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是說,朕錯了麽?
作者:蘇行歌      更新:2021-01-01 22:46      字數:2756
  皇帝含笑看著她,這會兒倒是放鬆了些心神,靠著龍椅,道:“不怪他,朕那會兒心煩,沒讓他們進來。”

  他說著,揮手讓王順出去,王順便立刻提著茶壺退了出去,帶著褶子的眼角滿是笑意。

  眼見得出去了,趙凰歌則是歎了口氣,道:“兄長可有什麽煩心的,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您解決?”

  聽得她這話,皇帝倒是掃了她一眼,旋即莫名的笑了笑,道:“罷了,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皇帝頓了頓,到底是遞給她一本折子,道:“中秋臨近,加之西楚皇帝千秋節,這是他們上的使臣名單。”

  他將折子遞過來的時候,趙凰歌沒來由的心頭一跳,忙得接了過來。

  待得看到折子上的名單後,卻是呼吸一頓。

  這些人……

  可都是朝中的主戰之人!

  西楚皇帝今年是整壽,加之與中秋節一起,所以要大辦宴席。

  而北越之所以派人前去,卻是因為,他們吃了敗仗。

  作為被迫求和的一方,北越隻能認慫,伏低做小的派遣使臣前往,為西楚皇帝賀壽的同時,也是為他們示好。

  “皇兄。”

  趙凰歌捏著手中的折子,看向皇帝,壓著心裏的顫意,問道:“赫連家的人……不可前往。”

  重生之後,她的腦子裏盡數是後來的血流漂杵,若不是皇帝將這折子塞給她,她還想不起來這件事兒。

  前世裏,四大家族裏主戰的赫連家,帶著使臣前去賀壽。

  可到了西楚之後,卻打殘了一個西楚朝臣。

  那之後,西楚與北越的關係急轉而下,再加上當時皇帝病重無力處置此事,一直到他死前,戰火都未止歇。

  彼時慕容家趁亂清君側,內外交困之下,北越一度陷入困境。

  這樣的困境,趙凰歌絕不想眼睜睜看著再來一次!

  見趙凰歌神情裏的凝重,皇帝倒是坐直了身子,問道:“為何?”

  趙凰歌卻是反問道:“兄長當真不知麽?北越與西楚戰事剛平息,赫連家先後折進去了兩個子嗣,他們日日在朝中叫囂著主戰,這時候讓他們去西楚,能有什麽好事?”

  她將話直白的攤開來說,皇帝的第一反應卻是:“你怎麽知道?”

  他的神情帶著銳利的光芒,那一瞬間,不像是一個兄長看妹妹,反倒像是打量著一個對手。

  是的,對手。

  趙凰歌一怔,先前想說的話,在看到皇帝的神情之後,卻是瞬間都變成了空白。

  下一刻,卻見皇帝垂下了眸子,隻盯著龍案上鑲嵌了螺鈿的圖案,過了一會兒才道:“朕讓他們前去西楚,是有原因的。此番我北越吃了敗仗不假,可一仗之敗,算的了什麽?朕要讓他們知道,北越從不認輸。”

  “可北越現在隻能認輸!”

  趙凰歌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此番與西楚一戰,北越之所以戰敗,既不是無能將、也不是無良兵,而是西楚太強了。差距雖不至於天塹,可卻無一戰之力。”

  北越抵不過西楚。

  西楚建國幾百年,良將強兵糧食銀錢處處不缺,可北越不是。

  北越才曆經三代君主,趙顯垣是第四代,剛登基不過八年。

  當年太祖皇帝揭竿而起,滅了大食,立了國都。

  可直到現在,北越才尚且能夠讓百姓顧的上溫飽。

  這般情形下,打仗,苦的唯有百姓。

  她這話一出,就見皇帝驟然沉下了臉,道:“你是在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見皇帝生氣,趙凰歌默不作聲,良久才問道:“兄長,我並非在長他人誌氣,而是想讓您認清楚現實。”

  她看著宮燈映照下的,皇帝那一張已不在年輕的臉,卻是沒來由的想起了當年他跪在先帝陵寢外,發的宏願。

  他說,要讓北越海晏河清,要讓這天下之土,盡歸於北越。

  更要他的父皇,認清楚自己這個皇帝,當的十分合格。

  拋開感情的成分在裏麵,趙顯垣算不得一個好皇帝。

  他窮兵黷武,獨斷專橫,甚至並不十分顧及百姓。

  可加上感情來算,他是一個好哥哥。

  更是一個好兒子。

  “兄長,北越是趙家的天下,可是……百姓也是趙家的百姓啊。”

  她放下手中的奏折,繞過龍案,走到皇帝的麵前半跪下來,仰著頭去看他:“我知道您一生抱負,更知道,父皇死前的恨,讓您一刻都不敢忘。可是——既為百姓的神明,便該將天下放在仇恨之上,不是麽?”

  北越與西楚的戰事,是因為趙家的公主。

  當年,太祖皇帝滅大食,立國號為北越。

  及至睿宗登基時,大食的餘孽依舊流竄在各地。

  這時候,西楚欲與北越交好,雙方遞交了國書。

  而為了兩國邦交久遠,當時的西楚皇帝,聘北越的皇八女永寧公主為妻。

  睿宗原本不舍掌上明珠,永寧公主為了兩國的和平,為大義而舍棄親人,自請前往。

  然後……

  死在了西楚。

  睿宗時期,這事兒成為了北越的一塊心病,可是當時,朝中應對大食餘孽已然十分艱難,更遑論替永寧公主討要公道了。

  到了英宗皇帝登基之後,北越休養生息,兵強馬壯,終於有能力與西楚一戰。

  可戰事一旦開,便再無止息。

  英宗在位三十餘年,與西楚的戰事有勝有敗,卻始終未曾將永寧公主的遺骸成功討要。

  直到他死前,這事兒都是他的心頭恨。

  那是他的幼妹,年少別離,此生再不可見。

  英宗死之前,要子孫後代,務必有朝一日一雪前恥,將永寧公主的英靈迎回故土。

  這也是為什麽,趙顯垣登基之後,不顧其他人的反對,執意要與西楚起戰事的原因。

  趙凰歌至今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西楚寧可不斷地挑起戰事,也不肯將皇姑姑的遺骸交給北越。

  可事已至此,北越無人可以解此局。

  趙凰歌其實可以理解父輩和兄長的恨,可是大抵是因著她這些年的掌權,更覺得,江山既為趙家江山,便該為百姓撐起來一片天。

  若為一人,而使千萬人喪命,這當真是一個合格的君王該做的決斷麽?

  她這一番話,終於讓皇帝低頭看她。

  小姑娘還很年輕。

  她再有十餘日,才是十五歲的生辰。

  就像是晨起的太陽,不晃眼,甚至於柔和,可是旭日初升啊,終有一日成為那耀眼的驕陽。

  他久久不語,隻是將手撫上了她的發,而後,停在了她的臉上。

  “你是說,朕錯了麽?”

  趙凰歌搖頭。

  “兄長沒有錯,您英明決斷,趙家先祖必然為您驕傲。可是,北越眼下,經不起一場戰事了。”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都有些哽咽:“北越需要休養生息,您也一樣。憑私心而論,我希望您可以養好身體,長命百歲。因為隻有活著,才有無限希望。隻有活著,我這裏才踏實。”

  前世的時候,趙顯垣死在了禦書房。

  那時戰事焦灼,他一連三日不眠不休,已經是那樣一個油盡燈枯的身體,哪裏經得起這般耗費?

  聽到消息的時候,她一路冒著大雨跑出去,亂糟糟的禦書房內,唯有他安靜閉目。

  卻再不會醒來。

  她強忍著眼淚,卻到底有一滴落了下來,劃過趙顯垣的手指。

  他的指尖微微一顫,驟然縮回了手。

  良久,才聽得他道:“起來吧,地上涼。”

  趙凰歌並未應言,皇帝便拉了她一把,拿帕子替她將眼淚擦了,道:“才說的頭頭是道,怎麽這會兒倒跟小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