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勢成哀兵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2278
  一個巴掌拍不響,同樣的,想要鳴金收兵,也得問問對方同不同意,這是一場攻入軍寨的突襲戰,殼都砸開了,豈有不吃完果仁兒就走的道理?

  虞周慢慢收攏殘兵的時候,天色開始轉亮,視野變得越來越清晰。

  腳下那種滑膩膩的感覺是他一直想忽略的,現在配上滿目瘡痍,想欺騙自己也做不到了。

  本來該是轅門的地方,早已成了一片廢墟,火焰耗盡所有力氣之後變成輕煙,一股皮肉焦灼的腥臭四處彌漫著,那些漆黑的、猩紅的、灰白的,混在一起,被人腳馬蹄踩踏成一團,再也不複當初的模樣了。

  戰爭就是毀滅,無論披上多麽華麗的外衣,這個事實不能改變,根本的差異在於目的不同,有人掀起戰爭為了一己私欲,有人是活不下去了想要毀掉原有秩序,秩序總有維護者。

  現在,那些維護者和活不下去的人再也不分彼此,也許經曆一場大雨,他們就會徹底融入天地之間。

  虞周身邊的軍士越來越多,大多都已負傷,他看到很多熟悉的麵孔,卻再找不到這些熟人所屬的什伍,鮮血般的朝霞灑在他們身上,更像是夕陽垂暮一樣蒼涼。

  以步戰騎格外吃虧,對手又是整個大秦數一數二的精騎,堅守更加不容易了!

  速度沒了,人家還有別的招兒,楚軍麵臨的不隻是與人交戰,還要分出心神應對戰馬,張嘴咬、撂蹄子踹、擰身子拱……這些熟悉戰場的精靈發起火來同樣可以要人命,也許楚兵忙於閃躲的空隙,就被人家的騎士趁虛而入了,也許楚兵招架長劍的時候就被烈馬踏碎胸腹了……

  戰馬也是半個戰士,所以楚軍麵臨的不隻兩千秦軍,細算起來,甚至可以當作三千乃至更多的敵人,還是配合最默契的那一種。

  沒能反轉敵我優劣態勢,虞周沒什麽不滿,殊不知蒙亦都快氣炸了。

  戰馬的培養難度不亞於騎兵,訓練的時候,一個不慎造成的關節損傷就會宣告徹底失敗,結果呢?那些好容易得來的夥伴,就這麽亡於此地?

  同樣覺得戰馬就是軍士,蒙亦覺得此戰對於自己來說就是一場慘敗,因為秦軍的人、馬損失遠遠高於賊軍,這樣的結果,即使最終迎來勝利他也不能接受。

  為什麽賊軍還不潰敗?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匈奴人身上,他們早該戰意漸消了,為什麽這群反賊死不旋踵?

  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這應該是秦之銳士才有的氣魄啊,他們何德何能堅定至此?支撐這些人的到底是什麽?

  白馬變成了紅馬,年輕的將軍風采不在,板冠破碎之後,一縷縷碎發隨風飄蕩,還有更多黏成一綹的直接貼在臉上。

  騎兵風馳電掣驕傲無比,從未嚐過失敗滋味的家夥更是如此,這場大戰,蒙亦一開始就被血氣蒙蔽了雙眼。

  從第一次進入賊營並未衝破防線,從他引以為傲的騎兵相繼落馬,蒙亦血衝頭腦氣灌全身,一次次親自領軍衝鋒,他們衝散、他們割裂、他們分別包抄了對手,卻沒有一個敵人露出片刻怯弱,那種孤立無援也要以牙齒傷人的氣勢,讓他殺完人也不敢回頭細想……

  而現在,天色終於亮了,戰事也該有個了結,感受到清晨的徐徐涼風,滿腔熱血總算冷靜一些,麵對大大超出預計的傷亡,蒙亦麵無表情,也不知道是麻木了,還是從這場鏖戰之中學會了淡看生死。

  “少將軍!”

  苦戰一場,八字胡的大漢更加淒慘,同樣是頭發打綹,蒙亦臉上全是別人的鮮血,這位的腦門上還有自己的。

  “相裏業那個匹夫呢?”

  大漢一愣,因為他從沒見過少主這麽不客氣的稱呼一個人,前倨後恭是蒙亦的性子,之前恭敬現在詆毀更不可能!發生了什麽?

  “少將軍,末將隻顧廝殺並未留意,似乎……是沒見到相裏钜子。”

  蒙亦對著天空長歎一聲:“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大漢撓了撓腦袋:“什麽意思?”

  蒙亦的怒火一下子迸發出來,壓低聲音嘶啞著咆哮:“我們被騙了!被相裏業那個混蛋騙了!或者這個無能的家夥被賊將騙了!!”

  “騙了?怎麽可能!”

  “我軍之前從沒有跟敵寇交戰過吧?他們應該毫無準備吧?”

  大漢點頭:“確實是這樣啊,賊軍的拒馬樁沒多少,此地也不利於他們作戰,不都說明毫無準備嗎?”

  蒙亦看著滿地碎屍,指著眼睛通紅的楚軍,聲聲泣血的問道:“那賊軍是如何初次交戰勢成哀兵的!遇襲之後處變不驚已經是精兵強將了,他們呢?隻在接戰的瞬間便已勢成哀兵,不是早有準備是什麽!”

  大漢嚇了一跳,之前那種不詳的預感更加真實了:“那……這……少將軍……”

  “兵法九地,用的好啊!死地求戰,蒙亦敗的不冤!”

  “少將軍!此戰仍是我大秦居於上風,慘勝也是勝,無非是將士損傷嚴重了些,此事……涉某一人扛了便是!”

  蒙亦搖頭:“涉叔的好意小侄心領了,隻是賊軍用了一夜耗我兵勢,必定還有後招,可恨相裏業誤我!”

  大漢禿嚕一把血呼啦啦的腦袋,咬牙說道:“怕他作甚,還有什麽詭計隻管接著就是了,涉某一身皮肉不值錢,死也要咬下逆賊幾塊好肉!”

  即使跟蒙氏再親近,事到臨頭他也說不出'我掩護你先走'的話語,同樣是軍人,就該講求軍將的本份,沙場生死小事耳。

  臨陣脫逃?相信少將軍絕不會幹,蒙將軍也絕不願意有那樣一個兒子,生在將門走上軍途,早就該有這樣的覺悟。

  到了這步田地,蒙亦也是豁出去了,心態一變,他的膽兒也麻了:“好!涉叔,以前總是你開路,這次就讓小侄領先一回吧!駕——!”

  縱觀整個戰場,最顯眼的就是虞周了,誰讓他身邊有那麽多人圍著呢,一看就知道是個人物。

  蒙亦揚鞭縱馬,順手拎起一杆楚戟,緊緊的夾在腋下開始衝陣,昨天夜裏,這樣的事情幹了無數遍,而這一次,是他衝的最暢快的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