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聲音小點，父親睡著了。”土衛花塘輕聲輕語道，細長的手輕輕拉開門把手，門無聲地開了，土衛沙門默默進了裏屋，屋子很寬敞，但是卻奇怪地沒有窗戶，沒有綠色的植物，甚至連多餘的家具都沒有，沒有桌椅櫃子，隻有一張非常寬大而且看起來一定很結實耐折騰的大床，床的邊框和床腳似乎都用特製的金屬加固過了，那是在防止什麽力量會把床弄塌嗎？

  蘭禦風琴等人也跟著進去，屏住呼吸，在這之前，他們已經在腦海裏無數次想象著，患有怪病的土衛家族的家主，土衛黑月，究竟會是什麽麵容，可真的看打了以後，卻還是禁不住輕吸一口涼氣。

  土衛家主安靜地躺在這張無比寬大結實的床上，似乎這張床的麵積就快占據了這間寬大的屋子的一半的麵積，而且隻有一張床，連個窗戶都沒有，更讓蘭禦風琴他們感到不舒服的是，土衛黑月，堂堂土衛家族的家主，竟然是躺在一張裝有捆綁裝置的加固床上！那似乎更像是刑床！可是——

  “這…”水翠初雨輕聲低呼，皺著眉。

  “我知道…”土衛花塘一直皺著眉，柔和的眸子裏帶著幾分疲倦和悲傷，她來到床邊，看著輕輕睡著的父親，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撫摸自己父親的額頭，但是手伸到一半，卻又放棄了……

  “我爸他…維持這樣子，已經很久很久了，都是那個怪病，把我爸折磨得不成人樣，你們不知道，在發病的時候，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懇求身邊的人殺了他，結束他的生命，因為那個時候，真的是——”土衛沙門來到一邊冰冷堅硬的牆角，低著頭，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

  “生不如死……”

  “...”土衛花塘也沒說話，默默來到自己弟弟身邊，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

  “我爸為這個家族操勞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到了快享福的時候了…卻……我恨，我恨我自己為什麽這麽沒用，隻能眼睜睜看著我爸受苦，我卻隻能在那個學院城上課學習，可是學了半天，屁用沒有，就算是斯瑪特圖書館的地下四層，我也進去過，可是月之晶也沒有給出我答案…我已經完全沒有辦法了。”

  “你也…”蘭禦風琴看著土衛沙門，如果說之前她對土衛沙門的印象，僅僅是一個“顏值和能力升級版的震穀紋石”的話，。那麽現在不一樣了，原來這個看上去很好相處，帶著幾分不正經輕佻，大大咧咧愛裝酷耍帥的男孩，一直隱藏著自己內心的那種無奈和痛苦。

  “或許你們不知道，當時我們家族差點垮了，我爸已經不可能主持家務了，我二叔，不，那個混蛋，土衛秀，不止一次邀請墨銀家族的人來我們家裏，商量著和墨銀家族‘合作’的事情，嗬嗬，我當然能聽懂他的意思了，他就是早就想著當墨銀家族麵前一條搖尾乞憐的狗了！他絲毫不把我們土衛家族延續了多少年的東西放在眼裏，如果讓墨銀家族全麵接管土衛家族，那時候，可以說，土衛家族就再也不存在了…”

  “沙門兄…”衛蒙陽風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今天，我那個混蛋二叔隻是一個人來了，似乎很隨意似的，你看他的樣子，剛洗完澡，穿著那件像是浴衣一樣的衣服就來了，哼，他其實心裏是對我們不屑一顧的，在他眼裏，我們是絕對不可能治好我爸的，而他那邊，應該已經和天火家族和墨銀家族商量的差不多了，這可以說，是我們最後一次機會了……”土衛沙門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力的憤恨，雖然憤怒，但是無力，沒辦法…

  “放心吧，我相信奧火的話，他這個人，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會說這種大話的。”衛蒙陽風保證道，蘭禦風琴和水翠初雨也點點頭，空瞳奧火感到很感動，這三個人，都那麽信任自己，即使是風之藥劑效果的生機回複藥劑也無能為力的怪病，他們就相信自己，或者說…可能在他們眼裏，自己已經可以和“奇跡”二字掛鉤了吧。

  “奧火，不管今天結果如何，我和我姐都很感謝你，感謝你們，僅僅是你們肯冒著風險進城來看我爸，就很感謝了。”土衛沙門認真地道，語氣溫和輕柔。

  “別那麽感謝啊，畢竟治好了家父，對我們風流國也是有好處的。”蘭禦風琴輕挑著眉毛笑道。

  土衛花塘笑著道：“這我當然知道，但是，你們不是已經是很好的同伴了，是嗎，最起碼，一起經曆過了很多的東西，對了，弟，你們是不是組建了個組織，你和我說過的。”

  “啊…‘風與銀’，怎麽樣，不錯吧哈哈，風琴可是會長哦，怎麽，姐，你也想加入，可以，由我引薦絕對——哎呦，”土衛沙門捂著腦袋，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的姐姐，道：“從小打到大都是，哪會你都不手下留情。”

  “哼，你就該揍，好了，廢話少說，先辦正事吧，不管成功與否，我們都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退一步說，就算真的治好了我爸…那樣反而會逼得土衛秀直接采取強硬措施，現在火芒國已經完全不安全了，我們要做好撤離的打算，隻要我們能帶著父親逃出火芒國，聯合其他分散在大路上的族人，至少可以奪回大半的土衛家族的掌控權。”土衛花塘嚴肅道。

  “是啊…事不宜遲，奧火，該你了。”衛蒙陽風看向空瞳奧火，其他人也看向空瞳奧火，空瞳奧火楞了一下，隨後點點頭，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來到了那個已經被怪病折磨得瘦骨嶙峋的土衛黑月身邊，土衛黑月身材很高大修長，但是此刻卻更像一具幹屍…更詭異的是，他的皮膚異常的慘白，慘敗中帶著無數細小的像是黑色絲線一樣的東西在皮膚下，看上去像是細密的血管，但是又不是，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我爸得了這個病，不能見陽光，就像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亡靈一樣…”土衛沙門歎氣道。

  空瞳奧火點點頭，看著土衛黑月，緩緩伸出自己的左手，是的，自己的左手，輕輕放在土衛黑月的額頭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空瞳奧火的動作，難道就摸一下就可以治好了？

  雖然心裏還是不相信，但是人就是這樣，在不相信奇跡的同時，也希望奇跡真的可以發生！

  空瞳奧火來到土衛黑月身旁，看著熟睡著的這個瘦骨嶙峋但是身形高大的男子，這就是六大家族之一的，土衛家族的家主嗎？看來也隻不過是個被病痛折磨的普通人罷了。這是空瞳奧火腦海中的第一印象，原本以為，這樣的大家族的家主，怎麽也得看上去與眾不同吧，可是事實上，這位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家主，讓空瞳奧火明白了一個 似乎他早就該明白的，應該是很膚淺很膚淺的道理：無論是誰，鬥不過是肉體凡胎罷了，誰也不是什麽刀槍不入，不死之身，誰也不是長生不死，大家都是一樣的，都不過是生活在克瑪雅墨斯這個世界上的一個小小的生物罷了，不管你是卑微的底層的乞丐，小偷，還是大家族的家主，或者國王，貴族，你們的每一天都有著三十二時，你們都會終有一天死去，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誰可以有特權跨越這些規律的，這是這個世界對它裏麵所有生物的一種約束和“規則”。

  那一刻，空瞳奧火看著土衛黑月的眼神，變得異常的平靜，和…淡漠。

  蘭禦風琴看著空瞳奧火的側臉，不禁微微皺起眉，她發現空瞳奧火越來越不對勁了，尤其是這時候，他看土衛家族的家主的眼神…說難聽點，和看一頭待宰的牲畜沒什麽兩樣，那不是什麽冰冷，冷漠，殘忍，都不是，那就是，單純的——

  淡漠，沒有絲毫放在眼裏的眼神，就好像我們看那些螞蟻蟲子的眼神，我們不會對它們有什麽感情，不會因為它們高興，也不會因為它們憤怒，甚至我們踩死它們都沒有絲毫的理由，帶著淡漠的目光踩死一隻蟲子，我們的內心都不會有絲毫的波動。

  此時，蘭禦風琴認為，土衛黑月，土衛家族的家主，在空瞳奧火眼裏，和蟲子沒什麽兩樣，她不知道是不是空瞳奧火體內那種禁忌的影的力量在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如果真的是這樣——

  ……

  “真的…沒事嗎？”

  “沒事沒事，你不都說了是奇跡嗎，沒事的，但是這也是我的極限了，最多也就這樣啦，不過沒事的，就是讓身體虛弱一陣子罷了…沒後遺症的，放心吧。”

  ……

  那一瞬間，潔白的病床，安靜的房間，被微風輕拂著的白色的窗簾，還有躺在病床上的那個男孩…帶著無所謂的笑容，對自己說沒事，養養就好了…

  那種能力…

  那種能力，這樣使用下去，目前為止，就是自己知道的，也很多次了，如果他在繼續使用，代價…又是什麽？

  蘭禦風琴突然聯想到了左手的祈禱，不由得一股無比的寒冷從內心升起，冰冷麻痹了自己的整顆心髒，是啊，左手的祈禱，用“影”那近乎無所不能的力量實現那些走投無路的人們的願望，代價，可能是靈魂，可能是壽命，甚至更珍貴的東西…

  而空瞳奧火…雖然沒有做過這樣的儀式，可是他天生就帶著這樣的能力啊！他的每一次使用，難道不就是一次“交易”嗎，隻不過代價…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隻知道，隻要能幫助身邊的人，證明自己有用，就夠了，而現在……

  她默默看著空瞳奧火，那個讓她曾經無比熟悉卻又感到陌生，現在卻無比陌生，卻越來越熟悉的…空瞳奧火。

  空瞳奧火麵無表情地把左手放在土衛黑月的額頭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一開始，什麽也沒發生，很平靜，但是，沒過一會兒，土衛黑月突然像是嗓子裏卡了一口濃痰一樣，咳嗽了一聲，聽那聲音像是快被憋死了一樣，土衛沙門想上前幫忙，但是空瞳奧火冷靜地道：‘’誰也別靠近！

  不知為什麽，那句話說的仿佛每一個字都自帶可怕的氣場一樣，讓土衛沙門和土衛花塘都是一愣，就真的沒有上前了。

  土衛黑月猛地睜開雙眼，水翠初雨倒吸一口涼氣，那還是人類的眼睛嗎？整個眼睛一片漆黑，漆黑如墨，眼白瞳孔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恐怖的黑暗！仿佛兩個黑暗的漩渦，更加可怕的是，土衛黑月竟然咧開嘴笑了起來，但是那笑聲斷斷續續，夾雜著咳嗽聲和仿佛野獸般的低吼聲，他全身顫抖著，雙手金緊握成全，青筋暴起，血管的顏色竟然是漆黑的顏色！讓人不禁懷疑那裏麵是血液還是…墨水…

  土衛花塘不忍心看下去，因為那場景太熟悉了，每看一次都會折磨她很久！那分明就是父親發病的樣子啊！可是，明明今天還不是父親發病的日子啊！難道是——

  土衛沙門也有著同樣的想法，他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帶著幾分懇求道：“奧火兄…你——”

  “你想讓你的父親康複嗎？”空瞳奧火根本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頭也不回地淡淡道，左手依舊淡定地放在土衛黑月的額頭上！

  “……”土衛沙門不說話了，他退了一步，不知為什麽，眼前這個男孩，讓自己覺得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深淵！

  不僅是他，其他人也有這種感覺，這還是…那個他們熟悉的，空瞳奧火嗎？

  沒人告訴他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