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敏回家的時候, 村支書和他媳婦屋裏的燈亮著，其餘人已經讓他們去睡了。

  村支書讓顧敏先進了自己屋, 村支書媳婦問道：“小二, 吃了沒？我還給你留了飯。”

  “媽，那我再吃點, 吃了, 在外麵吃得可好, 就是從縣城一路走回來又餓了。”

  村支書媳婦去廚房給兒子拿飯, 顧敏則把錢從內袋裏掏出來, 用個布袋子包裹著, “爸, 這是今天賣香皂的錢。”

  村支書沒接, “給我幹啥，你先放你拿，明天入賬。我早說了, 作坊的賬單獨立一份。”

  “我這不是想先放您那裏一晚, 放我這裏，我這心裏老放不下，怕丟了, 爸, 六百塊香皂，按照120籃收的，一百九十二塊，還有袁爺爺那邊的藤籃也都收了, 真是按照四分一個收。”顧敏忍不住開始跟他爸說這些事。

  “還有個大事，爸——”

  這時候，村長媳婦將飯拿了進來，三個大餅子，鹹菜炒小魚，還有一碗蘿卜條。

  “先別急，你把今天的事，從頭到尾給我說說。”村支書慢悠悠地吸著煙，喝著茶水，打斷了兒子急於分享的話題。

  於是，顧敏一邊吃飯，一邊從上車開始，一路的見聞詳細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村支書的煙都不抽了，村支書媳婦也不補衣服了，都湊過來聽。

  “愛黨成工人了！”村支書媳婦叫了起來。

  顧敏忙不迭地點頭，“可不是啊，媽，當時我聽說的時候，都傻了，你說愛黨咋就那麽時運好呢。”

  “以後顧忠家裏算是起來了，那可是省城的工人，他家怎麽認識省城的人的？”村支書媳婦一臉羨慕。

  “聽說是小雨的戰友給安排的。”顧敏也詳細打聽過了。

  看到自己媽那火熱的眼神，顧敏歎了口氣，“人家那戰友說了，隻能安排這一次，以後小雨想去都沒轍。”

  “小雨這娃子，你說懶了點吧，對家裏人那是真好。”村支書媳婦羨慕得厲害，過了一會兒終於忍住又加了一句，“這孩子是不是傻？”

  咋就把工作讓給他二哥了呢，自己都沒機會了。

  這個年代兄弟姐妹親也是真親，但是像這種把當城裏人的機會讓出去的也少有。

  顧敏看了他媽一眼，其實他心裏也是這麽想的，砸吧了下嘴說道：“小五平時可機靈著呢，你看偷懶誰能跟他比，我看，可能就是和他二哥感情好。”

  村支書皺了皺眉，“他傻？那就沒人精了，沒聽二子說，那工作得考試，小五能考的上不？”

  顧敏沒聽說其實還有別的工作選擇，以為就這一個要求高的。

  “也是，考不上就浪費了這個好機會了，以後愛黨還不一輩子記著小雨的好，說不定小雨結婚，蓋房的錢愛黨都能給他出。”村支書媳婦感歎。

  母子倆還在念叨顧愛黨找到工作的大事，村支書則看到了另外一方麵，他吸了口煙，對顧敏說道：“小二，你負責這個香皂作坊，以後和莊昭得搞好關係，這可是個有能為有手段的人。”

  “爸，這我還不知道，以後啥事我都和他商量著來。”

  村支書家裏還隻是羨慕和感歎，顧家是整個驚到了。

  顧愛黨進門的時候，家裏出了小虎，還沒人睡著。

  爺爺奶奶人年紀大了，睡得晚，覺也輕。

  顧忠和高金桂在等著倆兒子回來，不然根本沒法放心睡。

  顧愛國和張蘭芳倒是回去睡了，但是張蘭芳一直念叨顧愛亮和顧小雨工分的事，把顧愛國煩得夠嗆。

  張蘭芳這也是提前給丈夫打個防疫針，她明天就打算跟家裏說這個事了。

  顧愛亮按說是應該早睡的，他對二哥和小五沒啥不放心的，倆大小夥子，還能有人搶他們，他們也沒啥讓人惦記的。

  他今天沒睡著是因為失眠了，他看上了夏欣，這件事，顧愛亮和家裏誰都沒說。

  他知道自己這條件，是不可能娶到夏欣的，家裏最多能給他拿出五十塊錢的彩禮，也可能再多一點，婚後能有兩間廂房住。

  夏欣長得那樣好看，知青裏麵都有人喜歡她，村裏的小夥子難道沒有？大家都有自知之明罷了。

  越知道自己沒機會，顧愛亮心裏越抓心撓肝的，為什麽他不是城裏人呢？如果自己是阮鴻那樣的家庭，夏欣肯定會願意的……

  所以，當顧愛黨回來的時候，除了家裏四個長輩，大哥出來了，顧愛亮也出來了——他得看看二哥他們買回來什麽沒有，走的時候，媽肯定偷偷給他們點零花錢。

  事實上，顧愛黨也不是空手回來的，顧雨買了包白糖，雲昭也給了一包點心，他自己則什麽都沒買，高金桂給的兩塊錢又原封不動地帶回來了。

  顧愛黨舍不得這些花錢，不管是家裏賺的，還是三弟愛軍寄回來的，錢都賺得不容易。

  “愛黨，小五呢？”高金桂忙問。

  “媽，小五跟莊昭哥回知青點了，幫忙搬東西，一會兒就回來。”顧愛黨忙說道。

  “先栓好門吧，他回不回來還沒準呢，真回來我再給他開。”高金桂說道，顧雨有幾次在知青點那邊留宿，也沒啥不放心的。

  一家人回了堂屋，顧爺爺道：“回來就好，早點歇著吧。”

  顧愛亮看著家人，心裏激動，叫了一句，“爺，奶，你們先別回屋，我，我有事跟大家說。”

  顧爺爺看看二孫子的表情，腳步一轉，在八仙桌邊上坐了下來。

  等家裏人都坐好，顧愛亮握了握拳，讓自己有點真實感，才說道：“爺，奶，爸，媽，我這次去，不隻是為了幫著搬東西，還有個事。”

  “到底是啥事，你倒是快說啊！”高金桂怕出了什麽事，給急得夠嗆。

  “我是為了找工作的事。”

  顧愛黨這話一出，堂屋頓時安靜下來，倒是顧愛亮的視線從桌上的點心上移開了，盯著二哥若有所悟，他心裏想的那件事似乎有了另外一種解決辦法。

  “愛黨啊，這事不急——”

  “媽，我找到工作了。”

  “什麽！！”高金桂聲音一下子高了。

  顧忠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時間屋裏的人都驚呆了。

  “是真的，這是廠裏給開的信。”顧愛黨在懷裏衣兜將蓋了章的紙摸出來，小心地遞給顧忠。

  一家人拿著信一起到油燈底下看了好幾遍，確定自己沒眼花。

  高金桂喜氣洋洋，“太好了、太好了，這是大喜事！愛黨啊，媽的好兒子，我就說你肯定能成為城裏人，明天我就把這件大喜事跟大家夥說說去！”

  她其實恨不得道大隊部裏用大喇叭喊喊。

  小二高中畢業回來種地，有些人背地裏看笑話，說風涼話，明天她就出去宣傳宣傳她家小二可能耐了，讓他們眼氣去吧！

  她家小二以後就是省城人了！高金桂感到由衷的喜悅，還有一種揚眉吐氣感。

  顧忠捏著信，看著二兒子，額頭的紋路都舒展了，他壓抑著心裏的驚喜，問道：“愛黨，這是你自己找的？”

  無線電廠可跟化肥廠不一樣，光會幹力氣活可不行。

  “爸，我正想說呢，無線電廠裏大部分是轉業軍人，也有學生，今年名額少，沒對外招工，都是推薦過去的，我是小五的同學給的推薦名額。”

  看著眾人驚訝的目光，顧愛黨又說道：“就是來咱家的那個阮鴻。”

  “啥！小雨那個人特別好特別實在的同學？！”高金桂驚喜地道，她對阮鴻印象極好，人家那次上門，帶來多少好東西喲。

  “他就給了你一個人名額？”顧爺爺問道，既然是小五的同學，沒道理不給小五啊。

  顧愛黨抓抓頭發，“他是給的小五名額，小五讓給我了。人家也說了，就這一次機會，以後也不可能再給小五名額了。”

  顧愛黨將實情說了，一來這確實是真的，二來也為了避免再給小五招惹麻煩。

  畢竟，家裏五個兄弟，誰不想當工人。

  角落裏咣當一聲響，眾人的視線都看過去，是張蘭芳將屋裏的凳子給帶倒了。

  張蘭芳見顧愛國一直不回去，就出來看看怎麽回事。

  結果一來就聽到小五的戰友給顧愛黨找了省城的工作，這讓她又是震驚又是嫉妒。

  家裏願意給顧愛黨花錢找工作，剛沒戲了，小五又幫忙給找到了，比之前那個工作還要好上百倍。

  這好事怎麽就都落到顧老二頭上了呢。

  她琢磨著讓小五的戰友給老大找找呢，結果顧愛黨就說以後人家不幫忙了。

  張蘭芳震驚之下，把凳子給帶倒了。

  顧愛國這才看到媳婦也來了，過去將凳子扶起來，讓人拉到一邊坐下。

  顧忠眉頭皺了一下，又很快鬆開，“愛黨，這事，你們應該提前和我們說一聲，不過，事已至此，就算了。這不是件小事，以後，你可得記著你弟弟這份情。”

  他不希望為了這事，以後愛黨和小雨有了齟齬。

  顧愛黨忙道：“爸，我心裏有數。”小雨跟他說的那些，他放心底了，能幫一定得幫。

  實在幫不上，他就努力看看能不能給小雨找個工作。

  顧爺爺道：“不管怎麽說，這是件大喜事，等明天愛黨把關係轉了，家裏一起吃頓飯，把老二老三也叫過來。”

  因為幾個女兒嫁的都不是本村，老爺子就沒提女兒，等過節再一起吃也一樣。

  顧忠沒什麽不願意的，這本來就是件露臉的事。

  一家人這才散了，回去之後，顧愛國笑著看了張蘭芳一眼，“以後家裏又有個少吃飯還能賺錢的了，你也別念叨小五工分的事了，你看他幫了小二多大的忙。”

  張蘭芳橫了他一眼，“我是為了誰！”

  簡直能氣死人，老大也挺精明個人，怎麽就不想想他自己呢。

  再說，她又不傻，現在哪能再追著小五說工分事，小五說他同學不幫忙就不幫忙了？

  小五嘴裏的話能信嗎？她就不信小五不為自己考慮。

  所以，她不僅不能說他，還得好好巴結他。

  說不定以後愛國和小虎的工作還得靠小五。

  張蘭芳心裏一時嫉妒一時酸澀，更加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顧愛黨就去了大隊部。

  村支書痛快地給他轉了關係，“愛黨啊，以後就是工人了，以後我們買收音機就找你了啊！”

  顧愛黨忙道：“二伯，我哪有這個本事，不過，以後要是修個家電，您找我肯定沒問題。”現在基本就沒問題了。

  村支書笑嗬嗬的，“那成，那成。”

  不到半天，顧愛黨找到工作的事就在村裏傳遍了。

  不管羨慕也好，嫉妒也好，反正村裏又多了一個未婚且條件極好的小夥子。

  顧雨回家之後，就發現，家人對他態度不同了。

  高金桂心疼他，顧忠和爺爺奶奶也不嘮叨他懶了，大哥就沒怎麽說過他——主要是小時候說了多少次顧小雨也不改，顧愛黨懶得跟他費勁了。

  變化最大的要數張蘭芳和顧愛亮，回去之後，張蘭芳就讓小虎帶著一布兜花生來和顧雨一起吃，說是專門給他和小虎爐的花生。

  顧愛亮則給他端了碗糖水過來，異常親切道：“來，小五，你昨天跑了一天了，趕緊歇歇。”

  顧雨詫異地看了顧愛亮一眼，慢吞吞道：“四哥，讓我給你找工作沒戲，我自己都沒機會了。”

  顧愛亮瞬間就耷拉了臉，幾乎想把那碗糖水端走了。

  到底覺得這樣不好，他幹脆自己喝了一半，留給顧雨一半，說道：“小五，我又不是為了工作，難道我們不是親兄弟？”

  不管家人裏什麽態度，顧雨還是跟以前一樣。

  不過，家裏這兩天人太多，他幹脆又躲回了雲昭那裏。

  結果，雲昭這邊也有事。

  會計小兒子過來悄悄摸摸打聽雲昭的身高體重，雲昭那是多精明的人，三言兩語就將話從那個十來歲的小孩嘴裏套出來了。

  有人想給他說對象，所以會計家特意派了小兒子先來打聽情況。

  雲昭摸著自己的臉，心裏暗暗得意，隻要他足夠帥氣，把視線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就不用擔心顧雨被別人惦記了。

  顧雨笑吟吟地問他，“是啊，黑胖哥，你到底多高多重啊。”

  雲昭不搭理顧雨，顧雨繼續道：“唔，我估算一下，身高183？”

  “你那是什麽眼神，我至少185。”雲昭立刻道。

  顧雨嘴角彎了彎，“哦哦哦，那體重呢？”

  “我又沒稱過，我怎麽知道。”

  “哦，不知道呀，是不是這又是一個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係列，就像你原形時候的真實腰圍和體重一樣？”顧雨笑著問。

  “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有利於我們的婚姻關係幸福美好。”雲昭嘴硬道。

  小熊悄悄看了顧雨爸爸一眼，對於雲昭爸爸這句話，他、他也是讚同的。

  他一點也不想被稱量身高體重什麽的。

  現在經常被爸爸們抱著沒辦法，等以後他長大了，他要學習雲昭爸爸，讓人們永遠不知道這件事。

  這邊雲昭還在琢磨等人家來問的時候怎麽拒絕，顧家就開宴了。

  顧雨把雲昭和小熊也帶了過去，雲昭幫了不少忙，顧忠特意叮囑顧雨將人叫過去。

  這天的飯是高金桂帶著張蘭芳做的，自家親戚，讓小雨做飯沒必要，太心疼了。

  再說，用那麽多油，誰做飯能不好吃。

  兩人蒸了二合麵的包子，大鍋頓了肉片豆腐粉條白菜，烀了個豬頭，一個豆角茄子。

  就這三個菜，但是量特別大。

  男人一桌，女人一桌。

  顧二叔和顧三叔不管心裏怎麽想，飯桌上都是恭喜了一番，順便打聽顧愛黨怎麽找到這麽好的工作。

  顧忠用話含混了過去，已經麻煩了小五同學一次，不能再麻煩人家了。

  顧二叔心裏則歎氣，他想要過繼侄子的想法更不容易了。

  愛國，大哥肯定舍不得，愛黨現在也沒戲了，愛軍當兵前途好，就剩小四和小五了，這倆——他也不想要啊。

  吃過飯，顧雨又跟著雲昭和小熊往大隊部溜達。

  喇叭裏喊了，讓莊昭過去一趟。

  這次叫雲昭過去，是顧敏將提成算了出來，將錢給雲昭。

  袁家的錢顧敏也送過去了，村支書叮囑他讓他將莊昭和袁家的錢都及時給了。

  從大隊部出來，一家三口又溜達去了馮大娘那裏。

  馮大娘正在院子裏醃雞蛋，這都是雲昭和顧雨拿來讓她和小熊吃的，拿來的不少，馮大娘怕放得不新鮮了，準備醃起來，等自己走了，這三人也能慢慢吃。

  “姥姥~我來了！”小熊叫道。

  “小胖來啦！”馮大娘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她每天最高興的時候就是小熊過來的時刻了。

  “小雨和小莊也來了，我做的小鹹菜能吃了，你們正好帶點回去。”

  “好啊，就想吃這一口呢，真是太麻煩大娘了。”顧雨笑道。

  “這麻煩什麽，到時候我給你們多做出來點。”

  三人陪著顧大娘說了會兒話，顧雨給大娘按摩了一次，看脈像，感覺老人身體好轉了一些，但是兩三個月估計還是短了，畢竟沒有輔助任何藥物。

  到時候想辦法再延長點時間，看樣子老人還挺喜歡小熊的。

  顧雨將一包棗糕放在桌上，“大娘，這是給您帶的，別給小胖，他自己有的吃，不能讓他吃太多。”

  顧雨發現，馮大娘喜歡吃甜食，但是她舍不得吃，她每次都留著給小熊，小熊沒來得及吃完的話，她一不小心就能把點心留到發黴，把她自己心疼得夠嗆。

  “知道了，小胖還是個孩子，哪裏胖啊，多吃點也沒什麽。”馮大娘說道。

  小熊留在這裏跟馮大娘學習醃雞蛋，順便看看這些天他們一起做的東西，顧雨和雲昭則拎著兩罐子小鹹菜走了。

  “這次我買了不少糖，以後自己做點心，比賣得好吃，還便宜。”顧雨隨口道。

  “我們又不缺錢。”雲昭看了顧雨一眼，“當然，我更喜歡你做的。”比買的好吃多了。

  兩人走到知青院門口，就看到那裏圍了一圈人，除了知青，還有村裏人。

  顧雨問一個正看得起勁的大娘怎麽了，大娘頭也沒回地說道：“哎喲，打起來了，打起來了，聽說是兩個女人為了小莊知青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