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往事如風
作者:張凱風      更新:2020-11-19 23:41      字數:2905
  愛一個人,是一場自我折磨的痛苦修行,你越想超脫,越會把自己折磨得千瘡百孔,你越想忘記,那些令人心痛不安的情緒就越縈繞在你的心間,讓你思緒不寧。

  早年間,月遙曾聽父親講過一個故事,幾百年前,有一位修成仙體的世外高人,因為愛上了一個自己無法得到的女人,最終走火入魔。這高人深陷情網,難以自拔,心痛難忍,為了解脫,於是在月夜之下,他把自己的心挖了出來,埋在了一顆枯樹之下。

  那之後這高人就遁入了魔道,成為了一個無情無欲的魔王。

  現在想來,人隻有無心才能無情無欲,隻有無情無欲,才能真正忘卻這世間的煩惱憂愁。

  “你在想什麽?”不知何時,葉白已經醒來,他看到龍月遙獨自一人站在窗邊,垂淚看著外麵的大雪,忍不住問道。

  月遙聽了聲音,知是葉白醒過來了,她低下頭,用衣袖拭去眼中的淚,轉過身朝葉白莞爾一笑,柔聲問道,“你醒了!”

  “你過來。”葉白的聲音仍很虛弱。

  月遙走了過來,葉白艱難地抬起身體,靠在床頭邊,蒼白的臉笑了笑,輕聲地說道,“你大不必如此,我並不是一個值得你愛的人。”

  月遙聽了,臉上浮出一絲艱難的笑容,說道,“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一個人。”

  葉白有些吃驚,問道,“你如何知道?”

  “因為你連在夢中都一直喊著她的名字,說明她在你心中很重要。”月遙幽幽地說道。

  葉白冷笑了一聲,長長地舒了口氣,才緩緩地說道,“其實並不是這樣。”

  “哦?”月遙瞧著葉白,臉上透著好奇。

  “我是愛過一個女人,她的名字叫嬋妍,她是我愛過的第一個女人。”葉白平靜地訴說著。

  “她應該很幸福!”月遙由衷地羨慕道。

  “她並不幸福,相反,她很痛苦,因為她隻是我爹在無意中救回來的一個落難女子,而我卻是千羽樓的少主,她愛我,但不敢接近我。是我色令智昏,拿著花言巧語騙了她,她才跟了我。我爹發現後,要將她逐出千羽樓,而我卻在我爹麵前,當著千羽樓八門十二宮的門人弟子,忤逆我爹說非她不娶,我爹一怒之下將她打落千羽樓。”

  “那她是死了嗎?”月遙關切地問。

  葉白搖頭,繼續緩緩地說道,“一開始我也以為她死了,那時我萬念俱灰,心想著一定要找到她,即便隻有屍體。我在東黎找了她整整兩年,一直沒有找到。後來,我來到西湘,在赤水江邊,有一個老翁告訴我,幾個月前他見過我說的那位女子,她還跟他訂了一條魚,叫他釣到一定要留給她,無論多少錢她都給,她還預付了兩錠金子,因此老翁印象非常深刻。我聽了,萬分高興,便求著老翁一定要釣起她要的那條魚。老翁釣了十天,終於釣起了他說的那條魚,那是一條非常稀少罕見的紅色鯽魚,隻在那赤水江才有。我滿心歡喜地等待著他們約定取魚的日期,過了五日,她真的來了。再次見到她,我非常開心,我本想立刻衝出來見她,卻在無意間聽到她和老翁提起,說這條鯽魚是為她丈夫買的,她的丈夫得了一種怪病,需要這赤水江的鯽魚做藥引。我當時心中不信,便偷偷地跟著她的身後,尾隨到了她家裏。那是個看上去很平常的家庭,她口中所說的丈夫不過是個體弱多病的書生。但我可以看得出,他們十分的恩愛,我看著他們恩愛的模樣,想到我們曾經的海誓山盟,一時心中五味雜陳。我悄悄地離開了,心中卻有說不出的惱恨,我恨我自己,也恨她,為什麽她寧願跟著這樣一個平凡的男人,也不回到我的身邊?那段時間我很痛苦,我想了很多很多,腦子想得脹痛難忍。為什麽一個曾經說此生隻愛我一人的女人,現在可以如此隨意地愛上別人?難道愛一個人不應該天下無雙,無可替代嗎?”葉白越說越激動。

  龍月遙憂心地看著葉白,葉白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繼續說道,“那些日子我喜歡上了喝酒,那時候就覺得,酒真是一個好東西,能讓人在心念俱灰的時候還有事可做。在外麵遊蕩了幾個月,我便回到了千羽樓,我以為自己能緩過來,我以為自己的內心可以在時光的流逝裏漸漸變得寧靜。可事實證明,我錯了,我越想忘記她就越會想起她。我的內心痛苦,扭曲,喝多少酒都無法再變得麻木。我無法釋懷,漸漸變得瘋狂,猙獰,甚至想過大開殺戒。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控製自己,我怕自己真的有一天會失去控製,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於是便趁著自己還清醒,散盡了自己的靈力和修為。”

  “原來你真是為了一個女人散了自己一身純厚的靈力。”月遙有些可惜地感歎道。

  “江湖中人,皆以為我癡情,為了一個女人散了自己的修為,其實我隻是為了我自己。”葉白自嘲道。

  “那你也是為情所傷,也算是癡情了!”月遙安慰道。

  “不,我並不是癡情,我隻是無法接受現實罷了。”

  月遙不知道該再說什麽,隻能聽葉白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真是癡情,我就該在她被我爹打下千羽樓的時候發瘋,而不是在見到她和別人相愛的時候,所以我並不是癡情,我是自私。再後來的事情,你可能也都知道了,為了彌補心中的缺憾,填滿內心的空虛,我便開始撲蜂戲蝶,我記不清楚自己禍害了多少女人,她們或深情也好,或為了錢財也罷,我自遊龍戲鳳,隻圖一夜風流。”葉白說完這些,內心似乎平靜了許多。

  “那,那你對我,也,也是為了一夜風流?”龍月遙羞羞怯怯,閃閃躲躲地問道。

  “從那場情傷之後,我不敢再對任何女人用情,當你問我,我是否會負你,我心中一顫,仿佛那一刻我才清醒,我已經傷了太多女人,我不想再傷你。你是個好女人,我從未為你做過什麽,你卻已經為我做了這麽多,為了我,你把自己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習慣的自己,說實話,我很感動。”

  葉白終於袒開心扉,那一句“我很感動”頗為用情。

  “但你真的沒有必要為我做什麽,更不必為我改變你自己,其實你原來的樣子就很好。”葉白言語中充滿真誠,他此刻說的話,句句發自真心。

  龍月遙聽了,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葉白笑了,月遙也笑了,然後他們的目光一起朝著窗外看去。

  夜初央,雪初停,窗外的天地,風光大好。

  第二天,龍嘯天與龍月遙一起送別葉白。

  冰天雪地,大地皆覆蓋在白茫茫的雪下,天地一眼看不到盡頭,佇立江山,遙望便是遠方。

  “此去山高水遠,多多保重。”龍嘯天終於客氣了一回。

  “多謝,龍兄自己也保重,往後有什麽難事,便來千羽樓找我。”葉白說道。

  “一定,一定!”龍嘯天笑嗬嗬地回道。

  葉白看了龍月遙一眼,她又變回了以前的模樣,一身勁裝鎧甲,金冠束發,柳眉如劍,目光如電,風雪天地裏,更顯颯爽。

  他們兩人相視一笑,什麽也沒有說。

  葉白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他的驚鴻孤影,便消失在茫茫無盡的天地間。

  龍月遙麵帶微笑,牽著馬,轉身往回走,她的心情似不再如昨日般沉重。

  龍嘯天此刻仍不可置信地問,“那一晚,他真的沒有碰你?”

  “沒有!”龍月遙白了龍嘯天一眼,大聲回道。

  龍嘯天嗬嗬地笑了笑,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難以置信地問道,“靠,那他還是個男人嘛?”

  龍月遙聽了,在龍嘯天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腳,罵道,“就你是男人,見了姑娘就邁不開腿。”

  龍嘯天腿上被踢了一腳,疼得咬牙切齒,一邊捂著腿,一邊追趕著龍月遙,辯解道,“我,我那叫多情,對,就是多情。”

  情之為物,頗為神奇,相愛,不用說開始,分手,也不用說再見。

  或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