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

  哪怕那個站在講台的人，與記憶裏已經完全不同，出現了極大的變化，但陸辛還是從他的麵貌與給自己的感覺中認出了他的身份。

  記憶中很小就喜歡往頭發上抹發膠的人，被打了就哭的人，總是喜歡向老師還有警衛們告狀卻沒有人理會的人。

  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八號。

  雖然回來的路上陸辛就一直在猜，這個神秘的訪客，是不是某個孤兒院的同學。

  但真的看到了他，還是覺得有些意外。

  之前自己一直想找到的孤兒院同學，居然真的就這麽出現了一個？

  另外，與之前看到七號、二號時的感覺不同。

  在這麽一段急急火火的旅程之後，冷不丁在青港，在紅月亮小學裏看到了八號，陸辛心裏同樣升起了很難形容的親近感，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親近感裏，又始終有種警兆……

  一時間，看著站在了講台上認真講課的八號，陸辛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

  ……

  “陸辛，你……你回來了……”

  正心間驚疑中，忽然旁邊響起了一個顫抖而又微微驚喜的聲音。

  陸辛轉過身去，就看到了小鹿老師。

  她剛剛從特製的樓梯上下來，看樣子下來的很著急，微微有點氣喘。

  這時正又驚又喜的看著陸辛，好像溺水的人一下子抓住了稻草，急切，放鬆，但又因為略略有點愧疚，而不好意思迎上來。

  在她身邊，站著小學的老保安，臉色同樣有些驚慌。

  陸辛沉默了一下，看了身邊的妹妹一眼，示意她盯著教室裏的八號。

  然後他輕輕轉身，向著小鹿老師和老保安走了過來，與他們來到了大廳的另外一側。

  這才向教室看了一眼，道：“這是怎麽回事？”

  “你是說許荊吧？”

  小鹿老師見陸辛這麽冷靜的問她，才急忙回答：“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他就忽然這麽出現了……”

  “他說，他正好出差經過青港，想起了小時候生活的地方，就過來看一看……”

  “……”

  這麽說著，小鹿老師額頭的一縷頭發，都被汗水打濕了，抬頭看向了陸辛，眼神似乎有些焦急，還有點害怕：“他，他來了之後，表現的，表現的非常正常，但我明明記得……”

  說到了這裏，眼底閃過了一抹恐懼，但想到了什麽，沒有說下去。

  “記得他以前已經被我殺了是嗎？”

  陸辛接著她的話口說了下去，道：“我也記得，當時我撕開了他的胸口。”

  “……”

  小鹿老師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說不準她的眼睛裏是恐懼，還是擔憂，又或者說，是愧疚。

  陸辛低下頭去，餘光掃過了她的眼睛。

  不必借用媽媽的能力，他也能讀懂小鹿老師眼睛裏的各種複雜情緒。

  恐懼，是因為忽然聽自己如此坦白的說出了以前的事。。

  擔憂，是因為害怕自己會因為這些事情情緒失控，做出什麽難以預料的舉動。

  愧疚的話……

  ……陸辛倒是有點難以明白，小鹿老師，為什麽會對自己有這種愧疚的情緒呢？

  ……

  “你……你沒事吧？”

  在陸辛思索著這個問題時，小鹿老師鼓足了勇氣，道：

  “上次，上次你說起了以前的事，就離開了……”

  “我當時真的好後悔，我知道我當時表現出來的樣子，傷到了你。”

  “其實，其實我也不想的……但是，但是我沒忍住……”

  “後來，我去你住的地方找過你，可是家裏一直沒有人……”

  “……”

  說到了這裏，她有點說不下去了，隻是抬起頭來，滿是愧意的看著陸辛。

  陸辛心裏，忽然變得豁然開朗。

  原來，小鹿老師眼睛裏的愧疚，是這個意思……

  她是擔心上一次麵對自己時的恐懼反應，刺激到了自己嗎？

  “我當時出差了。”

  陸辛搖了下頭，輕聲解釋：“正好上麵有活派下來，就去了一趟黑沼城，後來又回來待了一段時間，但因為有些別的事情，也一直在忙，而且沒待幾天，便又去了一趟南方……”

  聽他說到了“南方”，小鹿老師倒沒有其他的反應。

  老保安卻忽然抬頭，看了陸辛一眼，但很快的，他反應了過來，又低下了頭。

  “對了……”

  說著，陸辛忽然笑了一下，向小鹿老師道：“這幾次外出，我見到了很多以前的人。”

  “在中心城遇到了小十七，後來又遇到了七號，還有二號，我也沒想到，八號會直接回到了青港，這樣，也挺好的，你看，就在這麽小的地方，就已經有了我們之前的四個人了……”

  “四個？”

  小鹿老師本來靜靜聽著，忽然微微感覺有什麽不對，猛得抬頭看向了陸辛。

  陸辛下意識要點頭。

  忽然也反應了過來，小鹿老師是看不見妹妹的。

  他不想嚇到小鹿老師，便沉默了下來，想著說些其他的話。

  “那麽……”

  小鹿老師見了陸辛的樣子，也沒有接著問，沉默了一下，她輕聲道：“你中間回來過……”

  “那你……你回來的時候，怎麽沒過來看看？”

  “……”

  陸辛怔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上一次從黑沼城回來，其實也算待的時間不短。

  說忙，但也未必沒有空出來的幾天時間。

  但他的確一直沒有生出要來孤兒院看看的意思，想都沒想過。

  甚至是這一次回來，如果不是知道有人來到了紅月亮孤兒院的話，自己大概……

  以前的他，很喜歡過來。

  但自從那一次與小鹿老師聊過了之前的事情後，他一下子少了很多過來的欲望。

  甚至，想躲著。

  小鹿老師看著陸辛沉默的樣子，也像是忽然明白了過來。

  她臉上努力的擠出了笑容，道：“沒關係的，你工作忙，我很理解……”

  “因為，我也想看看自己出了什麽問題……”

  陸辛看向了小鹿老師，沒有遮遮掩掩，直接解釋了出來，指著自己的腦袋笑道：“我上次就跟你說過，我這裏好像出了點問題，但我向你保證過，我會努力的把自己治好……”

  頓了頓，他放下了手，坦然看著小鹿老師，道：“我現在感覺自己好多了。”

  “真的。”

  “……”

  陸辛說的很坦然，臉上的笑容也很真誠。

  但小鹿老師聽著他的話，卻忽然輕輕的低下了頭，似乎非常的難過。

  一邊的老保安，則是眼神明顯的迷茫了很多，眼神隻是很小心的在陸辛身上掃過。

  不是已經告訴她們了，自己現在好多了嗎？

  陸辛感覺到了小鹿老師心裏的難過，與努力隱藏，但仍然藏不掉的恐懼。

  他有點難以理解。

  並且，心裏也生出了微微的挫敗感，笑容不那麽飽滿了。

  “你不是好多了，你是好了呢……”

  小鹿老師過了一會，才抬頭向著陸辛笑了一下。

  陸辛可以看到她微微濕潤的眼睛，還有臉上擠出來的開心的笑容。

  甚至可以敏銳的察覺到她是如何努力的控製臉上的每一根肌肉，來讓自己表達出一種正在開心而且自信的欺騙式表情，準確形容，就像是一場早已露底，仍竭盡全力的魔術表演……

  “之前，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也多少……有點害怕。”

  小鹿老師笑著道：“但是現在，你回來了就好了，那麽許荊他……”

  “許荊……”

  第二次聽到小鹿老師提起了許荊這個名字，陸辛才注意到。

  這是八號的名字嗎？

  “沒事的。”

  心裏想著，陸辛向小鹿老師笑了笑，道：“我回來了，就不會再有事。”

  小鹿老師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然後才用力的點了點頭。

  ……

  ……

  “叮零零……”

  電子鈴聲響起，這是當初陸辛親自去挑選的下課鈴聲，清脆而響亮。

  轟的一聲，教室那邊響起了桌椅抽拉踢動的聲響，然後一群小孩子從教室裏麵衝了出來。

  不少人衝了出來的時候就要舉起雙臂大叫一聲，一下子看到了陸辛還有小鹿老師，立刻把喊到了嗓子眼的聲音壓了回去，腳步都放慢了，蹭到了到了門口，才又忽的加速衝出去。

  “唉，上課的時候都迷迷糊糊，一下課就精神……”

  孩子們身後，響起了八號的聲音，似乎有些無奈：“基礎不行，還不認真學習，這樣怎麽才能考上初中，難道等你們離開孤兒院的時候，就一個個的排隊進工廠打工去嗎？”

  “別急著去玩，先把我布置的作業做了……”

  “……”

  聽著他的聲音，幾個本來停下要跟陸辛和小鹿老師說話的小孩子也跑了。

  “唉……”

  陸辛等人抬頭看去，就見到穿著白襯衫與西裝褲，黑色係帶皮鞋的八號。

  他臂彎裏搭著一件西裝外套，頭發梳的整整齊齊。

  形象儒雅而英俊，仿佛還帶了種老電影裏麵那種明星一樣的憂鬱氣質。

  一邊無奈的搖著頭，一邊從教室裏走了出來，遠遠就向著陸辛伸出了手，滿麵笑容。

  “九號，你現在叫陸辛是吧？”

  他笑的儒雅而真誠，與陸辛握住了手：“真的很久沒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