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飛揚臉紅了。

  他早先都是和泥人同睡一張床，便於照顧。

  如今，泥人像是真人，他便有些不好意思。

  他隱隱約約已經明白了明媚的用意，更明白這個泥人定然是明媚早早就給了采薇的，明媚一早就料到他和采薇會是這樣的結局，所以才讓采薇早早將泥人帶在身上……

  如此想來，他們欠了明媚很大的恩情。

  他洗了一條帕子，用水輕輕擦拭著泥人的臉頰，然後，看著冰棺裏的甘采薇。

  說來奇怪，他一路走了那許多日子，采薇的身體都沒有腐爛，一直仿佛剛剛入睡的樣子，看來，也是盟主夫人的手筆了。

  他長歎一聲，繼續自己簡單的生活，除了必要的一日三餐，他很少出屋子，隻是在房間裏安安靜靜的待著。

  房子的四周常常有好心人打轉轉，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他們都擔心哪一天卓飛揚也死了。

  第四十五天的時候，卓飛揚仿佛聽到了極其淡的呼吸聲，想要仔細聽時，那聲音反而不見了。

  他想自己或許入了魔，才會幻聽。

  第四十八天，他耐心的等了一個晚上，他想著挨過這一夜，到了子時，就是第四十九天了，成敗如何，全在於此，他摸了摸額頭，那裏又一枚看不見的符文，他一直記得。

  死或者不死，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對一個人會這樣情根深種，當真無藥可救。

  他將自己下山後的遭遇統統都寫在信裏寄去了萬劍門，不知道師父可曾收到，他愧對師門了，

  他此生大概做不了一個好的劍客。

  他連自己最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

  他想的太出神，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流下，落到了泥人的手臂上，眼淚很快滲了進去……

  泥人手指微微動了動，睫毛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卓飛揚驚住了。

  泥人緩緩撐起身子，“卓……師兄？”

  “采薇？”卓飛揚道。

  泥人點了點頭，她坐起身，看看自己的身體，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泥人，隻是奇怪自己明明受了傷，怎麽會一點傷口都沒有。

  她有很多話想和卓飛揚說，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直到，她目光瞥見冰棺，瞥見冰棺裏的自己。

  她驚訝的翻看著自己光潔如玉的手臂，恍惚間明白了什麽。

  “我是……泥人？”

  卓飛揚艱難的點了點頭，狂喜之下，又有隱憂。

  他的采薇回來了，可不算完全回來。

  他緊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將甘采薇抱在懷裏，生怕用力太過，把她捏碎了。

  甘采薇哭了，又不敢哭，生怕把自己哭化了。

  她已經明白了當初明媚給她泥人的原因，原來早就有這樣的深意在裏麵，她是不是看見了她一生悲慘命運，所以用這樣的法子來幫助自己？

  若真是這樣，自己何其幸運。

  卓飛揚道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哄孩子。“你……不喜歡這身體？”

  甘采薇手忙腳亂的擦眼淚，“不，不，我喜歡，我喜歡極了，我隻是怕把自己哭化了。”

  卓飛揚哈哈大笑，他好快活，看見活生生的甘采薇，不管是真人還是泥人，他都快活。

  他也急忙用袖子幫她擦幹眼淚，隻是太難了。

  甘采薇的眼淚太多，最後隻好包了一塊布放在眼睛上。

  等忙完坐定，卓飛揚才想起來，之前，他還用布給泥人擦臉……這麽一想，他差點兒把他媳婦擦化了。

  甘采薇聽到板凳挪動的聲音，問道：“怎麽了？”

  卓飛揚紅了臉。“我以前給你擦過臉，流眼淚應該不會把自己哭化的。”

  “真的嗎？”甘采薇拿掉了布，露出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看起來分外的澄淨。

  卓飛揚忍不住，走上前去，捧住她的臉蛋，親了親那雙眼睛……

  甘采薇屏住呼吸，忽然，下定了決心。

  她是泥人，並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什麽時候化，不如，趁著現在還是人的時候，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報答該報答的人。

  她順手纏住卓飛揚的脖子，將他勾倒在床上。

  卓飛揚隻愣了一下子，就懂了。

  “采薇……”

  “飛揚哥，我……很高興，我樂意。”

  簾子落下，夜色正濃，一室春光濃溢……

  第二天。

  外麵有人敲門。

  卓飛揚內功極好，不用開門就聽出來是打算給他介紹姑娘的媒婆，他自從來到這裏，雖然並無根基，但對甘采薇的一番深情眾人都看在眼裏，故而，想來給他介紹姑娘的人很多。

  從前，他為了給甘采薇祈福，並不願意得罪人。

  如今，他的妻子活了。

  兩人用一晚上的時間證明了，這身體不怕水，會流血，會流汗，也有一顆滾燙跳動的心，和真人一模一樣，別無二致，想來，他們會在一起活很久很久。

  想到這裏，便笑出了聲。

  甘采薇自然也聽到了，她說道：“我去開門。”

  “好！”

  卓飛揚很樂意，他幫甘采薇一件一件穿好衣服，手指碰過她肌膚，帶來一陣顫栗。

  甘采薇輕吟一聲，又急忙閉住最，趕緊去開門。

  門口的媒婆上上下下看了一眼甘采薇，眼睛一番，暈了！

  人人都說卓飛揚的老婆死了，怎麽又死而複生了？

  甘采薇忙傳了一些內力給媒婆，媒婆醒來後，一溜煙兒的跑了，邊跑邊喊。“別追，別追，老婆子自己走，老婆子再也不給卓大爺說親了，你別跟著，你繞了老婆子。”

  甘采薇：“……”

  卓飛揚從背後攬住她。“我們離開這裏吧！”

  這樣的異事，會引人關注，他如今好不容易失而複得，不想有任何差池，更不願節外生枝。

  兩人沒多少行李，那些俗物都可以不要，唯一需要帶走的東西，竟然是甘采薇自己的身體。

  甘采薇默默的看著自己的身體，這身體被年秀山玷汙，是她一生的痛，卓飛揚不在乎，她也可以放下，隻是，卻不會完全放下。

  如今有了新的身軀，這極好，極好！

  她此生終於又重新幹幹淨淨了。

  生而為人，不求聞名於世，顯貴於人，但求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做人。

  那位喬姑娘，是她兩世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