緊,問:“那你自己呢?”

  賀汀州仿佛料不到他會有此一問,目光顫了顫,最後卻說:“許少俠,保重。”

  說完邁步上前,也踏上了那座鐵索橋。

  此處離對麵的神像足有百步之遙,底下是萬丈深淵,一不留神,便會跌個粉身碎骨。好在習武之人並不懼這點危險,賀汀州足尖輕點,很快就走到對麵,躍上了一座祭壇。

  這祭壇從神像的眉心延展出來,原本應當是祭天之處。祭壇兩邊各是一隻鮮紅的眼睛,眼珠乃是用數塊紅寶石鑲嵌而成,極盡奢靡之餘,又隱約泛著詭譎之色。

  林嘯已攀上了神像的一隻手臂,正在珠寶堆裏翻尋那內功心法,見賀汀州追了過來,倒也不曾放在心上,隻哈哈笑道:“此處珍寶數之不盡,老夫隻取一卷內功心法,賀宮主不會這樣小氣,連這也不允吧?”

  賀汀州道:“我極樂宮的東西,豈可任由旁人處置?”

  “哦?那你待如何?”

  “方才一戰,我與林莊主未分勝負。”

  “賀宮主方才也未盡全力吧?但老夫瞧得出來,你是因為內傷過重,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所以不敢盡力。”

  賀汀州並不反駁,平靜道:“林莊主目光如炬,猜得一點不錯。”

  “那你憑什麽跟老夫鬥?”

  “盡人事,聽天命。”

  “好!”林嘯也不去找那內功心法了,雙足一踏,重新跳回到祭壇上,“賀宮主既然一心求死,老夫自然願意成全。”

  賀汀州身無兵刃,正打算空手迎敵,忽見寒芒閃動,一柄長劍遞到他眼前來。他怔了怔,回頭一看,見許風就站在自己身後。

  許風將那劍塞進賀汀州手裏,對林嘯道:“林莊主是前輩,我們就算以二敵一,也不算太占便宜吧?”

  林嘯渾不在意,捋須笑道:“再多來幾個也是一樣。”

  賀汀州接劍在手,壓低聲音道:“你來做什麽?快回去。”

  許風手中也握著一柄劍,挺直背脊道:“我身後即是萬丈深淵,還能再回哪去?”

  說著上前一步,與賀汀州並肩而立,抬頭問他:“仍是那套劍法?”

  兩人目光相觸,仿佛又回到了當日的湖底地宮。

  萬箭齊發,亦無所懼。

  賀汀州再不相勸。他微微頷首,劍尖在許風的劍上一勾,兩柄劍一道揮出。

  “跟著我出招。”

  上回聯手禦敵時,仍需賀汀州一招一式的念出劍招來,如今兩人默契更勝從前,賀汀州劍意一動,許風便能配合著出招了。他倆使的這套劍法,本身並非妙到巔毫,隻是雙劍合擊,恰能彌補彼此劍招中的破綻,威力遠勝一人之力。

  林嘯本未將許風瞧在眼裏,剛一接招,卻是“咦”了一聲,被逼得退了兩步,讚道:“好劍法!”

  不過他何等老辣,很快就沉下心來,並不與賀汀州他們比拚招式,隻運起內勁出掌,掌風呼呼作響,足有開碑裂石之勢。

  許風內力不足,隻是被那掌風掃到,就已覺站立不穩了。好在賀汀州見機極快,總能及時變招,兩人仗著劍法精妙,一時倒未落下風。

  鬥到百招開外時,賀汀州朝許風使了個眼色,許風出手一緩,露出了一個破綻。

  林嘯抓準機會,立刻一掌拍來。

  以許風的武功,自是避無可避。賀汀州卻在他腰上一帶,跟他換了個位置,同時棄劍換掌,與林嘯對了一掌。

  雙掌相交,隻聽“嘭”的一聲,勁氣逼人。

  林嘯臉上青氣隱現,賀汀州卻是麵容蒼白、血色盡失,隻叫了一聲:“風弟!”

  許風早在等著這一刻了。

  他握緊手中的劍,手腕斜掠而起,劍光如電,直刺林嘯的胸口——正是他練得最熟的那招劍法。

  林嘯雖看清了劍勢,卻料不到他出手這樣快,一時竟來不及閃避。

  “嗤”的一聲,劍尖刺中了林嘯的胸口。

  但也僅僅是刺中而已。

  許風的劍像刺在一堵硬如鐵石的牆上,任他用盡了力氣,也無法再進半分。

  林嘯大喝一聲,舌綻春雷,無形內勁排山倒海而來,許風的手一顫,手中的劍竟是寸寸斷裂開來,他自己更是被震得倒飛出去,差點跌下祭壇。

  賀汀州見狀,連忙撤回掌力,撲過去抓住了許風的手腕。他雖將人救了回來,卻因收不住力道,兩人雙雙摔在了地上。

  林嘯此時可不敢再輕敵了,雙目一沉,便要取他們性命。

  這時隻聽“喀、喀”兩聲,不知林昱觸動了哪處的機關,那神像背後又伸出來一雙手臂。這兩隻手臂如美人的手一樣瑩白如玉,手指更是雕刻得惟妙惟肖,一隻手掌上空空如也,另一隻手上卻托著一卷書冊。

  “爹,”林昱仰頭望著那雙手臂,道,“這可是你要找的內功心法?”

  “沒錯!二十多年前,你娘就是從這裏盜走了武功秘籍,如今,剩下的那一半終於也重見天日了……”

  林嘯雙目赤紅,眼中隻瞧得見那卷內功心法了,不過施展輕功攀上去之前,仍不忘吩咐林昱道:“昱兒,那兩個人交給你來解決了。”

  “是,爹。”

  林昱輕應一聲,提著劍朝許風他們走過來。

  許風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但胸口氣血翻騰,很快又跌了回去。賀汀州倒是坐著沒動,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林昱最終在兩人跟前立定了,如他從前在極樂宮時一樣,笑容款款,溫言道:“宮主,你我相識多年,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你說究竟是舊日情分要緊,還是報仇雪恨要緊?”

  賀汀州道:“你忍辱負重,甘願受天下人的唾罵,在極樂宮臥底多年,為的不就是報殺母之仇嗎?對你來說,當然是報仇要緊了。”

  “不錯,果然還是宮主最明白我。”林昱嘴角微揚,臉上神情既似歡欣,又似傷心,道,“殺母之仇不能不報,武林大患……更是不能不除。”

  說著,緩緩舉起手中的劍。

  許風出聲叫道:“等一下!”

  他自知無力再戰,也不去多做抵抗,隻是扭頭看向賀汀州。

  賀汀州目光如水,俊美無雙的臉孔上沾了一點塵土,是先前為了保護許風時染上的。

  許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慢慢拭去他臉上那一點髒汙。擦完後正要收回手來,卻被賀汀州一把捉住了。

  許風掙了幾下,沒有掙脫。

  賀汀州也不說話,隻是瞧著他笑了一下。

  許風心頭一軟,便也由他握著了,閉上眼睛道:“好了,林公子動手吧。”

  他等了片刻,在黑暗中聽見一聲慘叫。

  是林嘯的聲音!

  許風吃了一驚,睜眼一看,見林嘯立在高處,手中捧著那卷夢寐以求的內功心法,兩隻手掌卻都變成了烏黑的顏色。

  “不可能……怎麽會這樣……”

  林嘯將內功心法擲在地上,喃喃自語著走了幾步,忽然一個趔趄,從那白玉手掌上滾落下來。

  賀汀州輕輕出一口氣,道:“看來這一局是我賭贏了。”

  林昱道:“宮主運籌帷幄,本來也不是靠運氣。”

  說完倒轉劍柄,明晃晃的劍尖指住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林嘯傷得不重,很快從地上站起來,一張臉猙獰地扭曲著,連嘴唇也變成了黑紫色,嘶聲問:“是你們搞的鬼?”

  林昱點頭道:“三日之前,我跟宮主已先潛入此處,將那卷內功心法調包了。”

  賀汀州則笑說:“林莊主對我等下毒的時候,沒有料到自己也會中招嗎?”

  “為什麽?”林嘯怒喝道,“林昱,我可是你親爹!你、你竟聯合一個外人來對付我?”

  “我爹是落楓莊的林莊主,是人人敬仰的江湖大俠,可誰猜得到呢?他同時也是為禍武林的惡人,擄劫新娘的罪魁禍首。”

  “你懂什麽?我跟慕容慎一般年紀,一起闖蕩江湖,可任憑我武功練得再好,名頭闖得再響,也永遠及不上慕容慎。為什麽?因為他姓慕容!不過無妨,待我拿到剩下的那卷內功心法,練成了絕世神功,便可天下無敵了!”

  “天下無敵?為了這四個字,你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甚至……”林昱又抬頭望了望那空蕩蕩的白玉手掌,“甚至,連我娘也是死在你的手上。”

  話音未落,林嘯已是臉色大變,咬牙道:“胡說八道!你娘是被極樂宮的人,以及那些正道人士害死的!他們容不得正邪相戀,所以一起圍剿你娘……”

  “嗯,爹的這套說辭,我從前確實是信了。我也聽從你的安排,入極樂宮打探內功心法的下落,直到我發現你練的是那樣一門害人性命的邪功,才對此事起了疑。後來我暗中調查我娘的死因,發現當年極樂宮的人找到她時,她已經遇害身亡了,她從極樂宮盜走的武功秘籍,也已被人奪走。而最後練了這門功夫的人——正是爹你!”

  “那、那是你娘臨死前交給我的!”

  林昱歎了口氣,說:“這種種僅是猜測,真正讓我確信無疑的,是爹你開啟最後一道石門的手法。三日前我跟宮主來此的時候,並未損毀石門,而你卻將之毀了,這是為什麽?是因為娘親臨死前已經看破了你的真麵目,所以,故意告訴你錯誤的開門手法。”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石門一毀,再過不久,整個藏寶洞都將灰飛煙滅,娘親早打算讓你葬身此地了。”

  “不!不可能!”

  林嘯狂叫起來,一麵搖頭,一麵卻朝鐵索橋的方向衝了過去。顯然林昱方才所說的,正是當年的真相了。

  林昱麵無表情地站在原處,直到林嘯奔到近前了,才揮劍攔住他的去路。

  林嘯惱羞成怒,道:“怎麽?你這不孝子是想弑父嗎?”

  林昱目光微動,說:“既然是娘親的安排,我自當讓她如願。”

  說罷,手中的劍終於揮出。

  他使的仍是那套行雲流水般的劍法,隻是比先前多了幾分殺氣,一時隻見劍光來去,凜凜生威。

  林嘯中毒之後,武功自是大不如前,但他發起狂性來,力道卻是大得驚人。倆人雖是父子,出手倒都未留情,在小小祭壇上打得不可開交。

  賀汀州凝神看了一會兒,道:“林昱攔不住他。”

  許風心頭一緊。

  賀汀州卻笑了笑,說:“風弟,我懷中有一隻藥瓶,你幫我取出來……”

  許風知他受傷太重,連動一動的力氣也沒有了,連忙探手到他懷裏,摸索著尋到了一隻藥瓶。

  那瓶中僅裝著一枚藥丸,許風瞧著眼熟,問:“這是什麽藥?”

  賀汀州頓了一下,說:“是沈意配製的傷藥。”

  許風隱隱覺得不妥,但賀汀州已低下頭,就著他的手服下了那枚藥。他正要說話,忽聽有人叫他道:“許兄弟!”

  許風回頭一看,原來慕容飛也提著劍追了過來。

  慕容飛見許風他們傷得不輕,林昱又跟他爹打成了一團,自是好生驚訝,問:“出了什麽事?”

  賀汀州服下藥後,已自閉目調息,許風便簡單跟慕容飛說了一下事情經過。

  兩人說話時,另一邊的林家父子正打到要緊關頭,林昱的劍招連綿不絕,將林嘯圍得滴水不漏,卻始終無法傷他分毫。林嘯劇毒發作,腳步已有些虛浮了,但他一身內力猶在,“嘭嘭嘭”連出三掌,霸道的掌力逼得林昱退了一步。

  林嘯覷著機會,再次朝鐵索橋衝了過去。因為中毒的緣故,他雙目赤紅如血,眼看著快要踏上橋麵,眼前卻出現了一柄斷劍。

  是方才許風被他震斷的那柄劍。

  如今這柄劍,正握在一隻白皙如玉的手上。

  林嘯慢慢抬起頭,看見了那張讓他痛恨至極的臉。

  “是你!”

  賀汀州道:“是我。”

  “賀宮主真是好計謀,竟想到利用昱兒來對付我。”

  “是林莊主多行不義,自己留下了把柄。”

  林嘯須發皆顫,嗡聲笑道:“先前對掌之時,你已是強弩之末了,就算老夫中了毒,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林莊主可曾聽說過……極樂宮的烈火丹?”

  林嘯一下睜大了眼睛:“你是說極樂宮的秘藥,能在一刻鍾內,激發人潛能的烈火丹?你若服下此藥,確實還有一戰之力,可是等藥效過後,你自己可也活不成了。”

  賀汀州微笑一下,道:“能取你性命,那便足夠了。”

  說到最後一字時,隻見劍光一閃,那柄斷劍已經沒入了林嘯的胸膛。

  林嘯甚至沒看清賀汀州是怎樣出劍的。他喉間“喀喀”作響,眼中流露出不肯置信的神情,接著一張嘴,竟是噴出了一道血箭。

  那血是暗紅的顏色,顯然也已帶上了劇毒。

  賀汀州急忙抽身而退,雖未沾著毒血,卻也被擋了下視線。林嘯便在此時轉過身,朝另一個方向撲了過去。

  許風和慕容飛正在一旁觀戰,見林嘯突然撲來,兩人俱是一驚。許風身受重傷,自是逃不開去了,慕容飛想也沒想,橫劍擋在了他身前。

  林嘯眼中一片血色,根本不管擋在前頭的人是誰,曲指如爪,一掌揮了過來。

  他這臨死前的一擊,威力何等驚人?

  慕容飛隻聽得勁風颯颯,林嘯扭曲的臉孔迅速逼近,眼看那一掌要落到他身上時,旁邊斜躥出一道人影,抱住林嘯往邊上一歪,兩個人一道撞在了他的劍上。

  嗤。

  是長劍刺入身體的聲音。

  慕容飛腦海中空白了一瞬,呆呆地抽出劍來,見林昱的一身白衣已經被血染紅了。

  林嘯也同樣中了劍,終於沒有了反擊之力,頹然地倒在地上。但他仍不死心,掙紮著往前爬去,嘴裏喃喃道:“不可能!不會的……我是天下無敵……隻要、隻要拿到內功心法……”

  他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印子,拚命爬向那卷內功心法,爬到一半的時候,他不知看見什麽駭人的東西,忽地雙目圓睜,聲音嘶啞地大叫一聲:“憐兒!”

  隨後就斷了氣息。

  許風等人無暇他顧,隻管圍在林昱身邊,見他胸口殷紅一片,此刻正是血流如注。

  慕容飛跪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取出傷藥來替他止血,林昱半闔著眼睛,叫了聲:“十二……”

  慕容飛的手一顫,道:“別說話了,先治傷要緊。”

  林昱卻繼續說道:“我得知真相後,一直想阻止我爹的惡行,如今終於辦到了。”

  慕容飛已按住了他的傷口,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我總角之交,從小一塊長大,我記得有一回,你的風箏落在了樹上,我去替你拾回來……”

  慕容飛氣道:“都什麽時候了,你提這些做什麽?”

  林昱笑起來,嘴裏湧出大口鮮血,他輕咳一聲,斷斷續續道:“十二,你再靠得近些,我跟你說句話。”

  慕容飛依言低下頭。

  林昱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我不願你最後看見的,是我冷冰冰的屍首……”

  “什麽?”

  慕容飛還未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已被林昱一把推開了。接著就見白衣翩飛,林昱的手在地上一撐,翻身躍下了祭壇。

  慕容飛滿手都是鮮血。他隔了一會兒,才茫然地站起身來,低頭朝祭壇下望去。

  底下是萬丈深淵,哪裏也尋不見林昱的身影。

  慕容飛到這時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出聲叫道:“林昱——”

  許風見變故突生,怕他也跟著跳下去,忙緊緊扯住了他的胳膊。

  這時耳邊響起轟隆聲響,地麵一陣劇烈晃動,差點將兩人晃下去。許風拉著慕容飛退了幾步,抬頭一看,見神像的幾隻手臂上竟都出現了裂痕。

  “怎麽回事?”

  賀汀州道:“正如林昱所言,這藏寶洞快要灰飛煙滅了。”

  “那我們得趕緊離開了!”

  “此處的石門一毀,我們進來時的那條路肯定也被封死了,不過祭壇上應當會有開啟的機關,我留下來找一找,你們先走吧。”

  許風立即道:“我跟你一起找。”

  賀汀州想了想,道:“也好。”

  慕容飛仍魂不守舍,被許風一勸,就乖乖從鐵索橋上走回去了。

  許風見整座神像搖搖欲墜,忙四下找尋起來,不過他又不是極樂宮的人,哪會知道那機關長成什麽模樣?

  賀汀州倒是鎮定得很,走到祭壇右邊那隻血紅的眼珠處,將手掌按了上去。不過片刻工夫,眼珠上就浮現出一些怪異的文字。賀汀州看過之後,又換到神像的左眼,等看清上麵的文字時,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下,隨後轉回頭來望向許風。

  許風給他這麽盯著,覺得有些別扭,問:“怎麽了?”

  賀汀州卻是一笑,眼神深得叫人看不透,朝許風招了招手道:“風弟,你過來瞧瞧這個。”

  許風忙走了過去。

  誰料快到賀汀州身旁時,那人忽然伸腳絆了他一下,許風站立不穩,差點摔在地上。賀汀州的手伸過來,恰好扶住他的肩膀,接著許風覺得頸上一痛,已是被點住了穴道。

  賀汀州摸了摸他的頭發,很輕很輕地說:“傻弟弟。”

  許風的眼眶一下就熱了。

  他聽見那人在耳邊道:“我已找著機關了,不過既是祭神的地方,豈能沒有祭品?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來。”

  許風在心中大喊:讓我留下!

  但因被點著穴道,嗓子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腳下的地麵晃動得越來越劇烈,賀汀州道:“慕容他們還在等著你,我先送你過去。”

  說完彎下身來,將動彈不得的許風背在了背上。

  那一座鐵索橋同樣晃得厲害,賀汀州背著許風踏上去,一步一步往前走。像多年以前,他們兩人都還年幼的時候,他這樣背著他跨過許多橋,走過許多路。

  走到一半的時候,賀汀州開口道:“風弟,我有沒有同你說過,我生平最慶幸的一件事是什麽?”

  他知道許風出不了聲,所以很快就自己答道:“就是當日在官道上遇見你時,我沒有一劍將你殺了。”

  哪怕他從此永墮無間地獄。

  哪怕許風因此恨他入骨。

  他依然由衷慶幸,他的弟弟還活著。

  許風的臉靠在賀汀州肩膀上,死死咬著牙關,眼淚從眼角淌下來,一直流進賀汀州的衣領裏。

  這樣短短的一條路,竟像是將一生一世都走完了。

  最後賀汀州踏上對麵的斷崖,找一處角落放下了許風。許風胸膛起伏,拚命想衝開穴道,卻始終一動也動不了。

  賀汀州直起身,將許風仔仔細細看過一遍,含笑道:“隻是一轉眼,我家阿弟已長得這樣大了。日後你一個人闖蕩江湖……”

  他說到這裏,忽覺說不下去。

  恰好慕容飛等人也看見了他們,正朝這邊走過來,賀汀州便笑了笑,就此掉頭離開了。

  山崖間霧氣飄蕩,濃濃白霧很快就將那道身影吞沒。

  許風視線模糊,一直一直望過去。在他的無數個夢境裏,他聽見那人說,阿弟,一直往前走,千萬別回頭。

  然而這一次,是那個人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