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的安排？”

  同一時間，在天上出現了三輪紅月時，距離青港隻有十幾公裏的地方，某個位於荒野之上的十字路口，正停了一輛看起來外表普通的吉普車。吉普車的外麵，站著一個身穿迷彩短褲，露臍裝，氣質彪悍而狂野的女人。車裏後座上，則坐著一個臉色平靜的中山裝老人。

  女人在看到了空中出現三輪紅月時，心裏也猛得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忽然有些擔憂，壓低了聲音向老人詢問著。

  “你究竟有沒有把握，這一切都會按照你想的方向發展？”

  “……”

  “事情從一開始，就在掌控之中。”

  後座上的老人，過了一會，才輕聲回答：“每一步都是實驗的必要條件。”

  他仿佛也經曆了微微的糾結，確定了不會引發什麽意外，才決定把這些事告訴女人。

  輕輕歎了一聲，道：“當年你們一起，被我帶到了青港，我可以在不被人打擾的情況下，研究你們身上的秘密，也確實在那段時間裏，得到了一些重要的資料，以及培養你們的猜想。”

  “但隻有一個人例外，便是那個代號為‘暴君’的孩子。”

  “……”

  提到了這個代號時，他臉上的表情，也出現了微微的複雜，隻是一閃而逝。

  “對這個孩子，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我明明知道他身體裏有著可怕的力量，但卻不敢引導出來。”

  “因為我能感覺到，他身體裏的力量，和你們都不一樣，甚至於截然不同，一旦引導出來了那種力量，我們的安保措施很有可能承受不住，導致這一切都因為他的失控被毀。”

  “我甚至無法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有身為一個人的感情。”

  “……”

  頓了頓，他才輕輕的歎了口氣，道：

  “我對他進行了普通的檢測，也采了血液與大腦皮層組織樣本。”

  “進行這些實驗準備時，連我都產生了會不會因此而刺激到他，導致他失控的可能。”

  “但是他沒有。”

  “他在被我們打開了頭蓋骨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了他的表情……”

  “他沒有被麻醉，保持著清醒。”

  “但是在我們夾下了他大腦皮層的一部分時，他居然還向著我笑……”

  “……”

  吉普車旁邊的女人，或者說七號，忽然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她有些惱火，又似乎是因為害怕，忽然狠狠的罵道：“怪物，他果然是怪物……”

  “我早就知道，他是一個怪物。”

  “……”

  老院長靜靜等著她發泄完畢，才笑著點了頭，道：“確實是的。”

  “為了觀察他是不是擁有人的情緒，我帶他看了很多東西。”

  “我帶他參觀過十七號的解剖實驗，也帶他看過四號的強電流承受極限實驗，此外還有很多，讓他接觸最暴躁的孩子，或是接觸最溫馴的孩子，接觸各種不同的實驗體……”

  “我希望可以從他身上，看到一些不同的反應，但結果，我都失敗了。”

  “無論麵對什麽，他都是好奇而又平靜的看著。”

  “他的行為無法預測。”

  “有時候，別人就算將刀子插進他的身體，他也隻是保持微笑。”

  “有時候，別人隻是看他一眼，他就會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將那個人殺死……”

  “……”

  他仿佛也想起了當年的一幕幕，蒼白的眼睛裏，有著感慨的神色。

  “對他的實驗，走進了死胡同。”

  老院長輕輕歎了一口氣，點燃了一枝劣質煙草，吉普車周圍升起了刺鼻的煙草味。

  “於是，我做了一個決定。”

  他臉色顯得非常平靜，道：“既然無法掌控他體內的力量，那就徹底的激活他。”

  “你……”

  聽到這句話，就連七號，也猛得吃了一驚，抬頭看向了老院長。

  “這很正常。”

  老院長看著七號的反應，笑了笑，道：“在實驗上，為了觀察某種材料的特性，給予其不同程度與層麵的刺激，觀察它的變化，記錄它的規律，本來就是一種常見的手段……”

  七號豁得一聲轉過身來，正麵著老院長：“所以當年的逃跑計劃……”

  “都在掌控之中。”

  老院長淡淡回答：“一群小孩子商量的逃跑計劃，又怎麽可以逃過大人的眼光？”

  “早在你們一開始有了逃跑的想法時，陳勳就已經匯報給了我，甚至裏麵還有著你們每個人對於這個逃跑計劃的態度，或是支持，或是消極，或是害怕，或是對此感覺到了興奮……”

  “所以……”

  聽著他這麽平靜的話，就連七號也不由得感覺到了恐慌。

  她的身體都在微微顫抖：“所以我當年給你們告密的事情……”

  “你當年的告密，也是有用的。”

  老院長輕輕回答，向她點了點頭：“起碼讓我們明白了你的態度。”

  “所以，事後我才會救你回來，不然的話，你其實屬於可以被放棄的一類。”

  “……”

  七號的身體開始了顫抖。

  平時桀驁凶悍的她臉上，真真正正的露出了恐懼，以及無法控製的憤怒。

  “後來，這個計劃的結果，你也知道了。”

  老院長沒有去看七號的反應，隻是輕輕呼了口氣，道：“實驗還算成功……”

  “當然，表麵上看是失敗了的，我們都低估了他能造成的破壞……”

  “但是，這也確實證實了我當時的猜測：”

  “代號為‘暴君’的九號，他沒有能力，也對一切都沒有規律的反應，這說明他的精神，也一直處於異常穩定的狀態，所以，用這種刺激其他人失控的方法，才有可能打動他。”

  “從這一場實驗開始，他才算真正有了感覺。”

  “哪怕他生出來的第一種感覺，是一種極端而無法自控的憤怒……”

  “……”

  作為跟著老院長時間最久的人，七號聽著老院長的話，心裏充滿了不甘與憤怒。

  她認為自己早就知道所有的真相了。

  因為她知道當初的實驗室因為這件事付出的代價，所以她也一直覺得這是一場意外，因為這是一場意外，所以證明了自己當年的告密是正確的，自己確實在某種方麵幫到了老院長。

  但直到此時，她才忽然發現了自己的幼稚。

  這麽一瞬間，她心裏甚至生起了一百個殺掉老院長的念頭。

  但是她不敢。

  麵部肌肉都扭曲了起來，她最終卻隻是強壓著怒火，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麽，你現在，你留了我在你身邊，又安排了這麽多的事情，你……又想做什麽？”

  “……”

  “我的思路其實挺簡單的。”

  老院長抬頭，看向了遠處處於三輪紅月沐浴下的青港，輕輕歎了口氣：

  “要想引導九號往正確的方向成長，就需要理解他。”

  “……”

  “當年在那一場表麵上確實失控的實驗之後，九號身上發生了什麽，連我也不是很清楚，原因你知道，我也在那一場失敗的實驗之中受傷了，畢竟我是普通人，養了很久才好。”

  他微微搖頭，歎道：“當我回到了青港繼續對他進行觀察時，才發現他已經消失了，我又費了不短的時間，才重新找到他，然後發現他的狀態已經變了，有人利用了我的實驗，引導了他在那場大爆炸之後誕生的人性，並且用奇怪的方法，讓他勉強保持了穩定……”

  “很奇怪，那是連我也有些猜不透的部分。”

  “……”

  長長籲了口氣，他的表情輕鬆了些，道：“但是，我能理解他的狀態。”

  “脆弱到甚至可以忽略的人性，與強大到我們無法理解的神性在一起生長，就像是一個人天生就背負著巨大的精神壓力，他隨時有可能陷入崩潰，也時時陷在無形的恐懼之中。”

  “這個孩子，一直在害怕，他的人性就像是哭泣而無力的小男孩。”

  “因為他害怕，所以他隻能尋找可以保護他的東西，那就是無處不在的規則。”

  “對於弱小的人來說，規則是唯一可以保護他們的東西。”

  “他甚至選擇了遺忘掉過去最為痛苦的一切，隻保留了自己認為最為美好的記憶。”

  “當然了，這算是一種正常的自我生理保護機製，也是他當時能做的唯一的選擇。”

  “……”

  說到了這裏，可以看到老院長臉上有著明顯的興奮神色。

  因為心情過於激動，他甚至差一點被煙嗆到。

  咳了兩聲，才把指尖的煙拿的離自己遠了些，笑道：

  “有了這個作為基礎，我才好設計了後麵的實驗，或者是對他而言的試煉，讓他在這一重重的考驗之下，慢慢的成長起來，這自然也都有風險，但是，總算是順利的……”

  “他居然真的在這一個個試煉之中，成長了起來，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平衡……”

  “你知道我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時的心情嗎？”

  “我甚至很感動。”

  “弱小的人性一步步成長，堅定，變成了足以承載神性的基礎……”

  “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比這更偉大的事情？”

  “……”

  “……”

  看著老院長有些激動的臉，七號感覺到了真正的絕望。

  “既然你這麽感動，這麽在意他，又為什麽要安排現在這場試煉？”

  她甚至有些木然的詢問道：“你就不怕這樣的試煉，把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毀了？”

  “重症抑鬱症患者，最怕反複。”

  老院長輕聲回答，道：“背負著神性成長的人，同樣如此。”

  “但是，我們必須這樣做。”

  遠遠抬頭，看向了青港，他聲音沉重，緩緩道：“溫火淬不出最強大的子彈。”

  “所以，我選擇用更強大的壓力，來讓他本身就顯得脆弱的人性，變得更為強大！”

  “這，就是力之試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