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虎終於明白了腐海飛翼探索者偵察頻率增加到如此程度的真正原因了。

  他和雅可可伏在地上，看著前方那被清理出來的墳堆鎮洞穴。

  雅可可當年夯實的渣土斜坡，以及幾經挖掘擴大的洞壁，響虎當初為他們擴建成逃生通道的煙道，包括最初老鬼他們丟棄掉的那三具破舊探索者機體上的一些零件，都完整的呈現在他們眼前。

  可是在響虎與雅可可心中，卻半分沒有昨日重現的溫馨，有的隻是驚恐與焦躁。

  前往墳堆鎮洞穴舊址的一路上並不順利，響虎從來沒曾想到這次懷舊之旅越接近目的地，會遭遇越嚴密的戒備，到最後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程度了。

  雅可可已經幾次表示要放棄了，堅持的變成了響虎，他一來是不甘心難得想滿足雅可可的小心願會如此作罷，二來是想知道為什麽墳堆鎮洞穴附近會變得如此戒備森嚴。

  墳堆鎮舊址附近並沒有地下管路，在不止管路的時候，雙賢城遊擊武裝小隊們有意無意的忽略了這裏。

  因為他們不想果核軍方在摸查他們的地下管路的時候發現了這裏。

  因為斯賓格是在這裏獲得的離心式物質粉碎分離技術與虛無所能擁有和享受的夢境係統這兩項關鍵技術，在所有了解內情的虛無心中，墳堆鎮洞穴對他們也屬於類似聖地一樣的存在。

  但即使沒有地下管路，論到在腐海這樣的地形中潛行，大概沒有誰能比自幼成長在這樣的環境裏的響虎與雅可可更擅長了。

  這也是響虎堅持要帶著雅可可過來看一眼的底氣所在。

  巧妙運用地形的遮掩，甚至借助最底部海水漾動帶來的上方固體垃圾層輕微的晃動與地形變動來製造遮擋他們身形的遮掩物，根據地形判斷從某些結構的地麵上鑽入地麵找到看似完整的垃圾堆積層下方的孔洞前進。

  即使在如此森嚴的戒備之下，他們也終於頂著兩局汙賍到近乎與腐海垃圾一體分辨不出來差別的探索者機體，潛行到了可以遠遠望見墳堆鎮洞穴的一處垃圾山的範圍。

  如果果核軍方那裝著這些軍人的碳基身體的巨大的堡壘不是在陸地上而是在腐海的話，響虎也有信心穿過重重障礙接近它。

  或許興致所致的找到營養倉所在的維生區丟幾顆熱熔彈進去響虎曾經充滿惡意的這麽想過。

  戰爭不虧是培養仇恨最佳的器皿，讓溫和如他也禁不住對果核軍方的人類充滿惡意。

  但他分得很清，諸如曾經的賈森努諾依荔莫文吉這樣的非軍方人類平民甚至官員絕對不是他的仇恨對象。

  他的仇恨對象僅僅是針對不給他們活路的果核軍人。

  並不是所有雙賢城虛無，都如他這樣分得清楚，所以依舊保持著人類自我認知的終焉區居民最近屢屢在雙賢城受到不理智的針對，從來討厭介入此類事件的響虎與雅可可在通過賈森了解到具體事件後，都有幾次出麵替其實他們並沒有多熟悉的自認為仍舊是人類的殼陽難民們出頭。

  不為別的，就因為平克他們也是這麽認為的，這就足夠了。

  他們倆，在雙賢城所有虛無中，還是能獲得相應尊敬的，所以並沒有引起太多反彈，因為響虎的手腕，一些虛無也承認了虛無也有自認為人類，或者說自己就是人類的權力。

  響虎總有這樣的手腕，將那些對人類的仇恨轉化為“對那些拒絕承認虛無也可以自認為是人類的人類”的仇恨，隻是雅可可不曉得當時做出激烈舉措的對方到底是被響虎繞暈了還是真正被他說服了。

  響虎的確充滿惡意的想到過扔幾顆熱熔彈進軍方的維生區，炸掉他們的碳基身體，看看他們怎麽想。

  阻止他這麽做的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是軍方的飛行堡壘從來不進入腐海，所以隻能在腐海內完成如此程度潛行的響虎無法在陸地上接近軍方堡壘。

  而另一個原因是，見識過瘋狗部隊之後，響虎知道了即使身為虛無，那些服從於軍方的虛無隻會更憎恨虛無。

  總之，在腐海內沒有什麽樣的戒備能阻擋響虎和雅可可的前行，然後他們就看見了被挖開的墳堆鎮洞穴。

  是挖開，並不是挖出來。

  曾經的墳堆鎮地穴被挖開了頂部然後完整的清理出來了，四周圍著一些禁止普通軍方探索者機體進入的警戒條，猶如一個考古現場。

  這讓響虎和雅可可能夠真正在比較遙遠的距離真正看見那個他們曾經有過回憶的地方，但此刻並沒有任何欣喜，隻有驚嚇莫名的情緒。

  因為響虎與雅可可將右眼調製並不仿生人類視覺極限，而是模仿望遠鏡功能的電子眼遠焦視距後，他們發現在那挖開猶如曆史遺跡一般的考古現場中間被慎重放置的，並不止是那些屬於探索者機體的零碎，還有當初墳堆鎮丟棄的一些無用廢物，包括雅可可曾用來夯土的那枚穿著一根奇怪材質金屬棍的石錘。

  斯賓格他們搬離的時候，墳堆鎮洞穴清理的很徹底，除了不忍破壞的一些地形地貌類的東西隻是徹底用垃圾掩埋之外沒有留下任何值得被稱為線索的東西。

  那時候，他們或許還想著萬一虛無自由抵抗獲得成功後，在這裏建立所有虛無值得銘記的紀念館的想法吧

  沒有留下任何

  軍方的挖掘現場並不隻局限與墳堆鎮洞穴的範圍，而是囊括了周圍將近50米的垃圾層。

  所以，當初老鬼勃勃爾與岩浮他們以為扔得足夠遠的一些毫無價值的廢棄物，也被翻找了出來，近乎完整的還原了幾個殘破虛無曾活動在這裏的痕跡。

  那些廢棄物都其實並無所謂，但吸引響虎目光的，是那堆被鄭重其事的放在已成為墳堆鎮地坑的中央的幾塊廢料。

  那是最早期岩浮他們使用小型離心式無力粉碎分離器分離廢舊芯片時，由於操作不規範沒有將稀有元素分離幹淨就選擇析出後產生的廢料。

  由於廢料中仍舊存在部分稀有元素分子，無法當純淨材質使用，但稀有元素含量又太低不值得再進行一次分離，響虎沒當一回事，吩咐他們隨便找地方丟掉就是了。

  誰當初會知道，果核軍方會發現墳堆鎮洞穴的存在，並找到被丟棄掉的這幾塊廢料

  在這一刻，響虎斷定，果核軍方能夠根據這幾塊廢料判斷出他們口中的髒匪稀有元素的真正來源。

  這一刻，響虎產生了一種不顧一切，帶著雅可可進行自殺式的衝擊，去徹底毀掉這些會暴露他們秘密的物證的衝動。

  然而阻止他這麽做的有兩個原因。

  首先響虎記得這樣的廢料有五塊，但那片坑洞中央隻有三塊。

  無論是軍方已經取走了兩塊去研究，還是仍舊有兩塊沒找到，都注定了他這樣自殺式的毀滅暴露真相的證物的行為不會有絲毫價值。

  已經開始研究就注定暴露，還沒有找到隨著他這樣的行動必然會引起加倍重視，所以遲早會被找到。

  而第二個原因，是在告訴響虎，事態可能已經發展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麵。

  如此高頻率的空中偵查不會沒有原因，軍方有極大可能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秘密，這種高頻率偵查正是在組織他們大規模的在腐海內獲取廢舊元件。

  那個刹那響虎懊悔萬分，深恨他自己當年的不謹慎，可是誰又能真正預測未來的事情呢

  對於幾個躲藏在腐海內隻求安穩度日的虛無來說，那種程度的謹慎已經足夠了。

  即使是斯賓格與雙賢城所有高層的虛無首領們都不會想到，軍方居然不知道因為何種原因注意到了墳堆鎮舊址，否則他們絕對會拋棄那所謂浪漫的成功之後怎樣怎樣的幻想，把墳堆鎮洞穴毀壞得更徹底一些。

  沒有墳堆鎮洞穴作為坐標，軍方不可能對真正茫茫大海一般的腐海內數以億兆計算的廢棄物做逐一分析，也就不可能找到這幾塊會暴露真相的證物。

  響虎的心徹底的沉了下去。

  得趕緊回去，向虛無自由抵抗力量以及雙賢城的高層們匯報這個情報，他們需要提前做出應變。

  這麽想著，響虎轉頭準備向雅可可交代一聲，告訴她他們倆不管怎樣的情況哪怕舍棄對方，也必須有人趕緊趕回去匯報。

  如果他不這麽說，難免雅可可會有與他共存亡的固執，但如果他們交代在這裏，記憶芯片毀壞之後複活在雙賢城的他們的備份芯片中不可能存儲有此刻的情況。

  響虎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了綿軟悠長的咻的一聲的聲響。

  響虎茫然的回顧那聲響發出的地方，隱約看見一個肩扛熱熔彈擲彈筒的，依稀是傑溫卡樂的機體。

  然而，那熱熔彈卻分明飛向的是他和雅可可的方向。

  那個瞬間響虎腦中如電光火石一般閃過的，是傑溫卡樂說過的那些話。

  “說要篡位我是認真的喔。”

  “喂，你這樣不當一回事我很沒有麵子的。”

  但是他完全不明白，即使他交代在這裏，雙賢城裏也有他核心思維程序的備份，他依舊可以複活，依舊是響虎小隊的隊長，傑溫卡樂這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

  莫非

  在剛剛看見那幾塊廢棄元件廢料的時候，響虎以為自己的心已經沉到了穀底，而這一刻，他突然發現還有更深的深淵等著心情沉下去。

  唯一的可能，是他在雙賢城的核心思維程序的備份也已經被傑溫卡樂做過了手腳。

  也就是說，如果在這裏死去，或許他將不能再複活。

  “躲”響虎大吼了一聲，帶著雅可可橫撲了出去，緊接著熱熔彈爆發時強烈的光芒瞬間布滿了他的整個視野。

  翻滾了開一段距離之後，響虎與雅可可同時回頭。

  那顆熱熔彈打得略有些偏，所以他們勉強夠撲開足夠的距離。

  以離他們原先爬伏的地點約三米的地點為圓心，一個直徑約十米布滿液化金屬、明火與黑煙的彈坑已經形成，周邊依舊在稀稀落落的，因為自身重力在與周邊物體的摩擦力對抗中獲勝的那些垃圾，正飛蛾撲火般的滑落向彈坑中。

  響虎再看向剛剛傑溫卡樂的方向，那個肩扛擲彈筒的身影果然已經不見了蹤影。

  然而，在果核軍方如此戒備森嚴的地點發生如此大的響動，想要逃出去，卻已經份外艱難了。

  此時正是黑夜，他之所以能清楚的看見墳堆鎮坑洞內詳細的情況，隻不過是因為那裏亮著幾盞明晃晃的探照燈。不然即使有夜視功能，電子眼也無法實現遠視。

  黑夜，也是他和雅可可實現潛入最好的助手與夥伴。

  但隨著傑溫卡樂那一記熱熔彈，他和雅可可的身形早在暴起橫撲的時候已經徹底暴露，周圍不遠處，他已經看見影影綽綽的大量人形身影正在圍向這裏。

  “去”響虎看向雅可可，正準備交代他們方便逃離的路線，卻看見那處仍舊在滑落的熱熔彈坑似乎要發生劇烈的塌陷，邊緣裂開了一道縫隙，響虎連忙改口大叫：“當心。”

  一聲虎吼，那裂開的邊緣中突然有一道身影弓身而起，以淩厲的動作撲向了響虎與雅可可。

  因為被提醒而剛好將視線轉移向那邊的雅可可上身稍側屈膝蹬腿，一個學自樸怒奴原本種族傳統武技跆拳道的漂亮側踹直奔向那個撲過來身影的前胸。

  雅可可的武技運用永遠那麽粗暴簡單目的明確。

  此時逃命的關鍵時機，沒工夫與這人過多糾纏，她就想一腳將他踹入熱熔彈坑，快速解決掉這個麻煩。

  然而撲過來的那個身影的反應靈敏卻讓響虎吃了一驚，迎著雅可可那原本必中的一腳，隻見他在空中右肩略沉舉右手挽向雅可可的足跟，伸左手抓向雅可可的膝蓋，動作狠厲得驚人。

  如果讓他雙手落在實處，即使發力無法掰折雅可可踢出的右腿，恐怕雅可可也會失去平衡。

  這是響虎所熟悉的史前華夏古武的動作，但響虎已經來不及提醒雅可可了。

  但似乎是在剛才那記熱熔彈中機體受到了一些傷害，那人左肩的動力機構吱呀了一聲，導致他左手動作略慢，隻有右手挽中了雅可可蹬出的那一腳的足跟。

  雅可可顯然也意外於那人的反應，隻是她之前的動作已經做出來不及更改，卻也將蹬出的腿略略收回了一些力道，預備抵抗對方對他右腿的掰折，但這時見對方隻挽中了足跟，於是順勢轉身騰空一個完整發力的後踢。

  那人這次再也沒能躲過，一個發力頗為充分的左腳後蹬腿正中他的胸口，原本已經落地立足尚未穩固的機體隨著這一瞪嘭嘭嘭幾步後推，卻始終沒能保住平衡，仰天倒向仍翻湧著如岩漿般紅色光芒的熱熔彈肯裏的液化金屬中。

  “kao上啊”那人倒在空中時仍舊不甘的怒吼了一聲，但隨即載入熱熔彈坑中，液化金屬瞬間流入他顱部的縫隙中，顱部芯片的損壞讓機體手腳瞬間不規則的抽搐了幾下，然後以一個斜角的姿勢，逐漸朝熱熔彈坑深處沉沒。

  但隨著他那一聲怒喝，周圍不足十米的距離，四五個身影嘭的彈起，紛紛撲向了響虎與雅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