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在商言商,在政言政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6      字數:3284
  蕭何最讓人稱道的,就是對於府庫裏的錢糧、戶籍、法令之類的文籍了如指掌。

  龍且收複海鹽的時候,整座縣城那才叫一個淩亂,盤根錯節的鹽鐵司、徹底沒人節製的私鹽販子、被架空許久一問三不知的縣令……

  亂的不僅僅是錢財賬目,還有來來往往根本沒法查探底細的丁戶,以及受到大戰波及破罐子破摔的法度,這是一場人心的喪亂。

  蕭何知道了,快馬加鞭的趕了過去,隻用三天就將各類文籍捋了個條理清楚,然後……所有人第一次見識了這位老實巴交的長臉文士最血腥的一麵。

  龍且所領的大軍徹底化為鋼刀,一層一層的刮過之後,海鹽縣的私鹽販子變得比冬天裏的蒼蠅還稀罕。

  明裏自比孟嚐,暗裏坐地分贓,沒有人比蕭何更清楚那些私鹽販子的真麵目了,所以他出手毫不容情,對這些人斬盡殺絕之後,許多行蹤詭異的山林悍匪忽然銷聲匿跡了,因為根本就是同一夥人。

  說是快刀亂麻也好,說是亂世重典也罷,這麽激烈的手段非但沒有招來百姓反感和厭惡,反而讓他們感恩戴德,經曆過“苦秦久矣”再經曆一番“苦賊久矣”,蕭何的政令幫著百姓狠狠出了口氣。

  有時候,民心向背就是那麽簡單,可能僅僅改變一點點細節,比如遊街歹徒之前,先找到真真假假的苦主一直跟隨著咒罵賊人叫喊冤屈,待到民怨積累過甚,他才不管犯人到底應該死於刀下還是飽含怒火的石塊呢。

  法度很重要,但是從整個大秦身上可以看出民心更重要,蕭何不是不會變通的人,兩者權衡之後自有一番考量。

  這麽一位可掌邦政、可論邦刑、可理邦治的國士,真是應了周製六官——既有春天的溫暖、酷夏的勃發,又有秋日的刑殺、寒冬的凜冽,想蒙他?真沒那麽簡單!

  而且虞周還看出來,蕭何在海鹽縣的一係列動作不隻是為了震懾群賊爭取民心,他在借著此舉進諫項籍——若想立國,就該跟過去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徹底了斷,比如私鹽。

  ……

  不好對付啊,真正的不好對付啊,研究了幾年的東西根本不可能瞞過蕭何,唇槍舌戰的結果就是利潤一再被壓低。

  “蘆葦毛竹遍地都是,你這些紙壓根沒有多少成本,五錢一張太貴了!絕對不行!”

  “蕭長史,再重申一遍,要不是我想安心收錢省點事兒,這買賣我們大可製作販賣全包了,哪還用多費唇舌?

  之所以在此商榷,那些兄弟情深的話我也不再說了,主要是看在此物受眾皆是讀書人,由官府運作可以讓利益最大化,比如士子歸心我要了沒用,但是大楚需要啊。

  您也是位政商皆通的,花點小錢買人心怎麽啦,又不是落入旁人囊中。”

  蕭何被氣的要命:“道理雖然沒錯,但是哪有人家這麽算賬的,市井之間八尺有餘的布匹才賣十一錢,你這同樣大小的紙張就要五錢,貨一轉手官府又該售價幾何?”

  “八錢啊,我早就算好了。”

  “豈有此理!又不如布匹堅韌還可禦寒,哪家會買!”

  虞周掰著手指:“比堅韌用什麽布啊,幹脆用鐵好了!

  蕭長史不能隻看瑕疵啊,十層布匹摞起來多厚?我這數十張紙可以裝訂成書,布匹可以做到嗎?

  再者說了,您隻拿府庫所存的粗衣麻布當例子,絲絹的價格呢?真正的帛書要比紙張貴了數倍吧!”

  蕭何不服氣:“還是太貴!”

  “那是你隻看到有形成本,無形的卻被忽略了!一個主意從靈光一閃變成現實經曆了多少啊!

  宋叔在這上麵嘔心瀝血好幾年,許多工匠長期忍受著石灰草木之苦,他們的任勞任怨值多少錢?成百上千次的試驗經曆了多少個不眠之夜?這些根本沒法計算!

  難道這就不是成本了嗎?多給他們一些錢財補助,才能收獲更豐碩的果實這個道理不用說了吧?”

  蕭何啞口無言,項籍不願見到這種針鋒相對的場麵,一擺手做主道:“就按子期所說辦吧,以前是我關心少了薄待宋叔他們,毋需再爭了!”

  蕭何皺眉思索一番,咬牙說道:“好!大不了官府售賣之時再降幾分利!”

  虞周不解:“為什麽要降價?”

  “難不成真賣八錢一張嗎?”

  “當然了,蕭長史不懂買家的心思,一件新的事物出現了,最先體驗的必定是那些有閑錢還極好顏麵之人,他們根本不會在意此物是否比布匹貴,先到手了誇耀於人前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啊,官府售賣的紙張不僅不該八錢,還應該更貴一些,等這批人的購買欲飽和了,再降價賣給真正需要的愛書之人也不遲。”

  “這……怎麽會有這種道理……這是什麽道理……”

  “管他什麽道理呢,肯定是對的就行了!”

  蕭何不愧是蕭何,前後一捋,立刻發現不對的地方:“就算你所言不錯,幾經降價必定引起先購買者不滿,如此行徑挑撥人心,不可為也!”

  “怎麽會呢,降價的同時我們可以再推新的貨物啊,比如把這紙張熏的白一些,或者打漿再細碎些讓這紙更平滑,還是以高價售賣分清買家層次,那些先行者總能得到滿足的嘛!

  這樣一來,富者攀比的過程就是幫助我們宣揚,多等幾日的讀書人也能落得實惠,最重要的是,咱們可以賺取更多錢財招兵買馬,也恰好對應了造紙作坊的供應能力,何樂而不為呢?”

  蕭何聽得心裏發涼腦袋發懵,他有點跟不上虞周的思路,隻聽說過一舉兩得,怎麽什麽事情到了這小子嘴裏就變得哪兒哪兒都是好處一舉多得了呢?

  早就知道這小子難纏,越是這樣他才越不敢大意,可是……實在不知道哪兒不對啊,似乎無從辯駁……

  “這些歪門邪道都是呂不韋那樣的雜家才會的吧?你是從何學來?”

  虞周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但凡被促銷一類的坑過幾次,但凡聽說過饑餓營銷這詞兒就該明白的事兒,怎麽跟兩千年前的人說?

  “沒法子,家裏窮被逼的啊,蕭長史,你也不用不待見我,以後這些事情我會全部交給小然來做,畢竟戰事才更重要。”

  蕭何點頭:“隻要你能收收心,老夫便縱容一次又如何,好吧,就按之前說的辦。”

  這下輪到項然手足無措了:“啊?可是夫君啊……這些我都不怎麽會……”

  “沒關係,慢慢適應就是了,咱們家經得起折騰!”

  虞周心裏清楚,如果換了小丫頭主事,她一定會被蕭何這種老狐狸騙得眼淚汪汪。

  沒辦法啊,長大都需要代價,還不如讓相熟的人來更放心,起碼蕭何有分寸,無非就些利潤罷了,有項籍在,她吃不了大虧。

  想到這裏,虞周不由暗歎:總感覺自己還是沒脫離即當爹又當兄長的境地……

  “蕭長史,小妹,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跟子期說。”

  “哦。”

  “臣屬告退。”

  ……

  等到屋裏隻剩他們兩個,項籍皺著眉頭想了一下,一甩手拽出一張地圖,用手指畫著圈說道:“子期你來看,現在整個會稽隻剩此城未降,龍且他們各領其軍,暫時沒有精力兼顧,所以我想……”

  “我明白,此城約有多少秦軍?”

  “人倒不多,隻數百有餘。”

  就這麽簡單?那城池也該不大啊?虞周湊近地圖,眉頭立馬皺起來了:“這是……金陵邑?”

  項籍搖頭:“現在叫秣陵,這是秦皇前幾日剛剛下令更改的名稱,意為養馬之地……”

  虞周眼神怪怪的:“你別告訴我皇帝真的弄了些馬匹在此放養啊?這可就在咱們嘴邊上!”

  項籍的臉色也不自然:“金陵邑城牆不高水域四通,如果沒有咱們起事倒真適合秦人養馬,可是明知我軍在側還要縱馬由韁,這就讓人不懂了……”

  “沒派人打探過?”

  “鍾離昧曾帶回消息,說是皇帝聽信金陵有天子氣,需要穢物斷其運道,才有了更名放畜之事,可我總覺得……咱們的對手不該如此吧?那可是一掃六合的秦王!”

  虞周也拿不準了:“誰知道呢,他連長生不死藥都信,癡迷術士的命相學說到這種地步也有可能啊。”

  項籍點頭:“我本想親自上陣見識一番,奈何叔父子房他們不肯,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你跑一趟更放心些,至少可以帶回更多戰馬。”

  虞周哭笑不得:“想說我對待財物比較扣門可以直言不諱,不用這樣。”

  項籍飛快的抽出一支令符:“三日之後出發,小心一點!”

  虞周領命就走:“我知道了!”

  “等等……”

  “什麽?”

  “我隻有小然一個妹妹,對她好一些,須知我若為楚王,她必為公主!”

  虞周頭也不回:“就算你不是楚王,她照樣過的跟公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