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那些戀愛中徒勞無益的事情
作者:柳色輕侯      更新:2020-03-15 06:13      字數:4370
  果核啟示錄最新章節

  對於司徒爾森來說,他或許對自己太過苛責了。

  因為站在上帝視角的我們應該知道,當初還熱血的,並非是如今暮氣沉沉老成持重永遠考慮太多的中年人模樣不同的司徒爾森之所以沒有對福克爾博當初的事情一直追查下去,阻止他的人,恰巧是福克爾博自己。

  司徒爾森不知道福克爾博到底隱藏著多少秘密,直至現在,他的級別已經遠高於福克爾博當年到達過的位置,他仍舊會覺得福克爾博當初表現出一些端倪的事情,他似乎依舊無法解除到。

  福克爾博一直是這樣一個怪胎,切實來講,他知道的事情的深度似乎使他不應該表現出如楊魚沐原本的激進,但他卻確實的一直保持著那種熱血年輕人才會持有的激進態度。

  這是司徒爾森所永遠看不透的,那個男人,他也不再有機會看透了。

  斜陽如同被打翻的顏料般渲染著天際,窗簾在黃昏溫柔的風中輕輕搖擺著,窗前的桌上,鋼筆的筆尖在顆粒分布均勻的精美信箋紙上快速滑動著,以娟秀的字跡傾瀉著如熔岩般熱烈的字句:

  “親愛的比伯斯亞森先生:

  ……

  我常在遙望天際的時候從雲朵的形狀中尋找與你麵部輪廓相近的形狀,我會在晚風吹拂麵頰的溫柔中幻想那是你的手指在觸碰,你甚至侵染了我的每一次呼吸,讓我忍不住屏息以待,唯恐略為粗重的呼吸驚擾到了這個有你存在的世界的寧靜。

  從你出現在我麵前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的色彩似乎都開始有所不同。對你的情感似乎能夠穿透了構成這夢境投影的數據,讓碳基身體的骨骼與肌理都忍不住為止戰栗。我從不知道,對一個並非自己的他人的愛戀可以濃烈到如此的程度……”

  在信箋的疆域上如同馳騁的駿馬的筆端在這一刻猶如被勒住了韁繩,突然由快速的揮舞轉為靜止,一絲羞紅誕生於抓著筆的那隻手的主人的麵龐上,並且快速擴散至耳根、脖頸乃至握著筆的指尖,甚至連端詳著這些字跡的眼睛的眼白部分,似乎也染上了紅意。

  筆端隨即大幅度的畫了畫,淩亂的線條於是遮蓋了那些熱烈的字句,猶如夜幕遮蓋沙灘,黎明塗抹夜的繁星。

  “他說過,他更習慣含蓄的方式,太過熱烈會嚇到他吧?”那隻手的主人喃喃著,為我們演示了一個太過在意對方感受與意見的人,是如何徹底泯滅自己的特色與魅力而變成一個無趣的附庸品的。

  舔狗不得house,大抵是因為除了對對方的好,你總是湮滅了自己所有可以吸引對方自我的展示,而成為了對方意見的牽線木偶,這樣的人或許能贏得感動與施舍,卻大抵與愛不會有什麽太深的聯係。

  但卡比亞易亞耶又是對的,字句的熱烈並不會帶來任何幫助,畢博並不是什麽文學青年,會因為一些修辭與句式的優美而對卡比亞易亞耶產生什麽特別的感情,當然如果是娜塔尼亞寫下的這些字句,或許會讓他額外的欣喜。

  她揉碎了剛留下字跡與塗抹劃痕的信箋,任由墨跡染黑了自己原本白皙的手指——反正這也不是她揉碎的第一封信了,手指上早已墨跡斑斑。

  她小心的取過毛巾擦拭了指尖,以避免手指上的墨跡髒汙了新的那張信箋,然後再次抬筆,以一種克製到略顯生疏的姿態寫到:

  “尊敬的比伯斯亞森先生:

  ……

  關於上次提到史前哥特建築突兀的尖頂風格,我個人略有些不解,在古典歐式宮廷華麗的外觀風格中……”

  在這期間,卡比亞易亞耶也曾在幾次公開場合,有幸得見過那位她朝思暮想的先生,那是這段時間內她僅有的社交活動。

  其實都是預先得知比伯斯亞森先生會出席,她才抽出自己深入研究古代建築的寶貴時間,而出席那已經被她定義為無聊且無趣的宴會的。

  比伯斯亞森先生並沒有當眾表現出與她格外的親昵,但隻是在那種場合中幾次隻有他們彼此才懂的眼神與微笑,都已經讓卡比亞易亞耶的心中充滿了隱秘而飽脹的幸福感。

  她難免會有些慌亂,是拚盡了力氣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報以微笑與意味深長的眼神。

  因為這種隻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她甚至感覺整個公開的社交場合都在配合著他們演出一幕盛大的愛情劇目,這讓她感覺有些眩暈。

  卡比亞易亞耶對於這幾次隱秘而快樂的會麵的表現,是加倍的投入到古代建築的研究中,加倍殷勤的去信向比伯斯亞森先生請教各種專業的建築問題,這個麵對愛情笨拙的孩子絲毫都沒有意識到,她為了尋找共同話題,似乎嚴重跑偏了方向。

  對於畢博來說,其實他也有些吃力了。事態的發展並不在他的掌握,雖然效果遠超於他自己的預期,但這種從來沒遭遇過的狀況讓畢博也有點懵。

  作為經驗豐富的老牌獵手,他不是沒有遭遇過情竇初開的小女生,但卻沒有遭遇過如此高齡的類似情竇初開又如此詭異的轉變。

  他對於古代建築,也不過是略有涉獵而已,程度比卡比亞易亞耶原本所知的內容堪稱是淵博了,但在卡比亞易亞耶如此刻苦程度的鑽研下,他那點所謂的淵博也很快的見底了。

  回答卡比亞易亞耶來信的有些問題,他已經相當吃力了,他已經含蓄的在信箋中回複過卡比亞易亞耶幾次,他不過是對此類知識略感興趣的常規性了解,並不是這方麵的專業人士,所以有些問題他也無法回答。

  但戀愛的人似乎都是盲目的,特別是卡比亞易亞耶這樣迷戀的狀態,她不假思索的將畢博的回複視作了謙虛與謙遜,依舊固執的跟她臆想中淵博的比伯斯亞森先生探討著各種更為艱深的專業問題。

  在長時間的通信之後,卡比亞易亞耶終於獲得了與比伯斯亞森先生單獨見麵的機會。

  畢博提出單獨邀約,邀請卡比亞易亞耶女士到他的別墅內進行一場下午茶的會晤的原因,不過是他必須扭轉一下轉移卡比亞易亞耶女士專注的方向,不然他會擔心當他立在古代建築方麵的人設崩塌之後,卡比亞易亞耶女士會有被欺騙的感覺,因而為他在丹頓從事的事務帶來太大的負麵影響。

  然而最初的興奮過後,卡比亞易亞耶卻將之視作了一場大考:考驗她對於古代建築知識的掌握還會不會露怯的機會。

  她堅信隻有淵博的學識才能贏得比伯斯亞森先生的敬重,她對於未來的幻想已經發展到兩人各自在客廳的兩端捧著一本厚厚的典籍研讀,然後窗外溫柔的曦光照進大廳,她偶爾抬眸偷看一眼對麵嚴肅的微蹙著眉毛的比伯斯亞森先生,感受到雀躍與欣喜的同時再度低頭專注於自己麵前的典籍。

  那就是她對於他們的未來生活最完美的設想。

  為相互交往中對方表現出的淵博與儒雅所惑,她已經徹底忽略了對方其實不過是一個商人的真正身份,而將對方完全的想象成了一名學者。

  這麽說或許對卡比亞易亞耶不公平,但這場戀情自始至終,與其說發生在她與畢博之間,不如說從來都是以畢博為一個寄托物,發生在她與她幻想出的某種人格個體之間。

  我們往往稱這種感情為,迷戀,它往往經不起任何現實的侵襲,任何試圖走向現實的迷戀最終選擇離開的往往是自認為愛得比較深的那一個,並且他們總有充足的理由覺得是自己受到了欺騙。

  他們的確受到了欺騙,隻是欺騙他們的更大程度上從來不是別人,而是他們自己。

  對於這次單獨的會麵,卡比亞易亞耶是有失落與失望的,因為她精心準備了很久的內容,並沒有得到展示的機會。

  她是抱著兩大本厚厚的典籍,猶如一個求教的學生一般來到比伯斯亞森先生的豪宅的。

  畢博並沒有出迎,有虛無仆人帶領著她走到了寬敞的客廳裏。

  畢博坐在寬大客廳的側廊,落地窗戶外側的露台上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裏,在悠閑的品一杯紅茶。

  他身側是一顆樹齡設定約為二十多年的樹,下午時分的陽光穿透穿透樹葉的縫隙,將一些斑駁的光影撒在畢博與他麵前的桌椅上,那一刻卡比亞易亞耶有麵對一副畫卷一般的不真實感。

  畢博並沒有完整的按照紳士的理解站起來為卡比亞易亞耶拉開座椅,而隻是隨意的指了指那邊。

  “坐。”他說。隻是隨意的動作,卻讓卡比亞易亞耶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卡比亞易亞耶莫名的覺得這個動作和態度透出一股親昵。

  那種熟悉到已經不必拘禮的狀態,這的確是畢博所刻意營造的,他想大概如果再完美扮演紳士的話麵前這位女士大抵會有什麽別的想法了。

  “最近一段時間,收到您的信箋會讓我非常有壓力。”

  當卡比亞易亞耶略顯拘謹的放下她那兩本厚厚的典籍並坐下後,比伯斯亞森先生舉起紅茶杯向她示意,她麵前是早就為她斟好的細膩白瓷杯內的淺紅色液體。

  她回應邀飲,淺啜了一口,一股微甜的芬芳在整個口腔中彌散開來。

  放下手中的茶杯,比伯斯亞森先生舉起雙手放在後腦勺上,悠然的往後躺倒在椅子的靠背上,閑閑的開口。

  “因為生意交際的關係,我對很多方麵都有所涉獵,古代建築恰巧是其中我比較感興趣的部分,所以有一些專門的閱讀與了解,那天恰巧與您談起的時候發現您也喜歡。”

  他的目光並沒有直視著卡比亞易亞耶,這讓卡比亞易亞耶可以堂而皇之的直勾勾盯著這個她所喜歡的男人,用力到似乎想把他的樣子篆刻進視線中。

  他嘴角帶著笑,完全是一個跟非常熟悉的親密友人在愜意午後閑聊的姿態,隨著稍微後仰的姿態目光抬向上方,似乎是在打量某片樹葉,某片雲,或者是時光裏已經過去的某段並不遙遠的過往。

  “因為以前一直忙碌於其他的事情的原因,對於古代建築我雖然喜歡,卻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做深入的研究。所以,貿然的嚐試與您交流之後,最近我越來越有壓力啊。”

  那個男人仍舊閑閑散散的說著自己的話,語氣中有一絲小小的抱怨,然後他突然坐直了身子轉向卡比亞易亞耶,並定定的看著她:

  “我認識些專注於古代建築的真正的專家,所以在想,或許將他們介紹給您,才能真正符合你對古代建築了解的深度。在這方麵,您顯然足夠當我的老師了。”

  突如其來的直視讓卡比亞易亞耶一陣的慌亂,介紹其他人教自己古代建築?見鬼的自己研究古代建築隻是為了跟你有話題啊。

  可是,直接拒絕的話會不會目的性太明顯?而且這段時間的專注,雖然是抱著別的目的和心思,她也的確因為了解而對古代建築產生了相對濃厚的那麽一些興趣,答應下來也並不妨事。

  然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咬著牙搖了搖頭:“這對我也隻是一點興趣而已,並沒有想在專業上做太深入的研究,貿然問了您很多問題,大概也給您帶來了困擾吧?”

  “那可的確是困擾喲。”那男人又恢複了輕鬆後躺的姿勢:“唯恐在您麵前顯露出自己的淺薄與無知來。”

  其實畢博也鬆了一口氣,因為卡比亞易亞耶如果真的答應的話,他也會比較麻煩。

  對於畢博來說,精通古代建築的人類專家他自然是認識的,可以一直深居簡出的比伯斯亞森這個身份,卻很難有跟他足夠熟悉的合適的人選推薦。

  卡比亞易亞耶顯然是失落的,因為她終於明白了她這段時間拚盡全力做的所有準備,原來是完全無用且無益的。

  那天下午的話題,比伯斯亞森先生跟她聊起了茶點,聊起了徒步在真實世界中看到的落霞與孤雲,聊起了獨處於那種天地間心靈的震撼,卻再也沒有聊起任何關於古代建築的事情。

  對於一份戀愛來說,大多數的努力,其實都是這樣徒費精力而無益。

  但至少,卡比亞易亞耶在這個下午的單獨相處中,收獲到了足夠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