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人即地獄的最深處,馬爾科的沉淪
作者:柳色輕侯      更新:2020-06-28 18:22      字數:4684
  由於逐漸強烈起來的與外界溝通的需求與願望,馬爾科主體自我的完整性被完全破壞。

  因為對外界他人所產生的特定反應的渴求,他在毫無覺察的情況下,逐漸向他人關注與目光的主體異化。

  去迎合他們,獲得他們的關注與認可,然後換得自己希望的結果,這就是這段時間他的行為邏輯與自我方向。

  而可怕的是,在這種他人即地獄的轉化過程中,其實根本都不存在一個“他人的目光”的參與。

  那位夢境事務處學徒級工作人員隻不過是通過馬爾科的思維程序的數據滾動來推測他的需求。

  出於對馬爾科的尊重,斯賓格並不建議詹姆斯他們用圖像視角監控馬爾科的生活,而詹姆斯也並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而馬爾科所聽見的、看見的和他以為能接觸到的出現在他麵前與周圍的其他人,其實從來都並不在他周圍也無法關注到他的存在。

  但這絲毫不妨礙他人即地獄這種環境的形成。

  其實即便是現實世界中真切感受到他人地獄的個體,可能會存在他人態度的誘因,但實際的世界煉獄化轉變中依舊發生於自我精神世界中。

  對於他人的看法過於重視與在意,自我主體的喪失之後世界即地獄。

  而如果同時選擇性無視與忽視他人的善意,誇大他人的惡意,乃至將他人目光中正麵的評價與善意都扭曲理解為惡意,那麽世界必然即煉獄。

  世界不如我們想象中好,但其實,也沒有我們想象中糟糕。

  因為希望與外界和他人進行交流以套取關於雙賢城夢境係統的情報,馬爾科開始在意他人對自己的態度與看法,嚐試著去轉變自己做社交這類他從幼時都未曾擅長過的事情。

  他很努力,做得也足夠出色,但我們都知道,在這種局麵下他越努力做得越出色,隨後承受的必然是越大的失落與失望。

  這個過程中馬爾科的心態上完成了從他人地獄中第一個階段到第二個階段的變化,從過分在意與在乎他人的注視、反應與態度,到了過分偏激的去理解他人的反應。

  在反複的自我懷疑中,他將眾人對他的視而不見,理解成一種因自我身份而產生的羞辱與侮辱。

  這讓他不時狂怒。

  他未嚐沒有想到過眾人不是無視他,而是根本看不見與聽不見他發出的任何信息,他被隔絕在了這個鬥室之內。

  但就好像賭徒們未嚐沒有想過自己會輸一樣,那種可能對他而言是最壞的結果,所以他並不願意相信。

  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斷付出的努力就如同他不停輸出去的賭本,馬爾科猶如一個紅了眼的賭徒一般不停的下注。

  他的情緒陷入了某種時刻折磨他的焦躁中,或者說某種程度上他早已遺忘了自己最初的動機,在巨大的不甘中逐漸的瘋狂與偏執。

  想要跟人交流,想要他人注意到自己,想要獲取他人的回應

  他開始不再保持良好的儀態,不再隻做友善的表達,不再隻針對可以與他交談的對象,甚至打開了窗針對樓下經過的所有人咆哮怒吼,隻希望有人能注意到自己。

  然而他畢竟是聰明的,就在這種時候,他不願意去相信的那種可能出現在他的麵前。

  即使他在別人耳邊怒吼,別人也毫無反應,這不可能僅僅是處於蔑視或歧視,隻可能有一種反應,他們接收不到他給出的任何影響。

  在最初的那一刹那他是有一些竊喜的,因為這讓他被損傷了的自尊與自信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修補。

  他那種不停對自我的懷疑與否定,暫時得到了緩解。

  但他隨即便跌入巨大的絕望與沮喪當中,那是種更為灰暗的情緒。

  這其中或許有他失去碳基生命,從生物學意義上真正死亡的那一刻壓抑至今的各種情緒。

  也更有從年輕時起就壓抑在心中的各種委屈。

  他始終是驕傲的,所以從不願意在任何人麵前表現自己的脆弱,連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軟弱姿態。

  他習慣以一種強硬冷漠的態度去表現自己的毫不在意。

  但他生命中那些負麵的情緒,卻從未消失,不過是一直堆積和壓抑在他心底。

  但他之前始終是強大的,他用強大的意誌力去壓抑了自己所有傾訴與發泄的**,並將不願意與任何人親近的孤僻作為另一層防線去阻止自己如同女性一樣的到處抱怨。

  而這一刻,當那種拚盡全力也無法改變任何的無力感協同絕望與沮喪一同到來,仿佛生命中所有的委屈與怨恨在經過內心的發酵之後一起湧上心頭。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已經付出了如此多努力的事情,居然毫無實現的希望。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明明擁有如此卓絕的才能,卻隻能困守於故紙堆中,隻能用想象力與數據化的推演去實現自己統領軍隊的願望。

  他不甘心,不甘心那麽強烈的心願沒有片刻實現的機會,他就荒謬的失去了自己的碳基生命與人類身份。

  他不甘心,不甘心用生命作為代價終於像命運換得了一次統領軍隊的機會,卻因為自己的疏忽和輕敵敗在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手中。

  規模太小,影響太輕,也沒有任何驚豔於人的發揮。

  他的這場敗仗居然都沒有機會成為果核軍史中一次經典的範例,他居然連一個合格的反麵典型都沒有機會去扮演。

  他甚至能夠想象到有人會嘲笑他果然不堪大用隻會紙上談兵。

  由於嫉妒與刻薄他屢屢在點評軍方同僚在各種戰鬥中指揮表現的惡毒,他們大概會毫不吝惜的在聞聽這次事件之後盡數在與朋友的聊天中以輕佻的語氣還於他的身上。

  在這次之前,他即使不討人喜歡,甚至是令人討厭,但至少他們會對他的專業抱有一份敬意。

  種種顱內腦補的尷尬讓他羞愧難受到想將自己縮成一次一閃即逝的脈衝信號。

  他寧願自己從未存在於這個世間。

  自製力與自控力在自我主體到他人主體之間轉換的過程中的被削弱與消失,讓他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緒。

  他再次想到現在他居然隻不過想讓人看見他的表情,聽見他的聲音,意識到他的存在都已經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像一個想盡了所有辦法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樣的崩潰著。

  他其實一直是個孩子,無論他在自己從事的專業上表現得多麽優秀多麽擁有敏銳的感知與精準的判斷以及睿智的思考。

  如若不是孩子般的任性與單純,他又怎會與整個世界既定的規則為敵,固執而不管不顧的以毫無軍方背景的身份去謀求在軍方領域的卓越

  這種局麵甚至讓他竊喜,他能想到無數神話中突破障礙的勇士,斬殺惡龍的英雄,他認為他自己正在並且可以扮演這樣的角色。

  如若不是如孩子般的無知且愚蠢,他怎會對他後麵麵臨的那些毫無準備,在所有家人與朋友的勸說中固執的認為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而在一切並不如當初預計的狀況時覺得委屈與自哀

  他對於困難從未有過清醒的認知,他始終是一個認為世界會隨著自己願望變化的孩子般的心智,即使遭遇了種種挫折,其實他也從未成長。

  別高看那些取得了卓越成就的著名人物,他們的成功或許是因為機遇以及在某個方麵足夠特別與卓越的才能。

  如馬爾科這般,在他們擅長之外的領域,他們可能比你更笨拙。

  所以,成功從來都不是智慧的代名詞,別輕信任何所謂成功人士對你傳授的經驗,因為除了命運與上帝,很少人真正清楚自己成功的原因。

  這也是大多數成功人士更容易迷信神佛的原因,他們知道自己在通往成功的路上走得有多僥幸,即使他們盡力塑造自己的成功是必然的大眾印象。

  成為一名名垂青史的智將或許是馬爾科此生想要的第一塊糖果,他雖然沒有得到,卻至少得到了軍事理論研究方麵的機會這塊布丁的安慰。

  他或許從未想到過,讓他人注視到自己注意到自己這種簡單的事情,居然成為了自己此生希望得到的第二塊糖果。

  然而,卻連最簡單基礎的安慰都沒有的,成為了不可能實現的事件。

  失去自控力與自製力的馬爾科在這一刻有嚎啕大哭的衝動,他清楚沒有人能注視到與注意到自己的這種認知在一定程度上縱容了這種衝動。

  唯一阻止這種情況出現的隻有他長期以來自我評判慣性中殘存的羞恥感。

  他於是突然很想喝酒,於是一瓶酒就出現在了他自己的手邊,馬爾科不假思索的取了過來灌了自己一大口。

  如果沒有別的變化,此時的絕望或許對馬爾科反而是好事。

  頹廢與沮喪一段時間之後,他遲早能從沮喪與委屈,哀怨與不甘的深淵中爬出來,重新恢複他自我主體的慣性思維模式,重新成為一個自我精神世界內洽的對外界無欲無求的個體,甚至比曾經的自己都更為堅定。

  畢竟,對外界的任何索求都成為不可能,那麽他隻能從內在的自我與精神世界裏尋求滿足,這恰巧是他習慣且擅長的事情。

  然而,在那瓶酒喝到一半的時候,馬爾科突然驚坐而起遍體生寒。

  馬爾科有酗酒的習慣,因為這能幫助他平息內心的不甘而安穩的睡去,所以已經喝下的這半瓶酒帶來的微醺並不能影響他思緒的敏銳與清醒。

  馬爾科突然意識到的是,在他誕生想喝酒這個念頭之前,他手邊並不存在這樣一瓶酒。

  甚至以他的嚴謹,在進入這個房間後以他的戰略觀察眼光,他清楚收集了這間鬥室內全部物品與資源的狀況。

  整個房間內都不存在酒這樣的東西,更別說此刻存在於他手邊的酒瓶與他端在手中的酒杯。

  在感受到自己無法對他人施加任何影響之後,他再次感受到了他人的目光。

  也就是說,斯賓格盡量滿足馬爾科所有需求的指令,無比適時的傳達到了那位學徒級夢境事務處工作人員那裏,他也足夠及時的做出了反應。

  及時到馬爾科放下對外界索取的念頭無縫鏈接。

  死過一次的人,更怕死,因為他們了解死亡的恐怖。

  對馬爾科來說,則是他剛認為自己從他人的地獄中爬出來,卻發現自己墮入了更深層的地獄。

  他不可能不在意他人對自己的注視和眼光以及看法,因為他剛經曆那種被他人忽視與無視的不甘,仍舊有慣性存在。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注視與關注,或者說他意識到自己一直擁有那種自己苛求的注視與關注,但卻絕對不是他想要的形式。

  因為那種注視與關注能穿透他的任何偽裝,甚至能穿透他的任何克製與壓抑,直接進入他最原始的欲求。

  對於馬爾科的折磨與羞辱在於,他不止需要麵對自己最不想麵對與承認的**與需求,甚至很清醒的了解與知道至少有另一個人同樣清楚他的這些不希望被任何人發現的**與需求。

  偽裝無用,扮演無用,自我克製無用,自我壓抑也沒有絲毫的作用,因為對方能看進你的心裏,了解你最深層的真實的自我。

  你猶如被迫裸身行走於繁忙的街市,接受眾人目光的洗禮。

  他人即地獄,這絕對是地獄最深的一層,即使聖人也最多保持自己行為上的聖潔,而無法克製自己基礎欲求中誕生黑暗齷齪與罪惡的一麵。

  馬爾科不是聖人,在他那樣飽經壓抑的扭曲心靈之中罪惡與齷齪,黑暗與羞恥的念頭與欲求比平常人豐富很多,更別提在這種喪失自製力與自控力的情況下。

  但那隻是想法,隻不過是想法而已,馬爾科從來都不曾有過絲毫的讓其成為現實並為此采取行動以及付出代價的預期。

  然而現在,不用他采取任何行動,無須他付出任何代價,那些他不願意麵對的念頭與欲求真實的出現在他麵前,他垂手就可以實現。

  恐怖的是,他清楚的意識到正有另外一個人正在注視著他,注視著他的罪惡。

  所以出現在他麵前的這一切,並非是為了滿足他最齷齪黑暗不堪邪惡的**與念頭,而是為了讓他在他人的目光中最徹底的展現他自己的醜態而提供的條件。

  把持住自己僅有的驕傲,馬爾科在不存在的自製力與自控力中爆發著自製力與自控力,拚命對抗著自己墮落與沉淪的誘惑。

  然而即使戰勝自己心中的這些不堪的想法,卻並沒有能給他帶來任何驕傲與自得,他能感受到的僅僅隻有羞愧與羞恥而已。

  不管他做與不做,那些都的確是,他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啊

  可是他能控製自己最原始本能的想法嗎他不能。

  他所有能控製住自己的行動,都會誕生更深層的恐懼,恐懼被人發現以及出現在麵前的更恐怖的真實欲念。

  而那位學徒級明鏡市務處實習人員,也將之當做需求,如實的為他實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