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任何人類都不曾真正擁有過秘密
作者:柳色輕侯      更新:2020-03-15 06:13      字數:4422
  果核啟示錄最新章節

  響虎不會想到,是在他並不在意的日常的細節中,那些他在夢境係統的記錄中煞費苦心的遮掩,逐漸逐漸的失去了意義。

  當碎片一點一點的拚湊,在福克爾博心中,原本因3月16而生的猜疑,逐漸敲定為確切的懷疑。

  福克爾博基本可以確定,響虎必定不是平克他們所說的,所謂礦嬰改造而成的嬰兒成長成為的虛無少年。

  從他不經意體現出的超出終焉鎮眾人所能教授的,及bc2764廢棄物分離回收站儲備的係統資料所能給予的,那些知識與技能的掌握。

  他基本可以確定肯定以及斷定,響虎是一個擁有自我完善的知識體係與技能結構的成型人格所形成的虛無。

  我們不能太去苛求和責怪憨憨、伊塔爾漢、野春至乃至雅可可等終焉鎮的眾人。

  因為平日裏司空見慣,除了你特麽真是個天才的誇讚,他們並不知道,響虎複雜的知識體係有什麽特別特殊的地方。

  甚至連天才的誇讚,也很難說有多少出自於真心,他們其實不足以評判響虎所謂天才的很多高明之處。

  譬如憨憨擰開伊塔爾漢的雙手的小花招,其實是古華夏武學中小擒拿術分筋錯骨手裏的手段。

  譬如野春至和凱乃至平克林東閣隻是覺得野春至都打不過的響虎很厲害,卻不太清楚這種厲害是什麽層次。

  譬如雅可可讓福克爾博嚐到的原產克羅地亞莫托文古鎮的鬆露醬。

  譬如更多,譬如所有那些雲深不知處緣在此山中的細節。

  他們隻是從內心感覺,響虎還挺厲害的麽。然後這種厲害的感覺,就轉化為了響虎的可靠和可以托付可以信賴的認知。

  在有這層認知的基礎上,響虎表現的多特殊在他們眼中和心中都習以為常。

  然而福克爾博卻不曾有過這層認知,福克爾博也不是身在此山雲遮霧掩迷了雙眼的山中人。

  福克爾博比他們更多的懂得響虎的那龐雜的知識體係代表著什麽。

  福克爾博隻是不是太想得明白。

  如果響虎不是那隻礦嬰的核心處理程序淨化出的嬰兒,假若他真的是果核曆753年3月16日讓憲章係統發出警報的那個存在。

  那往前6年的係統記錄究竟是如何生成的。

  但他不需要想明白,他並不是在玩兒偵探遊戲。

  憲衛局一向是憑借懷疑即可行事的機構,他們從不需要太過詳實的證據。

  對於可能危害人類未來的罪行,他們信奉疑罪從有。

  這種完全不符合人類法學發展精神與方向的逆潮之所以被理所應當的遵循,是因為他們完全無法承擔起可能這個詞萬一實現而帶來的後果。

  但響虎到底是不是憲章係統所尋找的那個存在,除了出生日期是3月16的猜疑,他仍然一無所獲。

  他無法因為終焉眾人的隱瞞就去推定什麽,因為他們很可能隻是為了隱瞞未經授權和允許私自複製製作他人的源人虛無而已。

  那種程度的罪行福克爾博可以替他們遮掩,可以忽略,福克爾博在憲衛局從來都不是乖寶寶。

  福克爾博很喜歡終焉鎮,是真的喜歡,從這短短百多天的相處裏,從他們的歡脫卻真實的作風裏得到的喜歡。

  但如果是憲章係統發出警告的存在,福克爾博不可能因為個人情感去遮掩。這與與損害某個或某部分個人人類的權益與利益不同。

  這是對整個人類文明的背叛,對危及整個人類群體未來的行為的縱容。

  果核曆766年12月28日,福克爾博到達終焉鎮、bc2764廢棄物分離回收站與腐海的111天,福克爾博離開了終焉鎮。

  但他並沒有離開bc2764廢棄物分離回收站及腐海。

  登出之後,他立即運用憲衛權限暫時終止了平克的終焉夢境係統部分權限。

  他截斷了終焉鎮對外登錄探索者機體的轉換通路,並終止了終焉鎮從夢境係統內對外部設備屋裏操作的權限。

  他要做一個小小的檢查。

  如果檢查通過的話,他會恢複一切,如他留信那樣的悄無聲息的離開,沒準兒還間或以憲衛局福福的身份作為再來拜訪終焉鎮。

  或者以後,他那些除了無所事事到處窺探私隱外再無用處的假期,終於有正確且健康的方式打開了。

  隻需要一個小小的檢查。

  憲衛體係對憲章係統的狂熱崇拜的確存在,中下層對憲章係統絕對正確的迷信也的確存在,但並不意味著他們對憲章係統給出的手段也無條件的迷信。

  否則按照憲章係統的要求,福克爾博簡單的雙重掃描過終焉鎮所有人的虛擬投影和檢測過所有的探索者機體後就該離開了。

  他們從來清楚,憲章係統隻是種運算量和推演能力無比強大的邏輯智能。

  它並不懂得人心鬼蜮,也不需要懂得。

  可他們得懂,必須去懂。

  譬如對這一次的憲指,他們必須預防目標存在獲知並且開發出了躲避物理檢測方式的處理方案。

  所以夢境係統的相關記錄查詢才會成為他們的工作重點。

  福克爾博連接了掃描探索者機體的物理檢測儀與bc2764廢棄物分離回收站的夢境主機,並將夢境主機設置為手動操作。

  他從物理檢測儀的程序片段中甄選了一串代碼,手動輸入了主機。

  終焉夢境係統後台,某段隱藏程序如同魅影般的被激活,在福克爾博麵前展露了自己的影蹤。

  這是憲章係統並未授權給憲衛局人員的權限,這也是憲章係統無所不知能預測任何可能的人類危機的根源。

  如果這段隱藏程序被公開,必定在整個人類社會引發軒然大波,必然會為憲章係統和憲衛體係招致最猛烈的攻擊。

  因為,它是憲章係統隱秘安裝在所有夢境係統後台,用以監察和監視所有生活在夢境係統中的每一個人類的所有行為的隱藏程序。

  人類在憲章係統麵前,沒有也沒有秘密。這是連最高評議會決議團成員都未曾知曉的秘密。

  即使在憲衛局內部,這段隱秘後台程序的存在也隻有資深老員工會有所察覺,但這反而成為他們對憲章係統擁有更強大信心更為狂熱的原因。

  如果不是懷疑到一定程度,福克爾博也不會去驚動這段隱藏程序。

  因為任何可能暴露這段隱秘後台程序存在的操作,對憲章係統的存在,以及對整個憲衛體係,都代表冒著巨大的風險。

  憲章係統並未給予他操作隱秘後台程序的權限,但他卻從物理檢測儀中尋找到了激活隱藏程序的手段,並且在之前的調查中數次使用。

  憲章係統並未阻止他,所以福克爾博認為,這是憲章係統默許了他的操作。

  對付憲章係統所不能應付的人心鬼蜮,需要他如此操作。

  然而即使是他,也無法打開隱藏程序所搜集的,平日會偽裝成檢測通訊線路是否暢通的脈衝信號而發給憲章係統的相關資料。

  那是隻有非人格性智能憲章係統才有權讀取的資料,這是憲章係統的規劃和製造者們對人類最後的防護。

  但他其實也不需要去翻閱那些,他隻是打開了隱藏後台程序的運行記錄。

  果不其然,意外而又毫不意外的,果核曆753年3月16日,這段隱藏程序曾被激活,並且生成了一段隱藏脈衝信號,和一個略大的隱藏數據包。

  他又仔細查閱了通訊傳輸線路的傳訊記錄,隱藏脈衝信號順利發出了,就在他們收到憲指前不久的時間。

  然而略大數據包則在一陣信息潮汐般的洪流中消失了。

  至此,他所能做的調查工作已經全部完成了。

  他並不知道憲章係統為什麽要警告憲衛係統徹底抹除那個存在,也不知道那個存在除了物理檢測可以確定外的任何特征。

  他更不知道那個存在會有什麽威脅,不知道那個存在將如何的危害人類的文明和未來。

  他僅有的信息就是憲指及憲指發出的時間,以及他推測的,憲章係統必然是收到某個夢境後台的某種信息後,迅速的做出的反應。

  那麽相應的,他也沒有判斷響虎到底是不是憲章係統所警告的那個存在的能力及權利,一切隻能交給憲章係統。

  他並沒有運用通訊線路向憲衛體係內的上級與上層報告,因為他們同樣沒有做出判斷的能力和權利。

  他直接以憲衛體係與憲章係統溝通的行文方式撰寫了一份報告,不涉及其他主觀判斷,隻準確描述了這次調查中自己所有的發現。

  然後通過隱秘程序後台,他直接點擊發送。

  他相信,發送的目標除了憲章係統,不可能有別的接收方。而除了憲章係統,也沒有任何人和事物有資格做出判斷。

  因為是手動操作,這次隱藏後台並沒有去做偽裝和掩飾信息流存在的操作。

  程序自動為他的報告加密,然後沒有任何的凝滯的生成數據流,再次傳送向那個不可名狀的所在。

  在那個被重重迷霧環繞的夢境係統內,廣闊到連天遍野的城市廢墟中央,那塊整潔猶如宴會廳,以黑白兩色地磚鋪就的地麵上。

  那道保留著一扇雕滿鐵藝花紋的超大觀景窗的殘牆似如同某種生長緩慢的植物一樣,似有略微的生長。

  那扇鐵藝大窗現已被完整的包裹在磚石內,不再裸露鐵質窗體框架。

  窗側不遠處,那張能容納數十人同時進餐的長餐桌兩端,依舊對峙著一老一少兩個人。

  老人雙排扣黑色禮服,坐姿端正,麵容嚴肅,須發皆白;年輕人依舊身著胸前布滿褶皺花飾的寬鬆白色襯衣,黑色緊身長褲,神色憊懶輕鬆。

  時光在這裏似是凝固了一般,除了如果不留意觀察就會忽略的殘牆的生長,這裏竟在十三四年間毫無變化。

  相對於時不時飛來的流星樣的輕靈光束,福克爾博的報告猶如一隻肥碩的光化飛鵝,搖搖晃晃笨拙的飛到餐桌旁的光霧,然後略顯遲緩的融入其中。

  青年似乎有點意外和愕然:“這樣都行?倒是個有趣的小子。”

  那老人依舊眼皮都不抬:“你曾經見過他。”

  “那他當年一定沒有現在這樣好玩。”青年無所謂的攤開雙手聳了聳肩:“不然這麽有趣的小子我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的。”

  “數據化的記憶,原來也會存在遺忘這種問題麽?”老人似乎有點困惑,露出思索的表情。

  “你當我是你啊?所有該記不該記的垃圾都腦袋裏頭,小爺我向來隻選有趣的東西記得,不感興趣的眨眼就忘掉。”青年一臉瑟:

  “怎麽樣?想學嗎?想學我教你啊,包教包會童叟無欺貨真價實的大遺忘術。”

  那老人居然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覺得遺忘對我來說,是件有用的事情。”

  青年的表情頓時垮塌下來:“真是個無趣的老東西,而且越來越無趣了。”

  他突然把雙腳從餐桌上收了下去,身體前傾用胳膊肘支柱餐桌,目光炯炯的看向老人:“對了老東西,跟你商量件事,放過他們怎麽樣?”

  老人偏了偏頭看向他,似乎有些遲疑:“你在……求我?”

  青年熱切的點頭,雙眼目光殷切:“沒錯沒錯,我就是在誠心誠意至真至誠誠惶誠恐卑躬屈膝的請求你,所以你答應了對不對?”

  老人正過頭,依舊目光下垂正襟危坐:“我……拒絕!”

  “喂老東西,你感覺到了吧?你這樣下去會很快老年癡呆的喔!”青年囂張的舉起一根手指朝老人指指點點:“賣小爺我一個麵子,小爺幫你延緩老年癡呆如何。”

  老人猶豫起來,似乎大為心動,但遲疑片刻之後麵色仍舊是堅定下來,緩緩搖頭道:“我……拒絕!”

  “切……”青年鼻孔出氣,終於往後躺倒在高背椅上,再次把腳擱在了餐桌上:

  “給你點兒尊敬你以為自己被崇敬,給你點兒尊重你就不知道自己幾兩重了是不是?我倒要看看,你能有本事做到什麽程度。到時候別說我欺負你。”

  老人輕微的搖搖頭,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那麽瞬間似在遺憾什麽,卻轉瞬間表情又轉回肅穆威嚴,如木刻金鑄般古井無波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