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麽？

  人類。

  人類是什麽？

  你。

  我是……誰？

  你是江成。

  黑暗的意識之中，有個聲音在回答著。

  沒錯……我是江成，是個人類。

  癱倒在地上靠著牆壁的江成，終於恢複了剛剛遊離而去的意識，視線緩慢地恢複，亮光也一點點地湧入江成那已經沒有半分生氣的雙眼之中。

  在感受著自己那空空如也的身體之後，江成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鮮血，勾了勾嘴角之後，已經乏力的手，撐著地板，扶著牆壁一點點地站了起來。

  “馬上就可以休息了，再等一會兒…還有最後…最後…”

  江成扶著牆壁，扶著走廊的牆壁一點點地向著某個方位走…挪動。

  ……

  向著某個方向馬不停蹄緩緩開赴而去的飛船上，某個躺在病床上，緊閉著雙眼的男人手指輕輕地動了幾下。

  睫毛輕輕地顫動了幾下之後，男人——朧睜開了眼睛。

  緩慢地抬起自己那勉強能夠活動的手臂，看著自己那完好無損的手，朧發出了一聲幹涸的囈語。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看來最後你也被他算計了呢。”

  聽到從一旁傳來的高杉的聲音之後，朧掙紮著坐起身來，側過臉看了過去，隻見穿著總督服的高杉就倚靠在一旁的窗口前，抱著手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宇宙空間。

  這時，朧突然感覺到了什麽，嚐試性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手之後，猛地睜大了眼睛。血…血消失了！

  隨後的一瞬間，朧想到了在天道眾總部分別時江成讓自己吃下的藥！

  莫非……？！

  高杉淡淡地開口：“終於發現了嗎？他就是個自私的家夥而已，即便是罪孽，也沒打算分給別人一絲一毫。你也是，我也是，銀時也好…所有人都是。他…丟下了所有人。”

  朧沒有說話，就隻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

  ……

  黑色散去，就隻剩下純潔的白色的意識空間裏，一席黑衣的虛靜靜地看著某個方向，在他身邊的是雙手交叉揣著衣袖始終一臉笑意的鬆陽。

  某些東西在一點點崩潰，而又有一些東西在一點點誕生，在兩人的前方不遠處一片花田正悄無聲息的誕生。

  “真是漂亮的風景呢。”

  鬆陽輕聲地感慨了一句。

  “啊，是呢。終結的前一刻，竟然能看到這樣的景色什麽的…”

  說著，虛突然發現了什麽，低頭看去才發現，竟是一隻從花田之中飛來停於手背指關節上，翅膀還在緩緩扇動著的蝴蝶，不由得有些失神。

  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卻不動聲色的鬆陽開口問：“名字想好了嗎？即將成為人類，也是最後的一片空白的虛的名字。”

  虛沒有回答，而是搖了搖頭，不過視線卻比之前多了幾分的柔和，看著停於手中的蝴蝶開口：“我……輸了，鬆陽。雖說不是你，卻是你的學生。是你贏了。”

  “虛同學答非所問呢，如果是在我私塾裏的話，可是要挨罰的。”

  “我…”

  “雖說被我隱藏並篡改了一部分記憶，但是在鬆下村塾的所有時刻，你都在默默地看著吧？那些小小的人類們……”

  虛沒有回答，不過腦海中確實閃過了很多很多鬆下村塾的片段，跟那些弱小的、仿佛觸碰一下便會碎掉的小小人類習文練武，仿佛曾經在他們麵前的不是鬆陽，而是自己……

  看著那鳥語花香充滿眼光的花田之中，正由無數光點緩緩地聚散出來的白色身影，鬆陽接著說道：“分離出無數的虛又將這無數的虛全部殺掉的虛，還有曾壓製下無數虛的虛——吉田鬆陽都失敗了。就隻有能夠接受所有的虛的虛——我的弟子成功了。

  然後接下來……正在誕生的虛，新的一片空白的虛，他的名字該由你來起。就跟我那弟子一般，他的名字似乎就是前任者給他留下的。除了名字與人類的身份，什麽都沒有。”

  “這樣啊……”

  “成長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東西，這些年來，我在你的體內看著他一點點的成長，終究是成為了已經遠遠超越了我的出色的弟子，也超越了你，做到了我這個老師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這個新的虛你說會成長為我那弟子那樣嗎？”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

  “怎麽了？”

  “鬆陽，原來你竟然是這麽健談的一個人。”

  “當然了，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可以跟你麵對麵聊一聊，而且不再是敵對的關係，當然有很多話想說了。”

  “名字交給你來如何？”虛也看向了那片花田之中由光影漸漸生成的人影。

  “不，這個名字必須由你來取。”

  “我…”虛剛剛想說些什麽，不過突然之間發現，自己手背上停留著的蝴蝶從自己手背上帶走了一個小小的光點，同時，自己的黑衣不知為何開始一點點的變成白色，一席黑衣就這樣一點點地變成了白衣，虛再一次地開始愣神。

  “這下應該可以了吧？”鬆陽依舊一臉的笑意。

  愣神了許久之後，虛才回過神來並輕輕地揚起嘴角，同時應了一聲。

  “嗯。”

  同一時間，那片花田也開始一點點向著兩人延伸，因為花田延伸的關係，兩人的腳下也開始一點點崩壞，不過兩人都沒有任何的情緒表露。

  “那麽，就告訴他吧，隻要有名字的話，醒來就不會感覺到慌張。”

  “名字是……吉田鬆陽。”

  聞聲，鬆陽愣了一下，並猛得睜大了雙眼，不過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麽便被虛在背後推了一把。

  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入花田之中的鬆陽，回過頭驚詫地看向此時背過身在破滅之中緩緩離去的虛的背影。

  “我們的弟子，成長的很出色。

  鬆陽，最後的最後，除了他，我好像依舊討厭人類。

  所以先一步做了你想做的事情，作為敗者，就成為討厭著的人類吧。

  雖說輸了一次，但是最後卻贏了回來。

  我們……是平手呢。”

  被花田之中所有的光點瞬間包圍的鬆陽，看著同著輕柔的崩壞一點點的消失的虛，輕喚一聲：“虛……”

  “你的名字是……”最後，已經消失大半的虛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眼帶柔和看向鬆陽。

  “……吉田鬆陽。”

  ……

  春雨總部母艦艦船之中。

  某個實驗室裏，江成強撐著，用自己那已經不剩一絲一毫阿爾塔納的身體的餘力將這裏殘留下來的虛的血，全部消除。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步一蹣跚的江成扶著牆壁來到了走廊裏，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最後的最後，隻是想要作為人類，親自走到自己人生的盡頭而已。

  方向…也已經無所謂了，隻要行進就行，隻要…繼續走就行，最後的最後，江成希望自己是作為人類死去，而人類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永不停下腳步。

  他的雙眼早已經失神，五感也開始一點點模糊，從生來開始，一幕幕的畫麵從眼前閃過。

  貧瘠的星球、江華、神晃、地球、傘、提問、鬆陽、銀時……

  某一個瞬間，江成踏出的一步終究是沒能支撐住身體，身體也隨之向著前方緩緩地倒了下去。

  真是……大滿足的人生呢……

  想著的同時，江成嘴角含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

  “還沒有結束呢，笨蛋。”

  落入某個總督懷裏的江成，再一次地強行撐開了似萬斤重的眼皮。

  “高……高仔……對…對不起…”

  “啊，確實要道歉，如果不是你現在這幅模樣，我肯定會直接揍上去的。”

  “嗬嗬…抱歉，我已經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問聲，高杉禁不住咬了下下嘴唇，眼睛中淚光湧現。

  “江成，結果到頭來，我們才是最相像的兩人。”

  “是……是麽，我個子要高的多…”

  “沒有說個子的話題。”

  “我必須像你坦白一件事，其實「喝養樂多會長高」這個流言是從我這裏傳出去的，因為村口小賣部裏積壓了很多快要過期的養樂多，老板娘說要是賣出去的話就會給我分紅什麽的…”

  “夠了，你還是趕緊去死吧。”

  “還有九歲那年，我們去山裏玩兒，各自走散之後，那個跟你自稱是「中二之神」的聲音，其實也是躲在樹上的我假扮的，「記住中二之神的教誨，你就能戰勝所有的銀發天然卷」什麽的其實是我瞎說的。抱歉……”

  “要不我再給你一刀讓你快點兒死怎麽樣？”

  “還有…露著【嗶——】睡覺堅持一個月會猛長個子的謠言…”

  “永別了，江成。”額頭上青筋直跳的高杉，伸手便拔出了自己腰上的刀。

  “啊…搞錯了，這個不是。”

  高杉的表情這才緩和了幾分，並把劍重新收了回去。

  “我傳出去的是露著【嗶——】睡覺堅持一個月【嗶——】會【嗶——】的謠言。抱歉呢，高仔，害你多露了一個月的【嗶——】。”

  “洗內！”

  “然後，最後……抱歉，我沒有選擇拯救鬆陽。”

  “你已經完成了對於鬆陽來說最好的救贖了，相比起你，我們才是什麽都做的一塌糊塗。看來……鬆下村塾，唯一的畢業生就隻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