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答案亞當心裏早已明白，但親耳從莉莉口中得知，還是忍不住感到絕望，他自嘲般地露出了苦澀的笑容，看著地上一座座墳堆，聲音顫抖地說道：“所以沒錯，他們是被我的草率害死的……躺在下麵的這些人，都是我的兄弟，其中有很多人是跟我一起長大的，他們捧著我，讓我當上衛兵長，可是我卻這樣回報他們……現在我連帶他們回家的勇氣都沒有，怎麽能讓他們的家人看到他們現在的樣子？我要怎麽跟他們的父母，妻子解釋？他們當中有的人才剛結婚啊。”

  亞當的聲音越發無力，身體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般在墳堆前跪了下來，他雙手伏著地，像一條快要咽氣的喪家之犬。

  “光是想象一下麵對他們家人的場景，我都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要怎麽辦才好，我已經沒有選擇了……求你了，把我也一起殺了吧！”

  “你也太……”

  指責的話，莉莉說不出口，說到底，就算那些衛兵想殺她，憑她的本事，是能在不殺人的情況下製服對方的，所以在這件事裏，她有一半的責任。

  “夠了吧，你隻是想保護自己的城鎮，這些衛兵也隻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雖然你作為衛兵長有一些責任，但是也不能說你做錯了，我覺得你不用那麽自責也可以。”

  “保護城鎮？”亞當看向莉莉，“你原來有打算襲擊城鎮嗎？”

  “……我不會無緣無故幹那種事。”莉莉說。

  “那不就行了，終歸是我的判斷錯誤導致了這一切。”

  “你這是馬後炮啦，當時那種狀況，你判斷我可能會威脅城鎮也無可厚非啊。”

  “不管怎麽說，就結果來看，他們是因我而死。”

  莉莉一時語塞，不知該拿這個固執的男人怎麽辦才好。

  在莉莉愣神間，亞當再次舉起了他的小刀，對準了自己的脖子，那把刀的刀身雖然已經被莉莉握得翻卷，但刀尖依然鋒利。

  “你這人！”

  莉莉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腳踹在亞當腰間。這一腳不輕，踹得亞當連滾了兩個跟頭。

  “就算你有責任，難道你就應該尋死嗎？你就算死了，又能改變什麽呢？而且，如果連你都要這樣的話，那我……”莉莉頓了頓，語氣低落下來，“我這個殺人者，又該怎麽辦？”

  亞當沉默了好一陣。

  “你們龍，也會因為殺人感到愧疚嗎？”

  “那也要看是什麽人了，想殺我的人被我殺死，對我而言倒是無所謂，可是在知曉這一切之後，你就這樣死在我麵前的話，我會覺得是我的責任。”

  亞當垂眸不語，陷入沉思。

  這一天，亞當沒有死成，兩人在衛兵們的墳前待到黃昏，然後一起回了木屋。

  在之後相當的一段時間裏，兩人都未再提起過那些衛兵，隻是莉莉心中知道，這件事還沒有畫上句號，或許也不會畫上句號。

  亞當依舊每天早出晚歸，不同的是他不再帶鏟子了。

  起初的日子裏莉莉每天都悄悄地跟著亞當出去，但亞當沒有再試著自殺，大概是因為時間更充裕了，除了打獵以外，亞當開始砍樹，他用砍下來的樹造了一輛簡易的板車。

  板車造好的那一天，亞當對莉莉說道：“城裏的人應該已經注意到我和部下們的失蹤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找到這來，我現在還沒有麵對他們的勇氣，所以我打算搬離這裏，你呢？”

  “你準備去哪？”莉莉問。

  “不知道，也許更遠的森林，沒有人煙的地方。”

  “那我跟你去。”

  “為什麽？你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嗎？”

  “暫時沒有。”莉莉說。

  許多東西被裝上板車，包括床下那個裝著甲胃的箱子。

  一人一龍，一路向東，他們避開了沿途的村落和城鎮，最後選擇在一個較之石林更為茂密的森林深處定居。

  這片森林鬱鬱蔥蔥，陽光透過樹葉間的林蔭照射下來，如繁星在空中閃爍般美麗，清晨會有鳥兒鳴啼，溪水有著天空的藍色，果樹的香氣飄滿空氣，土地肥沃而濕潤，無威脅的素食小型生物不時成群結隊地出現在樹梢上。是個適合治愈人心的好地方。

  新住址挑了個相對平坦的地，臨近小溪和果樹。

  莉莉和亞當分工合作。莉莉負責伐木，即使是人形狀態下的她，也隻需要輕鬆地掃腿，就可以將一人環抱的大樹踢斷。亞當用利落的刀法將樹材削成木板或木條。

  他們在第一天夜幕降臨前，就在森林裏建起了一座四十平米大小的簡易木屋，雖然內裏還隻是空蕩蕩的屋子，但卻能給人難以言喻的滿足感。這樣的滿足感短暫地衝淡了亞當內心的愧疚，和莉莉內心的迷茫。

  月光下，一人一龍坐在篝火邊，烤著從溪流中抓來的魚，第一次聊起天來。

  “你飯做得不錯嘛。”莉莉說。

  “還好。”亞當淡淡地說道。

  “刀法也地道，木工也會，人類中像你這樣的家夥不多吧？”

  “沒什麽，我家雙親死的早，以前為了養活弟弟妹妹，我做過很多工作，給飯店打過下手，也跟著林木工人做過建材。”

  “這樣啊……”莉莉咬下一口烤魚，然後忽然冷不丁地問道：“噯，你是怎麽看我的？”

  亞當扭過頭，看了一眼莉莉，說道：“龍。”

  “龍，而已？”

  “不知道，這個國家從來沒有龍出現過，對這裏的人而言，你們龍是遙遠的傳說，隻出現在吟遊詩人的歌曲中，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和一條龍坐在一起吃烤魚，也沒想過這個龍會變成人的樣子，還會說我們的語言……你們龍都是這樣的嗎？”亞當問。

  “不，我想我們大多數的同胞都不屑於和人類扯上關係，隻是我所屬的氏族，和你們人類中的某位祖先有些淵源，你們的那位祖先改變了我們氏族的習慣……說起來，那個人你們人類應該都認識吧？”莉莉說道：“是一個叫米迪爾男人。”

  亞當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動容。

  “你說的是‘墮落的勇者’米迪爾嗎？”

  “‘墮落的勇者’？不，你搞錯了吧？我說的可是兩百年前，東西大戰時，號稱‘光明的勇者’的米迪爾。”

  “東西大戰？如果你說的是兩百年前我們和魔族的東耀聖戰的話，確實，當時米迪爾作為光明同盟的頂尖戰力，被稱為‘光明的勇者’，但是，後來證實米迪爾在聖戰後期就被魔王給收買了。”亞當說道：“停戰協議簽訂後沒多久，被魔族腐化的米迪爾妄圖刺殺恩澤大主教，被洛達帝國左右護國使當場擊殺。因此，我們後人都稱他為‘墮落的勇者’。”

  “什麽？！發生了那種事嗎？”莉莉吃驚地放下了手中的烤魚。

  “你們龍族不知道嗎？”

  “不，在我們的文獻記載中，米迪爾勇者是一位了不起的偉人，很難想象他會做這種事。”莉莉有些失落地說道：“我聽過不少他的故事，心裏還挺敬佩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