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偶遇與朝聖的有限區別
作者:柳色輕侯      更新:2020-03-15 06:13      字數:4739
  果核啟示錄最新章節

  “路德-斯賓格?”聽到馬魯達達的聲音,響虎身側,連勃勃爾和老鬼都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叫聲。

  林東閣第一時間完全轉身向馬魯達達做出毫不遮掩的戒備姿態,他也聽過這個名字,但他並不相信在這裏遇見的會是那個人。

  這讓他加倍懷疑,這是不是馬魯達達夥同什麽人安排下的陷阱。

  而對麵的反應則相反,幾乎所有探索者機體似乎都繃緊了神經,將被圍繞在中心的那個人護衛的更緊。

  響虎和雅可可則是一臉懵,他們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所以他們不知道其他人為什麽聽到這個名字後都做出了如此誇張的反應。

  “當年我有幸陪著首領拜會過斯賓格大人。”看見林東閣的姿態,馬魯達達攤著手解釋:“所以我認得他的聲音。”

  “首領?”對麵那個聲音似乎有點疑惑:“你是?”

  馬魯達達毫不猶豫的衝到了最前麵去,胸口幾乎都盯著對麵護衛探索者機體手中明晃晃的格鬥刺了:

  “大人,我是廓魯城外朗斯寨的馬魯達達,您可能不記得了。”他明顯有些不受控製的激動:

  “果核曆694年,您路過廓魯城的時候,我跟隨首領去拜訪過您。”

  “694年,廓魯城?”對麵那蒼老的聲音似乎有一些疑惑,然後陷入了長考。

  雙方就這麽僵持著,林東閣、響虎和雅可可還保持著戰鬥姿態,可老鬼和勃勃爾,都已經沒出息的手足無措到探索者機體都有些略微的顫抖了。

  “哦你是當時跟隨小朗杜納那孩子的護衛對麽?”那聲音似乎終於想起了些什麽,畢竟近百年的時間都過去了,能這麽快想起來已經是記憶力超群了。

  “小朗杜納?”馬魯達達有點懵,他就知道他們的據點叫朗斯寨,但首領難道不是就叫首領麽?有另外的名字?他不知道啊。

  “小朗杜納,你們首領,他還好麽?”那聲音似乎很了解馬魯達達這樣並不知曉首領名字的狀況,並且很肯定馬魯達達口中的首領就是他說的那個小朗杜納。

  “首領……我們據點……被城邦軍給滅了,聽說首領被抹去了顯性記憶……不知道送到哪個礦山去了。”馬魯達達低下頭,明顯有些難過的感覺。

  “唉……”對麵哪個聲音歎息了一聲:“那孩子太理想主義,看起來平和,實際上執拗又激進。我當時都勸過他,不要急於遊說其他虛無首領。”

  馬魯達達又激動起來了:“是是是,是他沒錯。”

  天知道,他居然從路德-斯賓格嘴裏知道了首領的名字。

  而且斯賓格大人還記得首領。如果首領知道的話,大概就算消失了顯性記憶,也會忍不住開心的笑吧?

  然而對麵的那個聲音卻並無興趣,繼續跟他聊關於他們首領的事。

  他讓身側的探索者機體們都收起了肘刺和格鬥刺,並散開了陣型,從被保護的圈子裏走出來看著響虎他們說:

  “既然認識,大家也就不用這麽緊張了。”

  那是一台與外圍保護他的探索者機體們同等殘舊,並無任何特殊的探索和機體,淹沒在流浪虛無堆裏的話絕對看不出任何特別。

  他指了指房間裏向下的樓梯,那是通向這座別墅被掩埋在地下的那幾層的通道:

  “你們人少,為了讓你們安心,通往外界的通道交給你們,我們下去休息。”

  “大人……”,聽他這麽說,護衛他的探索者機體中有一台似乎有反對意見要提出,畢竟把守著出口在某種意義上等同掌握著他們的生死。

  他們自己也就無所謂了,但斯賓格大人的安危,讓他不認為值得去冒任何風險。

  路德-斯賓格擺了擺手:“他們裏麵有小郎杜納那孩子的人。跟過那孩子的人,我信得過。”

  聽到這話,馬魯達達激動到探索者機體都抖得跟篩糠一樣。

  然而路德-斯賓格卻似乎有些疲累了,並沒有再跟他搭話,隻是微微的朝他們所有人點了點頭,帶著自己的人沿著樓梯走了下去。

  馬魯達達依舊用他的探索者機體篩著糠,就連勃勃爾和老鬼都有點激動莫名。

  林東閣有點看不過眼,翻著他的眼部探測儀說了一句:“你們就不怕那人是冒充的?”

  老鬼正色斂容跟他說:“不會有任何一個虛無會拿這個名字開玩笑,哪怕再壞的虛無。”

  “就算他是由某個人類假扮的,護衛也不可能都是人類,隻要有一個虛無,都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勃勃爾補充。

  馬魯達達繼續篩著糠,響虎和雅可可繼續一臉懵。

  林東閣開始覺得,他從老阿紮西那裏聽來的關於路德-斯賓格相關的傳聞所形成的印象似乎有點偏差,可能需要修正一下了。

  他第一次意識到聖徒這個詞在虛無中間的份量。

  路德-斯賓格就是所有虛無心目中的聖徒,被他們稱作亡者聖徒的那個人。

  沒有人知道他具體且詳細的來曆,但都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卻一直為了虛無們的利益在奔走。

  城邦和聚居點以及最高評議會,不會有任何一條律令法規是用來保護虛無們的權利和利益。

  一直以來在努力改善虛無們的生存狀況,試圖維護和捍衛虛無們的權利和利益的,隻有路德-斯賓格。

  據說斯賓格的確姓斯賓格,但名字並不叫路德。

  路德的這個名字,是他為了向史前最著名的社會活動價、種族及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致敬而更改的。

  斯賓格先生認為,虛無和人類之間的不同,並不是兩種不同的物種之間的差別,而是類似史前膚色與種族之間差異。

  他的這種看法與說法,且不提人類大人們對此嗤之以鼻的態度,連大多數虛無都並不敢讚同與認可。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尊敬他,敬仰他,以及崇拜他。

  斯賓格堅持認為,人類對虛無的奴役、壓榨和迫害,其實就屬於人類奴役人類,人類壓榨人類,人類迫害人類。

  他要為了消除和消滅一切類似現象,而奮鬥直至貫徹終生。

  他亡者聖徒的稱號,是因為他對虛無的維護,最早是從像老鬼這樣的亡者開始的,最後才逐漸擴展到對整個虛無種族。

  事情比較有傳奇性,據說他對於虛無的關注,是因為他的一位老友的意外過世。

  一次說不清楚的意外(大抵說起所有如同老鬼和斯賓格老友這樣的倒黴鬼,都會毫不意外的提到意外這個詞),他老友的碳基身體發生了損毀,因而喪失了人類的身份。

  他老友在原本就職的機構,是擁有莫大功勳的人物,然而隨著他丟失人類身份成為虛無,不僅失去的公職,而且失去了繼續在原機構服務的權利。

  斯賓格那時候隻是一個比較軸的小老頭兒,他覺得這不對,這不公平,這太不像話以及太殘忍。

  所以他開始運用自己所有的人脈、能量以及精力,想為老友掙得一個公平。

  那樣的公平並不存在,所以普通人斯賓格失敗了,失敗的非常狼狽。

  不僅他被所有人類嘲笑,連已經成為虛無的他的老友也因此被連累,連原本可以得到的一點可憐的補償都被剝奪。

  斯賓格並沒有因此放棄,那時候斯賓格還保留著他自己的公職,他繼續用他所有的精力與力量向果核的所有官僚機構與傳統觀念抗爭。

  在那個時候他接觸到了更多如他老友一般意外成為虛無的人類。

  他抗爭與奮鬥的目標漸漸改變了,從服務於他的老友擴張成為了服務所有亡者,從爭回應得的利益降低為保留作為人類的權利。

  他因此失去了他的公職,但他毫不介意,反而慶幸自己終於可以殫精竭智的為所有亡者們奔走。

  那個時候起,他就擁有了如“亡者之手”“亡者使徒”等等一係列懷著或貶或褒的動機取的綽號。

  亡者形成的虛無並不生活在人類當中,而是混跡於虛無裏,在服務亡者的過程中,他越來越多的接觸到各種成因形成的虛無。

  他服務的範圍再一次被自己擴展了,而他的目標,再一次降低了。

  他不再為老友爭取利益,他不再為亡者爭取身為人的權利。

  他開始為所有虛無,爭取自由存活下去的權利,爭取不被無故驅逐的權利,爭取不被肆意捕獵的權利……

  無論成功與否,無論狀況改善與否,無論有沒有成效,他的付出與智慧被所有虛無看在眼裏。

  他被虛無們尊為聖徒,雖然他從不以此自居,他認為他隻是個略有些同理心與同情心的渺小人類而已。

  從那個時候起,貫穿他的理念與理想一步步成型的過程,人們稱他為:亡者聖徒。

  他的鬥爭中賴以為武器的工具,隻有他身為人類的身份。

  再加上後來,他敏銳發現的憲衛局似乎有不允許任意消除每個虛無個體存在的跡象。

  這成為了他的新武器,他巧妙的運用這一點,通過與憲衛局的合作,成功製止了數十例長期大規模損毀虛無核心芯片的惡行,並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威懾。

  他因此也在人類中贏取了“憲衛野犬”、“虛無爪牙”等難聽的名號。

  人類中開始有了因為利益或者報複心理,冒著憲衛局最嚴厲懲處的危險也想幹掉他的家夥,隻是大家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所以也無法對他的碳基身體下手。

  對於作為為虛無爭取權益最重要的工具,他的人類身份,他保護的極為妥帖。

  那些人因此開始對他的探索者機體下手,希望能通過密鑰局來確定他的身份,從而從根本上消滅他。

  他開始遭遇層出不窮的各類暗殺襲擊,而虛無中也開始有人因此自發聚集在他的身邊,為他提供護衛。

  這就是關於亡靈聖徒的故事。

  “那像他那樣的聖者,針對我們剛剛的敵對行為,不是應該向我們說教,勸我們放棄敵意與防備嗎?”

  蹭著響虎和雅可可的故事聽完的林東閣,開始朝講述者勃勃爾發問。

  “切……”馬魯達達發出了不屑的氣音:“不要用你那貧瘠的大腦,試圖揣測聖徒的智慧,他一向不反對我們做你們所以為是惡的事情。”

  他轉身又低聲問勃勃爾:“你們家這三個小的,顯性記憶刪除的可夠幹淨的啊,連聖徒的事情都能一點都不知道。”

  在他看來,哪怕是富有的人類大人家受寵的虛無,除非是顯性記憶被刪除了個幹淨,不然身為虛無,居然對聖徒斯賓格先生的主張和做派一無所知,簡直是恥辱。

  勃勃爾並不理他,而是認真的向響虎他們解釋道:“斯賓格先生從來不反對虛無現狀中存在的互相攻擊奴役傷害以及售賣的情況。”

  “啊?他不是想改變這一切嗎?”這下連響虎和雅可可都不明白了。

  “斯賓格先生認為,這是人類為我們劃下的唯一生存之道。他說所有為了活下去而已的作惡都不能算作惡,因為我們並沒有其他的選擇。”

  經曆過斯賓格服務亡者和虛無的兩個服務階段,老鬼顯然對斯賓格的想法有更深的了解。

  “斯賓格先生說,虛無隻有擺脫了必須依附人類工業體係才能存活的問題,才有資格談善良與否的選擇。”

  “否則在按照人類大人們安排的方式互相傷害這種事情上,我們並沒有選擇。”

  “斯賓格先生一貫認為為生存卑微的作惡不算惡,隻有為貪欲而罔顧道義良心才算真正的作惡。”

  “要改變虛無之間互相傷害與戒備的狀況,不在於說服每一個虛無改變態度和做法,而是需要找到一種讓虛無不必傷害同類取悅人類,也能獲取存活所需能源和物資的方式。”

  “在提供這種物質基礎給虛無們之前,任何勸虛無對虛無要善良的做法,那要麽是蠢,要麽是壞。”

  “因為所有友善對待其他所有虛無的虛無,必然會遭遇最悲哀的人生際遇,這樣下去就算物質基礎達成了,虛無中也沒有人再願意去善良。”

  猶如虔誠的布道般,老鬼逐一講述斯賓格對於虛無當前生存狀況的意見,倒背如流十分流利,但卻絲毫不敢摻雜自己的看法與想法。

  這是一種類似宗-教信仰般的情緒,是放棄自己的思考完全因為是某個人的主張而毫不猶豫堅定的信奉以及支持。

  唯有在類似宗-教信仰的情緒中,才會有如此的虔誠。

  而虔誠就是無條件信奉,放棄個人的所有反麵思考,不懷疑不質疑,不去考慮所謂經典理念主張道理以及處世哲學的局限之處,完全以精神奴隸的方式匍匐頂禮。

  斯賓格一向認為,那並不是什麽值得歌頌的聖潔,而是徹頭徹尾的愚昧與愚蠢。

  隻是連他自己也無法改變,他在越來越多的虛無中,擁有著這樣的影響力。

  他唯一被虛無們廣泛不認可的主張,就是虛無與人類是類似種族與膚色的差異,而不是物種差異。

  虛無們的反對並無對他的不敬,他們是認為聖徒先生出於對他們的悲憐,過分抬高了他們而已。

  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