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水載舟亦覆舟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6      字數:3405
  想的再多,現今的天下依然是大秦的,早就聽聞秦皇巡遊,這次是真的要來了,就在少年們剛到鄒縣的時候,一隊隊秦軍開始沿途警戒。

  黑衣玄甲,與以往見過的秦軍不同的是,手持戰戈與戰戟的兵卒很少,大多都是腰懸長劍的軍士,幾乎每人都配有厚盾,不僅如此,遊騎更是多得嚇人。

  虞周知道,這恐怕就是秦軍的最精良的秦銳士了,說孔武有力都是貶低,這群殺人機器個個麵如泥塑,目光猶如實質般,看人從不對視眼神,隻往要害處掃來掃去,被盯上的人隻感到頭皮發麻脊背發涼。

  難怪就連荀子都說: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

  比一個秦銳士更可怕的是一群銳士,這倒不是廢話,從他們整齊的步伐就能看出,這是一群紀律嚴明的家夥。

  不用喊口號統一步伐,默不作聲都能整齊劃一的“踏踏”有聲,每一步都像一個鼓點,深深的踩在觀看的每個人的心扉,虞周隻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跟這群人的步伐共鳴一致了。

  鄒縣緊鄰孔子故裏,在縣城以北處,有一座鄒嶧山,老夫子曾經感慨:“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其中的東山指的就是鄒嶧山。

  現在,秦皇要來了,他將登鄒嶧山,按照嬴政的習慣,那是要每到一處都立起石刻留念,以頌揚大秦功德,而且還聽聞,秦皇打算與眾儒生商議封禪泰山的禮儀。

  嬴政人還沒到,鄒城已經被銳士們挖地三尺,那真是過個耗子都得看看屁股上有沒有大秦的戳印,圍觀的百姓更是以亭裏為群,亭長嚴令裏正,裏正下轄伍老,戶符查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親眼見到,很難想象早在大秦戶籍身份的驗證就已經如此嚴格又繁瑣,扛著農具的重點關照,沒有伍老裏正擔保的外地人,嚴加盤查。

  虞周他們的符致被勘驗了一遍又一遍,有個別細心的銳士甚至還要聞一聞,也不知道能嗅出什麽,木牘上麵很快全是汗津津的指印,粗略算了一下,他們這樣的過路人至少被詢問了十多次。

  眼不見心不煩,出個門都要驗看身份,少年們幹脆躲進屋裏自得其樂。

  “羽哥,你也看見了,我可沒信心陪你殺出秦軍方陣,今日你可千萬別亂來。”

  “哼,我在你眼中就是那般莽夫麽,叔父還未尋到,項籍可不會白白葬送兄弟們性命,不過你點子多,如果見到屈旬老兒,一定要把他弄來,我要烹了他!”

  虞周搖了搖頭:“如果他真的在,你不說我也會想辦法,即使沒有活捉的可能,至少也會弄死再說,隻怕他不在巡遊隨行之列,聽說屈旬已經官居鹹陽都水丞,一個掌管水利的閑職,隻是個內史屬官,不入秦皇之眼的。”

  項籍也知道能遇到屈旬的可能微乎其微,嘴上依舊不饒道:“敢讓屈旬掌管水利,秦皇也不怕他在水中下毒麽。”

  為了一己私仇就毒殺將士,在他眼中,如果有人這麽幹來投效自己,肯定要磔刑以待,因為這人的心已經黑透了。

  “你們說啥呢,俺老樊怎麽不懂?對了,那皇帝到底什麽時候來啊,俺還想見上一麵,回去好吹噓呢。”

  “樊大哥別急,怎麽也得晌午時分吧,現在秦軍大索全城,咱們不便出行,就在這酒肆中多呆一會,等皇帝來了,咱們趕緊走。”

  “走?這是為啥?”

  新來的三個少年裏邊,司徒羿算是最聰明的,隻是一沉吟就明白了虞周的意思:“子期是說,秦軍勘驗戶簡如此嚴格,還有其他目的?”

  他這一提,剩下的少年也都了然,這一路走來,聽到最多的就是征發徭役,寬廣的馳道可供四架馬車同行,可誰又知道這彰顯大秦威儀道路的背後,有多少妻離子散的哭號。

  這位始皇很矛盾,還沒登位時的王子政是一個人,謙卑又敏感,初登王位時又是另一個人,帝王的霸道決絕已經初見端倪,現在,嬴政已經坐擁四海,他心中的猛獸終於無可遏製,人生巔峰莫過於此,些許人命已經不在他眼裏,這其中過得最慘的當屬六國遺民。

  默默的各回各屋之後,虞周找到了項籍。

  “羽哥,我聽聞你那半師有個評價,就說秦王其人,窮困時事事居於人下,一朝得誌也容易擇人而噬,你要是有一天發達了,不會也這麽對兄弟們吧?”

  項籍精讀形勢兵書《尉繚子》,虞周所說的半師也就是此書作者,大秦前國尉尉繚了,幾經打聽後大夥才知道,尉繚早在秦皇尚未統一天下的時候就已經卸任,現在的太尉是年近四旬的蒙恬。

  此次秦皇出巡,蒙恬一手操持安全事宜,也就是說剛才勘驗大夥符致的全是他手下,雖然實行郡縣製之後,太尉職權大不如前,也能看出秦皇對於蒙家以及蒙恬的看重。

  “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我為何要學那暴君?”

  “沒有,隻是對那位前國尉的觀人之法有幾分感慨罷了,依他所說,這人啊,都喜歡以牙還牙,秦皇昔日久居人下,心中早就有了一套法則,等級之間涇渭分明。”

  項籍揚了揚眉毛:“這有什麽不對麽,大周幾百年分封,大楚數百年君臣,不都是這麽過來的麽。”

  虞周搖頭道:“大有不同,秦皇居於人下時,在他的眼中,自己是魚肉,人家是刀俎;現在反過來了,他就認為自己有處置所有魚肉的權利。

  說難聽點,事實也確實如此,咱們避居山林,不就圖個自身親眷不被人刀斧加身麽,可是啊,兔子死了狐狸還悲傷呢,更不要說活生生的人了。

  隻是修繕西進的馳道,就已經有上千民夫病累而死,這條鹹陽直通泰山的道路更加漫長,其下又會有多少累累白骨?”

  項籍聽完也是一聲歎息:“秦王暴虐,卻不會苛待老秦人,聽說西進路上的役夫多是韓人,大父那場大勝,多有昌平君郢地起事的緣故,這其中,韓地潁川也曾呼應。”

  “站在他的立場看,找韓人的麻煩也沒錯。”項籍聽到這,頓時怒目而視,虞周擺了擺手,繼續說道:“羽哥你先別發火,如果上將軍打下一地繼續進軍,結果剛走沒幾步身後就反叛了,致使大軍失利,回頭找當地人算賬總沒錯吧?”

  項籍思量片刻,終於點了點頭,相處久了,虞周已經摸清了他的思維習慣,大楚是對的,你的就是錯的,很少會換位思考,可是一旦把例子舉到項燕身上,他就不得不認真去想了。

  “你剛才還說秦王殘暴,怎麽現在又說他沒錯了?”

  “問題是他沒找對人啊,就原來那格局,百姓們知道造反麽?還不是貴族一煽動,武士一帶頭,這才發生了叛亂麽,當時秦王已經處死韓王安,為何還要在幾年之後仍不放過故韓之地的百姓?

  就像現在這條東方道,征發的徭役也多是齊楚兩地鄉民,稍有點能耐的貴族全躲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秦皇又是怎麽想的麽?”

  項籍恍然大悟:“他是想消耗各地民力,以策大秦萬全!”

  說到這裏,大塊頭更加著急了:“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這毒計是誰出的,等到齊楚兩地十室九空之時,就再也沒了抗衡秦國的力量了,子期,你快想個辦法……”

  虞周翻了個白眼,真當我是萬能的了,這種國策別說一個半大小子,就是大秦現任重臣恐怕都沒什麽影響力,否則魏轍、尉繚這樣的老家夥幹嘛爭相跑路。

  “羽哥,我說起這些,隻為說明一個道理而已。”

  “於大事有利?”

  虞周眯起了雙眼,這還是頭一次聽項籍直言不諱的說出來,年僅十四歲就已經有了這種念頭,是自己這些人給了他信心?

  不知道按照原來的軌跡他現在應該在幹嘛,也許在逃亡吧,也好,因信而起要比因仇而起好得多。

  起碼自己的目的達到了,這幾年來,虞周一直在對項籍潛移默化,剛才這番話更是為了激發他的愛民意識,不管燒阿房坑秦卒的傳言是真是假,隻要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兒,虞周就會竭力去避免。

  “當然有利,不然我為何費盡口舌。”

  “你且說來!”

  “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秦皇隻想著削減民力,他卻沒想獲取民心,如果把六國民心籠絡過去,再對故舊貴族嚴加監察,這大秦就會像鐵桶一般,可歎現在高懸百姓頭頂的,全是嚴刑峻法。

  想想看,大秦的軍卒出自百姓多還是貴族多?甚至不說秦國故地,隻看六國百姓,他已經失卻韓地民心,現在又要來這齊楚之地彰顯威儀,等到六國民心盡失之時,恐怕隻需一個引子,就有掙脫桎梏之人揭竿而起!”

  項籍拍手相讚:“到了那時,也是我等揚名之際!”

  “軍士確實是國之幹城,可是如果把國家比喻成大樹的話,重臣貴胄是樹幹,地方官員是枝葉,而百姓就是樹根,雖然貌似醜陋又不見天日,一旦枯萎過多,這樹也就轟然而倒了。”

  項籍的臉色有點怪異:“你們師徒二人還真奇怪,明明是道家兵家,為何對荀子的儒家之學如此熟悉?還分別對我說過!”

  這下輪到虞周吃驚了:“師父也對你說過水可載舟亦可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