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關於自由的固執與生存審美的試探
作者:柳色輕侯      更新:2020-03-15 06:13      字數:4811
  果核啟示錄最新章節

  魯迅的有篇文章裏頭有這樣的句子:窗外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

  除了腦殘粉,沒有人會刻意去替另一個人明顯怪異的行文風格去辯解,但此刻的響虎大概是能理解這種描寫方式的。因為這世上沒有兩棵不同的棗樹,也不會有兩棵相同的棗樹。

  從物種屬性從生物習性從生長慣性從我們任何一個可以羅列出來的抽象的概念上來講,隻要不存在變異,一棵棗樹都不會與另一顆棗樹有什麽差別。

  但對於與它們朝夕相對的人來說,它們除了有相同的葉子會結出同一種果實,卻再無相同。

  或許它們一棵近窗一棵近牆,或許風起的時候一棵會梭梭作響另一棵會在牆邊沉默,或許它們有一棵有向左逸伸的枝條一棵卻蜷縮著枝葉,或許它們一棵半人高的地方有碩大醜陋的樹瘤另一棵卻透體光潔,或許它們有一棵總是先結棗卻苦有一棵總是遲結果卻甜……

  種種或許在植物學家在旁人外人不相幹的人看來毫無意義的差別,而在某些人眼裏卻是重要到無法用“窗外有兩棵棗樹”這樣抹殺它們全部差異性的描述來形容的。

  窗外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

  在這種敘述裏麵它們已經不再是棗樹這種泛泛的名詞所涵蓋的意義,甚至不是樹,而是眼中腦中心中記憶中兩個可以用棗樹歸類但對自己並不隻是棗樹的具象而具體的存在。

  在響虎心中,平克、林東閣、莫妮卡、詹姆斯、野春至、弗朗明哥、凱、傑貝妮卡、伊塔爾漢,他們每一個都是類似窗外的兩顆棗樹的存在。

  他們或許有其他人類相同的驕傲與懶惰,甚至或許惡劣過大多數其他人類,但對於響虎,對於雅可可,對於憨憨銅錘和鐵錘來說,卻是屬於人類而又絕對獨特於其他所有人類。

  這種獨特是用相遇,是用相伴,是用相處裏頭的無數值得記得並不可能被遺忘掉的細節寫就的永不褪色的溫暖故事。

  可是,即使有這些讓人熱淚盈眶感懷深刻的深沉感情做鋪墊,依舊沒能阻擋響虎這個小沒良心的坑他們,也無法阻止雅可可這個更沒有良心的助紂為虐。

  因為實驗這種東西對耗材的不可預測性與無法統計性(隻要你想讓人無法事後追責),響虎光明正大的夾帶私貨大肆揮霍耗材。

  他不僅搗鼓出了兩台小型離心泵式物質粉碎分離器,還堂而皇之的趁這個機會搞出來了墳堆鎮要實現處理器生產所必須的全套設備。

  更過份的是,他留給bc2764廢棄物分離回收站的小型離心泵式物質粉碎分離器居然是那台功能不怎麽完善性能不怎麽優越的初始試驗型,隻能每次簡單分離兩至三種物質。

  而那台一次能分離十多種物質,除了提純出口外其餘每個出口都安裝了高精度和普通兩種分子收束成錠設備的改進型小型離心泵式物質粉碎分離器被他毫不猶豫的私藏了起來準備送去墳堆鎮。

  這一刻他向來自詡的道德自律轟然崩塌,不曉得平克林東閣他們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情會不會感歎一句終焉鎮果然是養虎為患了,而且是鼠患,碩鼠那種。

  新型的離心泵式物質粉碎分離器大概半人來高,圓球形的主體下方以增加穩定性的六個斜腳支撐,排料以及排廢出口與出口外的收束盒安裝在斜腳之間。

  圓球上方是操控麵板和相關指數的顯示屏,整體外形看起來有點像史前東方遠古傳說中的丹爐。

  響虎的離心泵式物質粉碎分離器與傻大黑粗卻自命精密,空負皮實之名最後卻不堪折辱損毀於凱的無腦操作之手的分子態物質物理分離器最大的區別並不僅僅是體型。

  新式分離器不設專門的粉碎倉,投料後以離心爐腔數個轉子不同轉速變速旋轉形成的紊亂離心力場對物質進行力場撕扯粉碎,直至粉碎至分子態。

  由於是用於提煉已知物質,為了保證出料的純度粉碎至分子態的物質還需要進行多次排異。

  首先甩出大於收料成分中大於最大分子量的物質,再通過離心泵甩出最大分子量物質。然後以剩餘排料物質的最大分子量為基準再次排異,逐層生成。

  在甩出理論上最小分子量的出料後,爐腔內還需要進行一次清潔排異,這樣就極大提升了出料中雜質分子的含量,從而提高出料品質。

  高精度收束盒是用於類似稀有元素這類在進料中含量極少的物質,以免含量極少的這類物質在分子狀態下不足以穩定而逸散。

  而普通收束盒則自動收納物質分子並按指定晶體結構排列後生成礦錠自動排出。

  改進版小型離心泵式物質粉碎分離器是響虎分散著一批一批零件的運到墳堆鎮洞穴裏,然後再安裝的。

  而且為了項目進度裝樣子考慮,改進型的徹底組裝調試成功還在試驗型之前。不用說,又需要一台專門的熱量汲能爐來供能,對此響虎有些疑慮。

  探索者儲能充能一座,簡易夢境係統供能一座,加上小心離心泵式物質粉碎分離器功能一座。通過燃燒實現熱量汲取供能的熱能汲取爐墳堆鎮小小的洞穴裏頭現在已經有三座了。

  燃料倒不是什麽大問題,熱能汲取爐從設計上就對這個要求不高,能燒就行。

  問題出在排煙上。由於並沒有條件使用專門處理過的燃燒材料,這三座不同型號的熱能汲取爐一起燃燒所形成的煙霧已經有點藏不住了。

  雖然排煙口都設置在腐海深處,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是腐海底部發生了不明原因的自燃導致了煙霧的生成。

  但三台一起燃燒的話幾乎都形成把包括墳堆鎮洞穴在內的一片區域全部包含在內可視度明顯降低的煙霧區了。

  那種所謂霧霾的現象,如果長時間多頻次出現在果核這樣的時代,怎麽想都會讓有心人生疑吧?這對不希望被人注意到的墳堆鎮絕對不是件好事。

  雖然三台同時燃燒的幾率比較小,畢竟小型離心泵式物質粉碎分離器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運行,不然轟鳴的聲響都能徹底暴露墳堆鎮了;儲能完畢的充能熱量汲取爐也不用時時燃燒。

  但問題在於,墳堆鎮即將增加二三十台探索者機甲,儲能充能用的熱量汲取爐怎麽看都有更多的幾率長時間維持燃燒狀態。

  在能源問題上,響虎是真的沒有什麽法子好解決,也唯有記下來留心看看有沒有什麽好辦法了。

  他並未插手於具體的處理器和探索者機體製造,在提供全套設備與技術支持後就準備離開了,勃勃爾使了個眼色,岩浮扭捏了半天後戳了戳老鬼。

  老鬼急匆匆的攔住了他,又半天不說話,最終才硬憋著問出來了一句:”大人,我們想問問在探索者機體分配的先後次序上,有沒有什麽章程。“

  響虎有點愣神,這東西能有什麽章程?他跟那幫人又不熟。

  雅可可瘋魔了一樣還在他旁邊嘀嘀咕咕念叨著解題思路,時不時還在空中比劃幾下,完全沒在意發生了什麽,是徹底給他提供不了什麽提醒和輔助思路了。

  ”那個,你們自己看著辦吧!“響虎隻好無可無不可的答道,接著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對了,除了必要的物資收集,你們盡量減少出外。“

  他是想到這幫人難得回歸現實,腐海又大抵是他們沒見過的奇怪風貌,如果跟遊客似的到處閑逛亂跑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好的好的,我們一定注意!“老鬼滿口答應,然後橫了岩浮一眼。

  岩浮這才畏畏縮縮的上前,呐呐的問:”大人,之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四五個人,那我們就不給他們探索者機甲了?“

  他這是以退為進。那四五個對自由要求份外執拗和固執的人大都是跟勃勃爾親近的朋友,上次他主動提起,結果落了好大一陣埋怨。

  勃勃爾的意思是這些事沒必要跟響虎和雅可可這兩位大人說,他自己會私底下開解和勸解他的朋友。

  但現在已經捅到響虎他們麵前,老鬼和勃勃爾也不敢私自給可能是響虎和雅可可心中的不可控因素配備可以在現實世界裏活動的探索者機甲了。

  人性基本都是這樣的,就如同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最開始的時候你可能隻不過想知道她或他的名字,盼望能多看見幾次。但到後來的期盼和向往,開始連你自己都無法控製。

  老鬼岩浮勃勃爾也是這樣的,從開始的隻要自己能活下去,到能相對自由的活下去,到自己的朋友們能活過來,再到希望朋友能長久清醒而開心……

  我們無法指責他們不懂感恩或者過分貪婪,因為他們所期盼的,也不過是一個源人類智慧生物最基礎最基本的生存權相關的東西而已。

  那種一飯一食的救命之恩,就真的終生做牛做馬,哪怕犧牲尊嚴與對生命所有的追求,去無條件遵從和服從來報答的故事或許隻存在在想象中與故事裏。

  因為人活著,不止為了活著。當你從絕望中走出來一點一點看到更多的希望,你不可能不慢慢開始期待向往和想要更多,期盼能以更符合自己生存審美的方式活下去。

  生活和現實不是爽文,你永遠無法用一塊饅頭一個無心之舉換取一個哪怕是一無是處的人無價且永遠的忠誠,能有永遠的感激已經很難得,都需要你以一些並不求過份回報的姿態去維持。

  老鬼岩浮和勃勃爾並非不知道感恩和隻知道索取,也並沒有覺得響虎和雅可可為他們做的一切都理所應當。

  隻是是響虎自己給了他們得到更多的希望,他們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去請求和試探,能不能讓生存更靠近一點自己的理想。

  並不是所有如此請求和試探的人必然都會變本加厲不知回報,升米恩鬥米仇的事情僅隻會發生在從不自省的巨嬰身上。

  ”啊?“響虎回應給他們的卻是一個徹底茫然的表情:”哪四五個人?“

  勃勃爾有點慌了,那幾個人說起來跟他是生死之交也並不過分,他有點怕響虎是心裏介意故意在裝傻。

  畢竟一天隻能有三個小時左右的清醒,並且永遠隻能坐牢一樣寄生在墳堆鎮的簡易夢境係統裏,這樣的活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比死亡好不到哪裏:

  ”就是岩浮上次跟您說的,這群人大多數都願意跟我們一樣追隨兩位大人,隻有四五個人模棱兩可。大人,他們不是……“

  勃勃爾急切的想解釋些什麽,他甚至擅自把跟隨變成了追隨。這一刻他心裏有些暗恨這些朋友的固執,卻又理解這種固執。

  如果是他自己的話,在這樣的情況中醒來然後被勸說和要求著出賣自由跟隨兩個完全陌生的虛無,甚至不知道他們想要自己做什麽,他可能表現的不止是猶豫,更會有被出賣了的憤怒吧?

  ”哦,這樣子的嗎?“響虎打斷了勃勃爾。岩浮上次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響虎正在徹徹底底的走神來著,腦中壓根都絲毫沒有印象。

  ”沒什麽打緊,給他們都配上吧!“響虎壓根兒就沒有介意和在意過這些所謂的從屬跟隨與追隨。

  他那邊一直是屬於濫好心的順手給這幫人幫忙來著,如果有更多的原因,也不過是雅可可的態度。可是雅可可好像其實也沒有多介意這幫人是不是她的財產的樣子:”也讓他們小心點別被人發現了。“

  那一刻如果不是用探索者機體行動在現實的墳堆鎮洞穴中,勃勃爾眼淚就要出來了。

  ”恩,那你們記得到時候指給雅可可看一下,那幾個人就不是她的財產了。“

  雖然想不出這種差別會帶來雅可可態度上的區別會帶來什麽影響,但這種事情跟不小心拿錯了東西一樣,萬一雅可可沒搞清楚鬧出誤會怎麽辦?

  響虎覺得這種事還是防範於未然的好,畢竟清清楚楚的事情一旦含含糊糊,就很容易搞出一些尷尬場麵。誰也不喜歡尷尬,響虎不喜歡,雅可可不喜歡,響虎更加不喜歡雅可可尷尬。

  所以之後還是會有差別待遇嗎?勃勃爾想。

  他下定決心不管怎樣哪怕是綁起來威脅也要說服自己的那幾位朋友,因為接觸越多他越知道這兩位大人的寬厚。

  更像是從軍或者加入某種團體所確認的上級,他覺得,雖然名義上屬於從屬財產,但根本是跟自由無關的事情好麽?

  ”那我們就離開了,有事情你們再聯係。“響虎隨口說著,牽起了雅可可的手離開。

  並不具備分心二用技巧的小少女邊想事情邊行動的結果是根本不用眼睛,把自己當做盲眼坦克麵前有什麽撞什麽,所以雅虎隻好擔任起導盲犬的重任。

  一個月後一個小雨天,響虎正陪著雅可可在bc2764廢棄物分離回收站的屋簷下玩兒雨。雅可可拿著一塊薄鐵皮試圖用簷前連串的水滴在上麵腐蝕出自己想要的幾何形狀。

  腐海裏的這種雨滴對金屬腐蝕性極強,響虎怕水滴會濺到雅可可手上,所以正一邊扯過她的一隻手檢查上麵的防酸油布包裹是否嚴密,一邊嘮嘮叨叨嘟嘟囔囔的小聲念經埋怨雅可可玩兒的太危險。

  這時候,他看見西邊最遠處雨中的那條白色煙柱,慢慢的像被墨雨浸染一般變黑了。

  ”還真有事找啊!“響虎繼續小聲嘟囔著:”能是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