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納采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6      字數:4615
  項籍很照顧父親不舍的心情,但他還是坑了一把爹,因為幾個長輩的本來打算就是先定親。

  對於虞周來說,定親與成親沒有太大的分別,說白了,三書六禮無非是媒人穿針引線的相親、兩家互相熟悉下禮的定親,最後終於擇日迎娶新人。

  這其中的步驟,他們兩個人可以省去許多,比如幾家人早就熟的不能再熟悉,比如虞周早把項然的生辰倒背如流,剩下的似乎找個媒人下聘就可以了。

  少年少女膩在一起久了,再遲鈍的人都會察覺一二,所以消息傳開之時沒幾個感到驚奇的,大多帶著“果然如此”的表情前來恭賀,虞周一一應承,隻是扭過臉去看項超就沒那麽樂觀了。

  唉聲歎氣仿佛債主臨門,愁雲慘霧如同天塌地陷,這位昔日的將軍甚至當著眾人頻頻落淚,看的虞周極不忍心,好像自己成了剜心頭肉的惡人……

  “羽哥,伯父這是……”

  項籍回過頭來,又把虞周嚇了一跳,因為大塊頭也是虎目含淚,看那樣子根本不是許下項然的親事,更像把她推入了火坑……

  虞周鬱悶了,我有那麽差勁麽。

  小胖子長的太喜慶,一哭跟笑似的,被項超趕出來了,他見虞周有些不解,低聲解釋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女兒定親出嫁總要哭上那麽一回,這是古楚的習俗,本來源自掠奪婚的,後來慢慢變成了父母心疼子女的宣泄。”

  這不就是客家人的哭嫁麽?

  山上比較清淨,五湖人多熱鬧,所以正式下聘書的時候,還是讓幾位長輩專程跑了一趟,相比之前宋直來的時候,這番準備充足了許多。

  按說喜事不該見到兵刃,不過身在將門,上好的劍戟永遠是最佳禮物,韓鐵匠說完一句“寶劍贈英雄”就奉上短兵數把,讓項超的臉色舒緩一些。

  煉鋼作坊已經逐步進入正軌,打造幾把長劍也就半天工夫,不過好老頭帶來的兵刃沒人敢小看,細膩別致的花紋說明出自千錘百煉,大匠的心血還是勝過模範澆灌許多。

  韓鐵剛剛入席,老曹父子相繼而來,按說這種場合應該區別開來,因為這禮是聘禮,幾家合辦說出去不像那麽回事,可是曹皮匠執拗,一個勁兒說那車皮子都是姓虞的,他們爺倆隻是幫忙推來。

  輕輕吹開儷皮,柔軟的鹿毛打了個旋兒,稍微一抖便又恢複原樣,項超有了些滿意神色:“哼,臭小子倒有幾位好長輩!”

  曹皮匠入席回道:“你不也是他長輩嗎,外父也是父啊!”

  想到好幾天心不在焉的女兒,項超哼了一聲沒作答。

  正在此時,一位短衫赤足的老者伴著一聲長笑進入門廳,在他身後,幾個同樣打扮的漢子魚貫而入,老頭見了項超微微施禮,開口道:“老夫田襄子,此來卻是保媒的。”

  從吳起惹來的宮變開始,田襄子的大名一直在天下間流傳,零星聽到點消息是一回事,麵對麵的相見又是另一回事,項超硬撐著站起回禮:“原來是相夫之墨田钜子當麵,超在此有禮了。”

  田襄子苦笑著搖頭道:“子榮不必拘禮,托那個混小子和他師父的福,老夫的輩分一降再降,你我之間平輩相見就好。”

  “項超不敢,請入席。”

  田襄子點點頭,掏出個錦囊說道:“這是那臭小子的生辰八字,回頭找人合一合,再挑個好日子……”

  “哎呀恭喜啊,項將軍現在都能獨自站起了啊,今日又找得乘龍快婿,豈不美哉……”

  幾位墨家弟子見禮的時候,虞周的腦門開始跳,自己這個師父似乎是專門搗亂的,每次出場都讓人哭笑不得,項超那邊心情正沉重,被他一嗓子給攪和了。

  “師父,您來了。”

  “嗯嗯,這麽大的事情我當然得來,不過徒兒啊,你也太沒良心了,前段時間對為師日夜關心,怎麽最近幾日如此冷淡……”

  虞周心說那不是因為嬴政回到老窩,都不見你去找張良的緣故嘛!

  魏轍看似愛胡鬧沒準則,其實心裏跟明鏡一樣,隨口扯謊是行不通的,虞周隻得轉移話題:“師父,您這次來,有沒有備下什麽聘禮……”

  在場的長輩有許多,可是能在虞周親事指手畫腳的隻有兩個,一個是有養育之恩的義父,另一個就是授業恩師,哪想魏轍絲毫沒有節操,扯出一個有些眼熟的錦囊,嘿嘿笑道:“這就是了。”

  當麵拆開比較失禮,項超看著手裏一模一樣的錦囊不知說什麽好,虞周可不想他日後埋怨的時候把自己也捎帶上,坦言問道:“這裏麵是什麽?兵法謀略還是天下大局?”

  魏轍搖了搖頭:“都不是。”

  “那是何物?”

  “是你的生辰八字!”

  項超覺得嗓子眼有點癢,一句髒話差點脫口而出,在場的老老小小全都用驚訝目光看著魏轍,心說魏老是不是對徒弟的親事有些不滿啊,這不是搗亂嗎,人家項氏沒落了也不能如此耍人啊,這事兒……懸了?

  “嘿嘿,徒兒啊,實話告訴你吧,田老鬼手裏那份也是為師給他的,不過……你就不好奇這生辰的來曆?”

  讓他這麽一說虞周才想起來,對啊,自己的生辰八字不該有人知道啊?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迷糊迷糊著,不知該按後世的算還是怎麽滴。

  “師父可是查證到了什麽?”

  魏轍眨了一下眼睛:“什麽都沒查到,不過啊,這份生辰絕對可靠,因為老夫特意選了一個跟項然丫頭最匹配的……”

  項超喘氣有點粗了,虞周也是不忍直視,知道這位恩師有時候比較沒譜,可是這種先開槍再畫靶子的事情也不能直說啊,他這是奔著攪黃一樁親來的?

  ……

  ……

  項然正在綰發,雖然還不到出嫁束成婦人發式的時候,可要按禮製:女子許嫁,纓。

  聘書已經被叔母收起來了,越看臉上越燙,禮書就在父親手中,從今天開始,小小的人兒已經有了所屬人家,發上束起的絲纓代表此花有主,要等正式成親的那一夜,子期哥哥親手展開取下……

  初涉情事的小丫頭總愛幻想,隻是一個結纓脫纓就讓項然的心思不知飛去哪裏,殷紅的小臉根本不需要任何妝容點綴,看的項夫人既是無奈又是好笑,大伯家的這個女兒算是白養了,就沒見她有逆著那虞子期的時候……

  “小然,小然……”

  “啊?叔母,是子期哥哥來了嗎?”

  項夫人聞言頓時羞她:“滿心都是你的子期哥哥,羞也不羞,這才是納采之禮,你啊,是不是盼著今日親迎才好?”

  項然低著頭,孩童的丱髫發式卻束上絳色絲滌,讓人大是憐愛。

  “叔母,您別取笑侄女兒,我……我心裏發慌……”

  “那跟叔母說說,小鳳凰到底為何發慌。”

  “我也說不上,總憶起剛見子期哥哥的時候,他把我從您手中搶了過去,現在想想,我當時哭的肯定可醜,他都不嫌棄……”

  項夫人啞然失笑:“傻丫頭,那時他才多大,不知美醜的小娃兒,怎麽會有嫌棄的心思。”

  “不一樣的,自從……自從侄女背上留了個印記,好多人都是疏遠之後指指點點,就連府上的下人也……”

  “那是他們不懂,他們嫉妒!小然,你要牢牢記住,你背上的不是傷痕疤印,那就是你與生俱來的高貴身份。

  就算在這山窩裏,依然是最美麗的小鳳凰!就算麵對那虞子期,也是這樣說,這樣想!”

  項夫人很激動,因為侄女兒的話又讓她想起大楚未亡的歲月。

  項然的眼中噙出些淚花,搖頭道:“侄女兒知道叔母心疼我,可是子期哥哥不會在乎的,他早就見過,也撫過,在他眼裏,我從沒看到一絲尊崇,也沒有一絲鄙夷……這才是侄女兒要的,我就想當個普通女子……”

  項夫人眨了眨瞪的幹澀的眼睛,顫聲問到:“你們……有過肌膚相親?”

  有麽?他最後一次見那印記還是始齠之年,不算吧……至於後來的……

  想了想那封聘書,再晃晃腦袋上的束纓,項然仰起脖頸說道:“有……有過!”

  對於這雙兒女,項夫人確實樂見其成,可那也僅限於水到渠成,出乎預料的消息把她嚇了一跳:“小然啊,你怎麽……怎麽這般不懂事,自媒之女尚且人皆賤之,若是無媒而成……你以後可怎麽立足!”

  小丫頭不是沒學過禮防,隻是跟虞周在一起的時候從沒崩起過那根弦兒,現在聽叔母說的嚴重,她倒信心十足:“子期哥哥會保護我的,他什麽都能處理好!”

  項夫人苦笑連連:“人言可畏啊,小然,你老實告訴叔母,你跟那虞子期究竟進展到什麽地步?”

  小丫頭的眼睛滴溜亂轉:“就是……他很喜歡我,我也想他啊,進展……他來下聘了。”

  “好,我這就告訴你父親,趕緊一口回絕了去!”

  “叔母……!”

  項夫人轉頭凝視。

  “叔母,能不能不問了啊……”

  她越這樣,項夫人的心越低沉,隻得一個勁的罵著虞周小混蛋,用她婦人的眼光在侄女兒身上仔細打量,直看的小女孩兒更加不安。

  “還不肯說嗎?”

  “……”

  “好,那我告訴你大哥,讓他轉告你父親趕緊回絕虞子期!”

  一個火爆脾氣當傳話筒,能有什麽好?

  項然心裏也十分清楚,大哥本來一直不欲表態,這次還是聽了阿虞姐姐的言說才鬆口,要是叔母忽然改變立場,那這事兒又得起一番波折……

  “叔母……”

  項夫人依然保持著扭頭欲走的架勢。

  “他……他親過我。”

  “還有呢?”

  ……

  ……

  魏轍一直晃著手上錦囊,門廳裏的氣氛一時有些凝結,不止虞周不懂,就連冷靜些的項超也是滿心疑惑。

  自己的女兒樣貌可謂萬裏挑一,性情可謂文雅大方,家室可謂世代貴胄,學問可謂出類拔萃,女紅劍術可謂……

  總之,哪兒哪兒都好,這位黃石公居然想攪黃?他是哪裏看不上我女兒?

  項超眯起眼睛,語氣中帶著質問:“敢問黃石公,可是對這樁親事不滿?”

  “怎麽會,項然也是我半個徒兒,他倆若能成其好事,老夫就算有兒有女的人了,豈會不滿。”

  項超語氣舒緩一些:“那魏老因何戲弄項某?”

  “就憑老夫年紀一大把,卻要與你同輩,還不該一鬧?”

  這個理由很強大,項超一時無言,誰知魏轍忽然神情肅穆:“子期的這門親事我是極力讚成的,但是老夫還要問一句,項氏與他結姻,看中的是我徒兒這個人,還是那份生辰八字?”

  項超尚在沉吟,項籍不耐煩的說了:“我與子期情同兄弟,如此親上加親自是好事一樁,魏老因何多此一問?”

  魏轍看向虞周:“徒兒啊,當日我與那範老鬼下了定計,你與項氏也就越來越親近,時至今日我還要問一句,你後悔與否?”

  虞周有點明白了,不管以前師父出於什麽樣的心思“賣”了自己,可那終究還有回頭路,而現在,一旦與這項氏結親,就隻能硬扛著西楚的大旗走到底了。

  他很想罵娘,因為畢竟沒有魏轍那份道家修養,虞周已經在逐漸的相處中放下心防,肉長的人心被浸透感情,怎麽可能回得了頭?

  “師父,徒兒無悔。”

  魏轍聽完,似笑非笑的看向項超,晃動手中錦囊問道:“那這份生辰八字,老夫就交給你了。”

  項超皺眉:“這不是魏老胡亂挑選的麽,怎麽作的數?”

  “你拆開看看再說。”

  相處的時日多了,魏轍這種另有意味的笑容項籍也懂一些,他飛快上前接過錦囊,張開一倒,卻是黃橙橙的金沙灑落一地,父子倆一時全呆了。

  “俗是俗了點,卻是老夫為徒兒備下的聘禮,項將軍,請!”

  項超哭笑不得:“前輩這是為何?”

  “因為我確實沒找到徒兒生辰的一絲線索,所以隻好騙騙你們了。”

  “沒有八字,如何問名……”

  虞周猶豫了一下:“其實在我腦海裏,一直有一個日子印象頗深,也許就是這一天吧。”

  “還不快說來!”

  等他改掉年份說出前世生辰,就見魏轍三兩個指頭掐在一起,臉上的神色越來越開懷:“不錯,不錯,確實佳偶天成。”

  韓老頭看了半天戲,總算落了幕,適時說道:“納采問名都有了,幹脆把納吉請期也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