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竟然無話可對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6      字數:4054
  常聞滄海桑田幾變遷,說的就是時間作用在萬物留下的痕跡,就像隴中的黃土高原放眼盡是鬱鬱蔥蔥的森林一樣。

  而此時的秦嶺山群更加原始,置身其中,自己都能把自己丟了,更別說旁人來尋了,若是能耐得住寂寞,倒是藏身之處的上選。

  就在某個不知名的山峰上,密林之中竟被人開墾出一塊空地,寬木搭成的板房簇擁在一起,簡單又不起眼。

  在這裏居住的,多是一身裋褐耕作不息的樸實人家,隻是很奇怪,他們之中鮮有婦孺不說,各種各樣的兵器比農具還多,長短不一的利劍人手一把,就連大秦視作國之重器的勁弩也並不罕見。

  屋前的空當站著三三兩兩的抱劍人,場地中央,一大一小正以木劍相互較量,皺眉凝視的神情如出一轍,些許不同的是,年紀大的青年有些疲憊的樣子,真是不應該。

  木劍相較重技不重力,青年到底練劍時日長些,手上左晃右挑,已將少年的木劍擊飛出去。

  眼見對方看向仇敵一般看著自己,青年無奈的搖了搖頭:“怎麽說我也是你師兄,別用這種眼神行不行?我這次來沒有惡意的,就是想問問鶴老願不願意見我……”

  “惡賊你休想!我才不認你師兄!墨家在你手上早就毀了,現在還來幹什麽?鶴老不會見你的,快走快走!”

  青年吊兒郎當的撇撇嘴:“小屁孩兒,跟你說了也不懂,快去跟鶴老稟報一聲說我來了,見不見由他做主。”

  “我怎麽不懂?墨家再墮落都未曾做過別人的殺手,你倒好……”

  “我怎麽啦,那隻是一小撮人,早晚都會處置的,你到底去不去報信?再不走我可又揍你啦?”

  少年脖頸漲紅:“有本事你就來,士可殺不可辱!”

  青年嗤笑:“還士可殺不可辱呢,說我背離了墨家宗義,你這不也滿口儒家之言嗎?墨儒不兩立知不知道?”

  “你……”

  就在少年理虧詞窮之際,身後的小屋木門輕啟,一個蒼老的聲音悠然飄出:“墨者兼愛非攻也好,儒家仁者愛人也罷,講的都是憐憫眾生之意。

  先賢墨子曾言'亂何自起,起不相愛',相裏業,你可還記得?

  老夫覺得,比起儒與墨的兼以易別之爭,心中無愛才是天下大害!”

  “師伯!”

  “鶴老……”

  除了一些年輕氣盛的會做遊俠兒打扮,好像很多墨者都是一副不起眼的樣子,剛才說話的鶴老也是,臉上溝壑分明胡須亂篷,眼帶憂色的模樣像個惦記地裏莊稼的老農。

  鶴老打量一番相裏業,歎了口氣說道:“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吧。”

  “師伯!他……”

  “好了好了,老夫心中有數的,百裏,你去練劍吧,無故不得打擾師伯。”

  少年不情願的稱了聲是,一轉頭,就見相裏業正跟自己擠眉弄眼,氣的扭頭就走再不願多待。

  老少二人進了門,倒是一樣的開門見山不喜歡客套耽擱。

  “最近有些事……”

  “最近有些事……”

  “呃,鶴老先說。”

  “最近有些事,你做的羞於言說人前啊,老夫隻想問一句,這樣的事情到底何時才算個頭,真的要毀掉墨家嗎?”

  相裏業一改剛才在外麵的不恭,端坐席中正色道:“晚輩斷斷不會放任自流毀掉墨家,那些隻是一時權宜而已,不提也罷。

  倒是我等最近遇到的一件怪事,還請鶴老答疑解惑。”

  “哼,權宜之計,這四個字真是遮得好羞啊!結交劍館為財殺人,爾等真是會變通,比我這老頑固強多了!”

  相裏業麵帶尷尬,緩了口氣決定岔開話題:“鶴老,其實您萬萬不用擔心墨家毀於我手,且不說跟著你隱居此處的百裏他們,就連式微許久的相夫之墨也已現身。”

  “齊墨?你跟他們交手了?”

  “是,我們曾有過一場交鋒。”

  鶴老捋著胡須老懷大慰:“看來你是吃虧了,否則絕不會想起我這個糟老頭子,到底怎麽回事,說出來讓我快活一下。”

  “……”

  相裏業深深的做了幾次呼吸,這才一五一十的說起江南的那場戰事,雖然他當時並未親自現身,可是許多組裝攻城器的軍匠皆是出自墨門。

  擁有諸多器械仍然吃了那麽大敗仗,相裏業必須搞清楚裏邊怎麽回事,跟王離一樣,他派去的家夥根本弄不到什麽重要消息,甚至有幾次差點被人循著墨家的聯絡暗記找上門來。

  幸運的是,適合單打獨鬥的遊俠兒比起強於戰陣的軍中細作更容易脫身,他的手下才沒步了王離後塵。

  當然了,對方也不是鐵板一塊,重要消息沒弄到,魯子牛鎮守一方這種事情怎能瞞住?

  年紀不大是快短板,所以比起前輩們,相裏業跟齊墨的接觸不多,繼續作戰也好,相安無事也罷,總得弄清楚對方底細,一來二去,便想到了秦墨出走的長老身上。

  “唔……你是說子牛賢侄以鉤車破除了轒轀壕橋?”

  媽蛋,明明我才是墨家钜子,說起來我你就愛搭不理,說起外人反倒一口一個賢侄,真是堵得慌。

  從頭到尾受到揶揄,相裏業臉色不太好看,甕聲甕氣是回道:“不是他還能是誰,我是真沒想到小小逆賊竟有墨者布局其中,這才吃了大虧!”

  誰知鶴老根本不理他,一邊書寫著什麽一邊埋頭思索,片刻之後拍掌讚道:“妙,妙!鉤車善攻城垣,稍加改製竟有守城奇效,雖然先決苛刻了一些,用在此處卻是正妙!真想親眼見識一番!”

  相裏業沒好氣的頂了一句:“鶴老,那可是賊逆叛軍,你一直罵我縱容墨者出入劍館,可他們接的買賣加起來還沒此戰害的人命多!”

  鶴老一怔,搖頭歎道:“可能田襄子師兄另有考量吧,他們齊墨最是秉持先賢遺學,斷不會為了私利有所圖謀。”

  “代代都叫田襄子,誰知現在的田襄子是哪一位,說不定比我還年輕,總想一鳴驚人出人頭地呢!”

  “混賬!你這是詛咒前輩嗎?滾滾滾……”

  本想多說幾句辯駁一下,鶴老根本就不聽,起身喋喋不休開始趕人,推推搡搡到了門口,相裏業扒著門框耍賴皮:“我不走,我還沒弄明白天火是怎麽回事呢,鳥雀縱火的痕跡到處都是,那天火起來的毫無道理可言,我不走,我要聽師伯怎麽說……”

  不愧是同出一門,這下可撓到癢處了,鶴老果然停下推搡,皺眉問道:“鳥雀縱火?還有天火?看來你這虧吃的不小啊,百裏!給師伯拿壇酒來!”

  “……”

  三言兩語,相裏業又說起後續,其實後麵的戰事已經跟攻城器的關係不大了,可是誰讓對方的手段那麽匪夷所思呢,百思不得其解之後,他才承認秦軍敗得不冤,也有些臉麵登門求教改善下關係。

  “鳥雀放火?子牛賢侄奇思不斷啊!”

  相裏業已經麻木了,一整天沒感受到墨家钜子尊嚴,光聽眼前的鶴老誇獎外人了,胸口悶得厲害了,他就搶過酒壇灌一口。

  “別光喝酒啊,你自己說說,若是你來主兵,能否想到利用鳥雀歸巢這樣的妙招?”

  “不能……”

  “所以啊,妙啊!田襄子師兄後繼有人,妙哉妙哉!天佑墨門啊,就算你把相裏之墨全都敗光,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

  “師伯方才還說兼以易別,為何現在對我等另眼相待?難道您不是出自相裏之墨嗎?難道先賢的兼愛都是騙人的嗎?”

  麵對大逆不道之言,鶴老並未發火,隻歎氣道:“兼愛並非溺愛,老夫豈容爾等步步妥協扭曲先賢學說?

  當初的相裏之墨助秦是為止戰,現在呢?秦王變成了秦皇,他兼愛天下了嗎?他連我們都容不下!

  能夠秉持本心的四處奔逃消亡殆盡,剩下的都是些什麽人,你還不清楚嗎?

  相裏小侄,聽老夫一句,抽身而退吧!別再參與那些蠅營狗苟的紛爭了!”

  相裏業不答,過了許久,他才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問道:“師伯說的遠了,您還沒說那天火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唉!天下奇人異士何其多也,此事我也想不明白,你還想著繼續回鹹陽嗎?”

  “那就是相夫之墨有了新的高明手段?”

  “也許吧!”幾次三番被岔開,鶴老情知他的心意已決,隻好補了一句忠告:“相裏小侄,天火的道理我雖不明,卻能斷言此事乃是人為並非天意,製出此物之人非同一般,你千萬不要與之勢成生死,切記,切記!”

  也許是年輕氣盛,也許是剛才的酒勁上來了,相裏業不在意的一笑:“有何不一般?我倒要看看!”

  “技藝高絕可比公輸,而我墨門已無墨賢相較!”

  “……”

  從山上下來,相裏業心中一直堵堵的,不是因為受盡眾人白眼、前輩揶揄,相反,對於這種情況他倒享受其中。

  因為比起那幫欲壑難填的部下,這群人更像家人,會損罵,會指責,藏在一張張冷臉之後的,卻是道不盡的關心與掛念,當然了,偶爾來幾次尋一下本心可以,天天住在一起變成那個“業小子”還是算了吧。

  就在他晃著步伐到達山腳之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皺眉:“木一?你怎麽會來這兒?不是說過絕不許打擾鶴老清淨嗎?”

  “钜子誤會,屬下也是有要事稟報才來等候,並未逾越一步。”

  “什麽事兒?”

  “大澤鄉,又有賊人叛秦了!”

  相裏業皺眉:“皇帝要我們幫忙?”

  “這……皇命並未下達,是金一他們蠢蠢欲動。”

  “這事兒不饞和,等皇帝有了命令再去應付也不遲,讓你們滲透吳縣的事情怎麽樣了?”

  “屬下正在盡力,钜子知道那邊也有墨者,我們平時小心翼翼……”

  “行了行了,我隻看結果!”

  連續兩次吃癟,木一趕緊再邀新功:“钜子,屬下前幾日見到了文信侯族侄,他們一家正在沛縣隱居,要不要多留意一下?”

  “文信侯?呂不韋的族人?也是所學雜家的嗎?”

  “這個不知,倒是聽他提起自己的女婿很是不凡,滿口斷言將來非富即貴。

  那人名叫劉季,屬下特地看了一下,確實相貌堂堂,正如呂公所說隆準而龍顏。”

  “你們喝酒了吧?”

  “……”

  被人懟了一天,這時候能懟個人簡直太幸福了,相裏業看到部下那張憋紫的臉,慢悠悠說道:“咱們是墨家,不是看相算命的,還龍顏,呂老頭也不怕這話招來災禍嗎?

  隔了多少代的親戚了,你以為每個姓呂的都有文信侯奇貨可居的本事嗎?”

  “屬下唐突!”

  “嗯,這就對了,咱們走吧,回鹹陽!”

  “可是钜子,屬下得到的最新消息,劉季跟大澤鄉的賊人一樣遇到大雨了,其後行蹤不知,是不是……也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