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羨的夏季已走到中途，天氣變化，烏雲滿天，雷聲陣陣狂怒敲響暴雨之聲。

  黑雲壓抑，等醞釀了一個中午的暴雨終於落下，整一個京城熱氣霎時就消減下去，空氣黏糊糊的，像是給人蒸了個桑拿。

  柳君涯就是在這樣的雨幕裏來的，一頂轎子停在了相府門口，一身明黃的柳君涯出來，朝服都沒來得及換，許德跟隨前後，其餘人則候在了門外。

  下雨了還不忘跑到自己家來蹭個飯，鍾靈蕭真是十足的鄙視這位，宮裏是給他缺衣少食了嗎？

  堂堂一個皇帝，跟個臭乞丐一樣，甩都甩不掉，哼！

  “宮裏有事了”

  晚膳一用完，柳飛雪讓人撤掉了餐碟，才開始問話，

  “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大事？不是大事跑我家來幹嘛”

  鍾靈蕭時刻不忘拆柳君涯的台，並且永遠樂此不疲，

  “說來聽聽吧，能讓天羨一國之君困惑的問題，想來，應該不會簡單”

  柳飛雪瞥了鍾靈蕭一眼，讓他安分點，別總跟個孩子似的要鬧，又揮手退下飯廳裏的其他人，隻剩了他們三個，

  “說吧”

  柳君涯斟酌再三，考慮到這事可能跟妹妹也有關係，才緩緩道出

  “皇妹可還記得二十多年前的“隹水之辯””

  隹水之辯？為何又提起這段舊事？柳飛雪清冷雙眸一動，點了點頭，

  “雖是過去很久，但還記得”

  當年的隹水之辯，辯的，就是天羨的教育之道。

  長久以來，男子入仕為官是舊統，又時值天羨朝廷動蕩，女子向來被輕賤看低，柳飛雪當時因局勢涉朝，雖貴為公主，卻也是女子之身，舊俗之下，縱使有心為朝廷，卻也難有建樹，

  革新，依當時的局勢，勢在必行，但既然是革新，流血犧牲自然是在所難免，

  幸運的是，這場革新的最後是以勝利結尾，柳飛雪以一人詭辯口才險勝禦史閣一眾官員才子，

  自此，女子也有了入朝為官的可能，能名正言順的躋身仕途，這樣的榮譽，是舊統下所有女子想也不敢想的。

  嘉德書院，作為隹水之辯勝利的果實，也是由此而來。

  “皇妹也知，當年的隹水之辯，雖然成功了，但是也為此流血犧牲了太多人”

  “革新，流血，本來不可避免，隻怪當時無能，舊廷的人權勢在握，你也剛繼承皇位，根基不穩”

  柳君涯身為男子，卻也不得不為女子氣節所打動，

  女本柔弱嗎？依他看，不過是男子本性太過自傲了，當年那些為隹水之辯犧牲的年輕女子們，臨死之前義無反顧的堅毅眼神，他到現在，還記得。

  “這時你提起那些舊事，可是有其他意思？”

  那些太過血腥的回憶，是柳飛雪心口的傷，不能忘記，她也並不想隨意提起，這些柳君涯自然也知道，

  “昨晚，鏡於王師在嘉德書院裏遇刺了”

  “王師？”

  柳飛雪自然知道這個時間點正是嘉德書院按例參加朝廷考核的日子，隻是中間諸多變故，考核一事，一拖再拖，

  “書院命案未解決，王師又遭刺殺，我覺得，有人在刻意針對朝廷”

  “朝廷的事情，丞相府府一向不會多加幹涉，皇上你找錯人了”

  鍾靈蕭對朝廷一向沒有好感，要是別的事情還好說，就由他去了，

  可若事關天羨朝廷那些勾心鬥角雞毛蒜皮的爛事，他是一點兒都不想摻和。

  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也就隻有他，能說得這樣理直氣壯，偏生柳君涯沒理，拿他沒法，

  “你急什麽，我話還沒說完，我當然知道，況且，朝廷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我一個人就夠了，是不會拿來麻煩皇妹，讓皇妹傷腦筋的”

  柳君涯瞪他一眼，好個老不休，處處找茬，哼！

  “算你識相”

  “夫君”柳飛雪警告一聲，

  “雪兒，我知道了，我閉嘴，不說話”

  鍾靈蕭抿緊了嘴，憨憨的當個啞巴，

  “你是覺得，王師一事有異，還牽涉到別的？”

  “嗯，是有這個想法，皇妹可記得當年隹水之辯也曾與一樁命案有過牽連”

  “馬家？”

  “正是，馬家那時候在京城也算是名門世家，承襲百年祖曆，一心守著舊統，也是隸屬於舊廷裏最忠心的人，

  而你在隹水之辯提出的思想對他們來說就是悖世之論”

  “悖世？或許吧，與馬家和他身後的整個舊廷相爭，那時的我，其實全無勝算”

  “雪兒這麽聰明，幹嘛妄自菲薄說這”

  “這哪是妄自菲薄，那時，你我雖未重逢，但天羨局勢，你多少也該是知道的”

  隹水之辯發生時，柳飛雪才剛過及笄之年，她與鍾靈蕭雖兒時相見，卻也不過一麵之緣。

  “隹水之辯，那場勝利，對我來說，頂多隻能說是險勝 ”柳飛雪回憶起昔日，

  “皇妹的確文思敏捷，博古通今，可那位與之辯論的馬家公子也是難得人才，一開始比試結果，可說是跟皇妹不相上下，

  隻是隹水之辯最後決定性的那場辯局，對方卻失約未到場”

  “馬家公子，你在說馬朧思那個花花公子？”

  “看來你也知道”

  鍾靈蕭當然知道，不僅知道，他還對這個人的名字印象深刻，

  馬朧思，除了姓氏，渾身上下完全跟男人不搭邊的，生平最愛跟個女人似的塗脂抹粉，

  平日也是，常居青樓，日常生活就是習嬌豔女子們的一舉一動，偶爾，還能看見他穿個女裝，招搖過市，

  一個貴公子，散盡家財也要天天與青樓女子為伴，就這一點的確是挺有才，這獨樹一幟的作風，讓人跪服。

  “隹水之辯因其失約而直接宣判了最後結果，馬朧思無故失約，到底有違君子之道，被那時候的禦史中丞蕭院士斥出了這場辯論”

  “再之後，馬朧思無故失蹤過一段時間，被馬家尋回，不過多半個月，馬家就被仇家滅門，馬家，也就此消失在京城世家之列”

  柳飛雪講述的很全，馬家之事她記得很清，到現在也是，

  雖然，她與馬朧思立場不同，想法亦是不同，但不得不說，他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鍾靈蕭跟柳飛雪多年夫妻，怎麽可能聽不出來親親娘子對那什麽馬朧思有讚賞之意，不過，再讚賞也是個死人了，他才不吃飛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