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照人的明月與自顧的清風
作者:柳色輕侯      更新:2020-03-15 06:13      字數:4365
  果核啟示錄最新章節

  “嗨,馬魯達達你好。”雅可可朝一堆筍型石叢揮揮手,麵無表情的經過。

  “呃,那是一堆石頭吧?”響虎用力盯之,夜色籠罩下雖然不如白天看得分明,但那的確是這附近常見的石筍無疑啊。

  “馬魯達達裝的。”雅可可腳步不停,徑直朝前走著。

  “你怎麽看出來的?”那再怎麽看也是一叢石筍吧?響虎顧不上仔細研究,趕緊加快步伐追趕雅可可去了。

  夜間的行進中,他們依舊是分成三組互相連續卻又不緊密的隊列前行,現在負責偵查的第一班組成了雅可可和響虎。

  雅可可以她驚人的直覺與觀察力已經成為了這個隊伍裏的頭號觀測手,既然是沒機會看清究竟,響虎也隻有選擇相信她。

  “那就是馬魯達達啊,要怎麽看出來?”

  即使大家都用的是同一型號的探索者機體,麵癱少女奇詭的思路與清奇的回答方式也能鮮明的呈現她不同於任何人的獨特風格。

  這讓響虎有時候會很苦惱,他也很想學會雅可可獨特的觀測方式,但不是雅可可不教,而是雅可可壓根就不知道響虎是為什麽看不出來。

  “啊呸!”第二組經過,比雅可可自己更相信雅可可判斷的林東閣惡狠狠朝那叢石筍吐出一口並不存在的唾沫。

  探索者機體的嘴也就是個發聲器的擺設。如果真的存在生理功能,在不耽誤前進的前提下林東閣毫不介意朝石筍滋上一泡帶淺黃色的生命之泉。

  他是這個五人組裏頭觀測能力最弱的,所以馬魯達達的捉弄十有會落到他的身上,這其中積攢的怨氣可不小。

  他當初對馬魯達達的不良預感果然沒有出錯,這家夥是個十成十比野春至更討厭的討厭鬼。

  身側的勃勃爾和身後五至七米距離的老鬼輕笑出聲,也在經過時略略朝石筍叢招了招手。

  然而石筍叢依舊絲毫不動,完美以一堆石頭應該有的樣子接受著他們心目中應該給馬魯達達的招呼。

  等隊伍走出老遠,石筍叢淅淅索索開始動了,那的確是馬魯達達。

  他用一種變異環境內自然產生於土壤內的泥土色泥膠,把一叢從同一水平麵截斷的石筍緊緊的黏在自己後背的位置。

  這會兒遠看的話,除了那刺巨大點稀疏點,也大約是一隻人形刺蝟的模樣。

  他也有點想不通,在他看來這種偽裝就算白天他匍匐在地上,不刻意留意的話經過的探索者機體基本也沒有太大發現的可能。

  更何況是在這種采光度極低的夜晚?那個叫雅可可的雌性虛無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他們依舊行走在離各城邦聚居點都很遙遠的三不管地帶。

  自從那次近距離繞過城邦各種遇險之後,這種路線選擇方式就成為了老鬼他們的首選。

  寧願繞遠一些,也不把自己扔到險境中去,畢竟他們不怎麽趕時間。

  之前的路線選擇方式,本來就是老鬼和勃勃爾商量著要帶林東閣、響虎和雅可可見見世麵,而做出的相對冒險的選擇。

  他們也沒想到自己差點沒hold住場麵,把自己兩人連同林東閣、響虎和雅可可都賣進去。

  時代在變,虛無躲避的方式和捕奴團捕獵的方式都在進步,而他們在腐海躲久了,可能真有點生疏和大意了吧。

  敏銳的感受到他們的路線變化,並沒有經過溝通,但馬魯達達在外圍也配合著他們進行著路線變化。

  隻是這樣的變化之後,逐漸遠離了人類城邦與聚居點,也就遠離了流浪虛無、虛無商隊、捕奴團和據點虛無圍繞城邦和聚居點的主要活動範圍。

  除了極個別日夜被捕奴團與據點虛無的搜捕嚇破了膽子,又腦回路清奇對自己脫離工業體係的野外生存能力有過高且盲目自信的虛無群,他們沒什麽機會遇上太大的威脅。

  這就讓馬魯達達有些過分悠閑,為了找點樂子,他加大了騷擾行進中的五人組的頻率。

  基本林東閣擔任偵查組主力的時候成功率最高,響虎略低於勃勃爾和老鬼,但也很難捉弄了,至於雅可可?他就沒成功過幾回。

  所有在某一領域能成為高手的高手,基本都有屬於高手的驕傲,馬魯達達也有。

  那就是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如果沒有這種不服輸的勁頭催逼著自己不斷的提升技藝,隻滿足於虐菜雞,大概大部分高手都會停留在略優秀於普通人的地步吧。

  對於雅可可,馬魯達達是非常的不服氣的,所以最近他不再滿足於惡作劇虐林東閣那樣的菜雞,而是選擇超高難度跟雅可可杠上了。

  跟雅可可杠最難受的點其實在於,這位麵癱少女遲鈍到完全沒有感覺到人家有跟她杠上這回事兒。

  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雅可可表現出來的那種毫不在意的態度,對任何自詡高手的家夥的高手尊嚴,都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淩遲打臉。

  馬魯達達被激怒了,馬魯達達戰意高漲,馬魯達達發誓不在雅可可手上徹底成功一回他決不罷休。

  然後馬魯達達一次又一次的跪了,跪的莫名其妙毫無頭緒。

  這就難受了,有點像wow裏pk的時候,你操作著你的盜賊號,隱身蹲著碎步小心翼翼繞著完美路線繞到一法師背後足夠的距離,剛準備奮起一個悶棍敲過去。

  然而對方卻總是恰巧這個時候往你的方向蹦過來來了個霜爆,再或者轉過臉朝你的方向吹了個冰風。

  然後你就一臉尷尬的被冰在原地被人血虐。

  再或者你在玩兒擼啊擼的時候,跟基友在草叢忍著蚊子咬耐心的蹲著,等那個讓你恨得牙癢的提莫經過。

  好不容易它蹦蹦跳跳的過來了,卻在你馬上快要能砍它的時候給你腳下種了一連串兒蘑菇,然後轉身撒丫子就跑。

  你動腳追吧倆人都能被炸到殘血,不動吧對不起自己蹲那兒被耽誤的經濟。

  你完全摸不清問題出在哪兒,完全不了解自己應該提升的方向。

  更難受的是你如果去問雅可可她到底怎樣發現的,她也會很坦然的告訴你答案,答案會讓你更難受。

  “雅可可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我就那樣兒就發現了啊,不是很明顯麽?”

  “哪樣兒啊?怎麽就明顯了啊?”

  “就那樣啊,我就覺著應該是啊!”

  這就是所有天賦異稟直覺黨的可恨之處。

  要一次兩次還就罷了,那是你臉黑命背對不起社會。可要回回都這麽巧,除了絕望你還能感受到什麽?

  你能感受到的,是整個世界通過她向你釋放的,濃如初春料峭寒意中的晨霧一般的惡意。

  馬魯達達就反複陷落入這樣的絕望中,然後感受整個世界如此這般醇似酒濃如蜜強烈若應該團圓的時分遊子的歸意一般刺骨的惡意。

  幸好他還有點子小強精神,才能在這樣反複殘忍的精神打擊中頑強的活了下來,隻是這一次他覺得他要衡量一下是不是值得再次去挑戰這樣的高難度了。

  這個世界,是真的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天選之子和之女的啊。

  他們總是能輕易達成或超過你拚了命才能達到的成就爬到的高度戰勝的難度。

  你又能怎麽做?如熱血雞湯故事裏頭那樣奮起,寧願死也不服輸的剛到底,然後激發你自己也知道並不存在的某種神秘天賦,最終戰勝他們?

  你看,最後還是要依靠神秘天賦。

  這樣做更可能的結果是你在一次又一次的絕望中徹底的崩潰自信,由此放棄你原本比很多人更擅長的事情。

  大多數時候,承認自己的不如人,接受別人擁有自己無法超越的實力比死不認輸的剛到底更需要勇氣。

  不服輸應該是心頭的某種不息的渴望,而不應該成為行為上毫無道理的執拗。

  在大多數非競技類別甚至在包含競技類別的事情上,太過在意與他人比較的勝負,其實不如真正感受投入與專注其中帶來的愉悅更為純粹,哪怕是帶著痛的愉悅。

  馬魯達達決定放棄,在那一刻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成熟,然後他決定要找一個林東閣擔任探查組的機會好好的出出氣。

  感受一下我感受過的那種想盡辦法也無法跨越的差距,然後在落淚的絕望中承認與接受自己的平凡吧凡人。

  馬魯達達嘿嘿的陰笑著,愉悅的用腦補預支著折騰林東閣的快樂。

  可憐的林東閣對此毫不知情,他最近借雅可可東風對馬魯達達各種表示鄙夷表示得有點飄。

  他這會兒正在大言不慚的跟身邊的勃勃爾壓低聲音討論響虎和雅可可的長期保姆聘用事宜:

  “那個馬魯達達,開始覺得挺厲害的,現在怎麽覺得有點水啊?”

  勃勃爾為這種見所未見的厚顏無恥側目,拜托這是你自己發現的嗎你就敢這麽鄙視人家的技術水準?

  “你就沒有想過,人家隻是在用某種笨拙的方式,在拉近與我們之間的關係和距離?”勃勃爾問。

  沒人想和林東閣討論馬魯達達水不水的問題,最起碼勃勃爾和老鬼不想。

  他們沒林東閣那種強行把自己拉到雅可可的探查水平,然後用雅可可的水平去評判他人的厚臉皮。

  “這是哪門子的拉近關係?”

  林東閣成功的被轉移注意力,對勃勃爾的發言嗤之以鼻,他都氣的頭冒青煙了煩那小子煩得不行,有這麽拉關係的嗎?

  “你有沒有聽說搶草帽理論?”

  勃勃爾的源生體應該是深入研究過心理學相關的一些東西,所以他總能冒出些似是而非的理論分析來。

  “那是啥?”在偶像包袱被徹底擊碎之後,林東閣越來越不吝於展現自己白癡的一麵,畢竟在這個虛無的世界裏他實在沒什麽裝的資本。

  他所習慣的那一整套人類社會的人際邏輯,似乎並不適用於虛無,這讓他在這次行程中顯得有些多餘。

  隻是林東閣的自大可不會輕易被這些事情打擊到,畢竟他自大的基礎就在於在勇於對自己承認:這並不是我擅長的領域。

  “是說你們不善於交流溝通又自卑缺乏安全感的某些雄性幼童的表現,據說他們會用搶自己喜歡的雌性幼童的草帽、揪她們的辮子,用欺負她們來引起對方的關注,並以此來掩飾自己喜歡對方的害羞。”

  勃勃爾侃侃而談,林東閣沒接腔,反而跟似乎頗有些興趣而湊的有些近的老鬼比了個交換位置的手勢。

  “咦,有這種理論?聽你這麽說我倒真的相信那小子之前關於顯性記憶的開始是小據點和他那些關於他首領的說辭了。”

  老鬼明顯來了興致,交換完位置有些熱烈的跟勃勃爾討論起來。

  林東閣卻在後麵鬼鬼祟祟心虛的撇了前麵兩位兩眼,媽蛋那套說辭完全有點概括說透了他曾經作為富少的童年、青年乃至延續很久的行為習慣。

  他的確是有點越喜歡誰越喜歡欺負捉弄誰的傾向,包括與傑貝妮卡的相識,包括雅可可小時候也沒少被他捉弄。

  可自己真的有勃勃爾說的那麽幼稚嗎?幼稚到在心理概念上與那個讓自己煩透了的幼稚小子並無區別?

  自顧清風難解意,向來明月易照人,這一刻的夜色中,這個幼稚了一輩子也自大了一輩子的老男人無意間卻照見內心種種,驀然而驚。

  而在他的前方,老鬼和勃勃爾的言說馬魯達達的討論仍舊聲聲傳來,卻似乎聲聲敲擊在他心上。

  “我隻是有點疑惑,他在之前的小據點似乎挺受歡迎的樣子,怎麽其實幼稚成這樣子?”

  “受歡迎的是他的本事,跟他處理程序中性格烙印的幼稚有什麽關係?我倒覺得越是受歡迎的人越容易幼稚呢。”

  “嗯,這倒是。因為其他原因的受歡迎,導致性格中的幼稚麵更容易被接受和原諒,處於自己不習慣的狀況時反而會顯得愈加笨拙。”

  ……

  思慮紛飛,步履不停,那墜在隊伍最後側行走的身影和身後某處嘿嘿傻笑的人形刺蝟物理距離上漸行漸遠,卻在某種很難言說清晰的範疇上,卻在逐漸接近。

  那種接近,或許叫,有些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