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券丹書
作者:沉雲香      更新:2020-11-13 09:55      字數:5151
  今兒清晨看著下了雪, 趙翊林就想到了魏昭沒見過雪的事,到了母後那裏吃過了飯,沒曾想居然見著嵇珩之從公主府出來。

  見禮之後, 幾人就準備去不遠處的茶樓。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灑落,很快就在上午的積雪上又覆蓋了一層。

  昭昭總是往雪厚的地方踩,這樣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來, 這雪明明是輕薄地一團落在另一團上, 漸漸累積的厚了, 模樣是輕薄的蠶絲被褥。但是踩在蠶絲被褥上肯定不會有這樣吱吱呀呀, 踩上去像是踩了雲朵, 柔軟而又溫暖。

  踩在雪上是和踩在被褥上完全不同的觸感。

  這樣的天氣鮮少有人出門, 一般人更願意在家中烤火, 所以不少店鋪的掌櫃都懶怠了下來, 草草把門前的一片空地給掃出來, 偶爾馬車駛過, 留下蹄印還有車轍,整條長街顯得有些空闊。

  趙翊林是站在兩人中間的,想著上次自己初見魏昭都沒有認出來, 嵇珩之怎麽認出來了?

  嵇珩之還到了公主府裏吃飯, 自己都並未在公主府裏吃過飯。

  他們兩人又說了什麽?他當時在角門處看明衍笑意盈盈的,杏眸彎成了月牙。

  帶著一點自己也說不出的沉悶, 趙翊林一路沒有說話。

  嵇珩之本來就懷著心事,在這樣氣氛裏也開始回想更多在慈念庵裏見到的細節。

  昭昭的腳步要比兩人都輕鬆,在發現了驚天的秘密確實是煩惱又惶恐的,等到嵇珩之快速發現了不對, 她自己的惶恐消退了不少, 像是被另一人分擔了。

  這件事有些像是小魚兒給她的預知夢, 她無力阻攔的時候,要做的是說服能阻止的人(桐花村決堤),又不大像小魚兒給她的夢,因為小魚兒會告訴她很多訊息,而她不了解婁小姐,不知道鍾家的事。

  不過,還是有其他人一起分擔,昭昭想著,她好歹是因為摸到了婁小姐的脈搏,所以才有了懷疑,而嵇珩之光是她的一句話,隻怕就看出了不少東西,等會說更多的事情,一定可以知道更多東西。

  很快就到了茶樓,這茶樓門口不像是其他鋪子一樣散漫掃開雪,而是清掃得幹幹淨淨,露出濕漉漉的青石板。

  “幾位請。”小二殷勤地躬身請幾人入內。

  這茶樓的一間雅間很是特殊,用的是一小片玻璃擱在雅間與茶水間正中,主家自然是坐在雅間裏,倘若是需要下人了,對著茶水間示意,下人就可以趕過來。

  要說的事牽扯甚大,伺候的人都去了茶水間裏。

  趙翊林的手中捧著茶,聽著魏昭說話。知道了這兩人上午各自的行程,他們交匯在蕭山腳下,而嵇珩之上次就猜測魏昭是男還是女,今天見到了之後就認了出來。

  “沒想到居然都在今天去了慈念庵。”趙翊林說完了之後,見著兩人都沉默,猜測定然有事問道,“怎麽了?”

  魏昭看了一眼嵇珩之。他的手指虛虛握著茶杯,裏麵的水是剛燒好沒多久,滾燙的溫度隔著瓷杯把他的指尖都燙紅了。

  見狀魏昭先開口:“瑉珣哥哥,這件事我是偶然發現的,其實我當時稀裏糊塗的,因為鍾少爺提到了他娘親對婁小姐愧疚,我因為那些發現,就開口詢問為什麽鍾家夫人對婁小姐愧疚。”

  “當時嵇少爺是與我私談的,隻是,這事涉及到別家的私事,他不願意說。我就和他說,等會可以在庵堂裏見一見九思師太,再見見婁小姐。”

  “再後來就是嵇少爺去了庵堂,送走了鍾小少爺,到了公主府。”

  嵇珩之慢慢鬆開手,頷首說道:“那就從當年鍾大少的事情說起。”

  為什麽不願意提起是因為這事是一樁醜事,說出口對婁小姐名譽也有損。

  當時鍾世朗喝了酒,結果酒後失德輕薄婁小姐,當時婁小姐還在病中,被鍾世朗的手捂著嘴結果暈了過去,丫鬟有些不放心,當時說好了就待一盞茶功夫,結果時間耽擱得太久了。丫鬟敲門一看,就發現了一人昏過去,一人死了。

  鍾世朗死得不大名譽,鍾家人檢查了鍾世朗的身體什麽都沒有看出來,而酒水也讓人查過了,最後判斷問題是鍾世朗吃了不得體的藥物。

  這件事趙翊林並不大清楚,不過就像是昭昭說道,此事涉及到婁小姐的名譽,還有鍾家死去大公子的名聲。

  嵇珩之素來口風很嚴,為什麽會提起這件事?

  趙翊林皺眉頭聽完了之後說道,“鍾家大公子不是這樣的人。”

  “畢竟……還發現了春宮圖。”嵇珩之也因為明衍郡主在場,很是尷尬,甚至麵頰都浮現了紅暈,“還有一些別的事情作為佐證,最後是鍾家求著婁小姐不要聲張,而婁小姐答應了下來,但是似乎心中還是不舒服,就住在庵堂裏。”

  “外人都以為是婁小姐有情有義,所以鍾家人對婁小姐拂照,實際上是因為當時鍾大少爺的死。”

  嵇珩之一口氣說完了之後反而輕鬆了下來,他沒看太子殿下,看著魏昭的方向,“所以鍾世朗的死是和婁清韻分不開的,她就算是沒有動手,也是知情人,不知道是不是那個九思下的手。”

  魏昭點頭,對著趙翊林說道:“瑉珣哥哥,過去的事情說完了,我再和你說說看今天發生了什麽。”

  趙翊林微微頷首。

  魏昭從初到慈念庵的大雄寶殿開始說起。

  九思師太舉止不大像是修佛兩年的人,功德箱裏有黏膩的葷油,宛若閨房一樣的廂房……

  說到了這裏,魏昭咬了一下唇,“我摸到了婁小姐的手腕,雖然脈相很淺,但是不出意外的話,那是女子有身孕的脈象。”

  那兩人同時被魏昭的話震住了,嵇珩之手邊的茶杯更是被碰到了地上,茶葉潑了一地,他霍得站起來,“此話當真?”

  趙翊林說道:“明衍郡主在外是跟著一位神醫學醫術的,在建安府也治過一些人。”

  昭昭點點頭。

  這一聲把茶水間的人也嚇到了,他們看得到裏麵的情形,就是聽不到聲音,聽雨更是攪著帕子。

  “坐下吧。”跟著趙翊林出來的內侍說道,“不用擔心。”

  雅間裏,魏昭喝了一口茶之後繼續說道:

  “我後來懷疑那位師太也是因為這脈象,畢竟我不像是嵇少爺一樣能夠立即看出端倪,我隻是猜測,是不是這位容貌雌雄莫辯的師太有可能是男子。”

  ……

  “對了,剛剛說到了我娘的披風髒了,婁小姐打開了她的衣箱,裏麵的衣服很多,而且她打開的那滿滿一箱都是帶毛的鬥篷。”

  “我和娘親禮佛的時候都會刻意避開帶毛的鬥篷,用的是蠶絲披風,而久住在庵堂裏婁小姐用的卻是帶毛的鬥篷……”

  “我最後出手試探了師太,說他的脖頸有落葉,我伸手摸到了他的喉結。”

  趙翊林在聽魏昭說話的時候,一直是皺眉頭的,聽到了她出手試探,嗬斥道,“胡鬧!”

  魏昭身子一縮,看到了趙翊林鐵青著臉,她心中知道對方是關心她,用拇指食指揪住他的衣袖,聲音小小而又柔軟,“其實這一招還是瑉珣哥哥教我的。”

  這般說話對十四歲的少年還是有用的,趙翊林的臉很難繼續板著,隻是生硬地說道:“我哪兒教過你這些?”

  魏昭從身上取了一個絡子收入到了袖裏,手指碰了碰太子的鬢角,然後收回了手,絡子就出現在她的手心裏。

  “還記得第一封信嗎?這個小把戲就是你當時告訴我的。”

  小姑娘彎著眼衝著他笑,又提的是舊事,趙翊林沒好氣地說道,“別仗著自己有點功夫,就亂折騰,對方可能是謀害鍾大公子的人。”

  嵇珩之等著兩人說完之後才開口,“我有八·九分的把握那位師太是男子,既然明衍郡主摸了喉結,這事就成了十成了。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京郊外的別院,太子殿下……”

  若是單純牽扯入了人命官司,他一起去也沒關係,但是這事牽扯到了已經下了聖旨的三皇子妃,要是知道有太子在,不知道汪貴妃會不會覺得這是太子在看熱鬧,會發瘋做些不理智的事情來。

  趙翊林明白嵇珩之的未說出口的話,對魏昭說道:“讓流光跟著你。”

  趙翊林就這樣回宮了,留下了一個沉默叫做流光的女暗衛跟著魏昭。

  魏昭在馬車上知道了為什麽要去京郊,他們這次是去找在溫泉別院養身體的鍾家老夫人——封老太君。

  這位老太君是武將世家出身,她的父親當年在禦駕親征的行伍裏舍身救了當時的帝王,封老太君的父親當時重傷的情況下,硬生生挺了過來,最終這一場禦駕親征大獲全勝。而就在聖上回到了皇宮的時候,將軍轟得一下倒在地上,太醫發現,將軍應該是一路強撐著,就是為了讓皇帝回宮安全了之後,才敢倒下,封將軍直接氣絕,根本沒有給太醫一丁點挽救的機會。

  當時的帝王大為撼動,在封將軍的葬禮上痛哭流涕,甚至他還讓整個大齊都禁樂整整一個月,為封將軍服喪,或者說是為封王爺服喪。那位封將軍做了整個大齊絕無僅有的異姓王。

  因封將軍隻有一位嫡女便是如今的封老太君,帝王賞賜了她鐵劵丹書。

  封老太君有了那鐵券丹書,就算是這慈念庵是未來三皇子妃所住下的庵堂,也可以讓京畿兵馬指揮司的總指揮帶著兵士圍住蕭山,不讓一隻雀兒飛出蕭山,徹底捆著那慈念庵堂之中的人,去給鍾世朗討回一個公道。

  魏昭聽著還特地讓馬車停在了公主府,取了母親沾染上汙物的披風,也帶上了婁小姐給的狐裘。當時聽風接過了披風,魏昭就留了心眼,特地吩咐了不讓洗那披風。

  元安公主似乎覺察到有事要發生,心跳的很快,尤其是知道了女兒要了兩件衣服,心中不知道慈念庵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那是已經下了聖旨的三皇子妃安置的地方,肯定是有大事發生,既然是大事,那麽魏昭這一趟肯定是必要的。

  元安公主捋了捋女兒的頭發,壓住了眼底的關切,“一切以你安危為重,你小心些。”

  “娘放心。”魏昭小聲說道,“回來了之後我同您說。”

  元安公主點點頭,看著那個沉默的流光,心中稍安。

  聽雨留在了公主府裏,換成了流光,流光換上了公主府侍女衣衫,手中拿著明衍郡主用的藥箱。

  封老太君既然是去溫泉莊子療養,身體想也知道是不大好的。

  嵇珩之本想說莊子裏有太醫,封老太君地位特地,如今的聖上還點了太醫署的一位女醫跟著她,不過想到了眼前這位醫術也不會差,隻是扶一把婁小姐就斷出她的身孕,這帶上醫箱也是魏昭的心意,便開口不語。

  封老太君正在暖洋洋的屋子裏與人對弈時候,聽聞明衍郡主與嵇珩之過來拜訪。

  要說起來封老太君是在與歐旵對弈,封老太君閨閣的時候書讀得是七零八落,但是在黑白棋子廝殺上十分擅長,歐旵無意之中與封老太君對弈一局,可以說是念念不忘,每月至少有一天的休沐日是要與封老太君廝殺的。

  封老太君下棋是遊刃有餘,聽聞有人來訪,見著歐旵苦思冥想便道:“歐大人,我先去看看有什麽事,你先繼續想,若是想好了,我這邊還沒有忙完,就把棋盤給封上。”

  歐旵早早就知道明衍郡主,他也對這個小姑娘好奇過,但是現在眼睛離不開黑白棋子,胡亂點點頭,“老太君自去忙,要是多給我一些時間,隻怕這一局我要贏。”

  封老太君笑了起來,“好。”

  過去了一刻有餘時間,歐旵已經想到了往後的七八步,在心中盤算了之後,看著封老太君還沒有回來,就繼續往後推敲棋盤,結果這就到了小半個時辰,老太君身邊的嬤嬤到了她的麵前,歐旵以為對方是來封棋盤的,結果嬤嬤說的是封老太君有急事要先離開,晚些時候登門給歐旵賠禮道歉。

  歐旵就覺得稀奇了,他當然知道眼前的嬤嬤是封老太君身邊最得用的人,足以代表封老太君,但他還是覺得奇怪,除非是聖上親臨才會這般行事。隻是兩個小輩來拜訪,就算是天大的事,封老太君也會與他說一聲,用嬤嬤來說是不妥當的。

  歐旵再仔細看眼前的嬤嬤,發現她的眼珠子滿是血絲,眼眶都有些腫了起來。霍得一下站起來,麵色嚴肅說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王嬤嬤是一直跟著封老太君的,朗哥兒是嫡長孫,別說老夫人把他當眼珠子疼,就連她也是疼愛郎哥兒。當年老夫人因為聽聞朗哥兒去了,就直接病得昏昏沉沉,等到身體恢複了之後,大公子這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他已經安葬了。

  封老太君隻說了一句,“我孫子不是那樣的人。”之後再也沒有提起過鍾世朗,隻是那之後老太君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每日裏要吃穩心的藥物。顯然因為大公子的死,老夫人傷透了心。

  王嬤嬤當時是看著一切,從那些收集到的證據來看,她不像是封老太君那樣堅定,她不覺得朗哥兒有什麽大錯,隻是可能被歪書給勾了姓,朗哥兒是到了少年慕艾的年齡,生了不好的心思,才會對婁小姐做出那些事。

  王嬤嬤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婁小姐不願意說,也算是保全了大公子的名聲。

  王嬤嬤一直覺得鍾世朗是有罪的,結果今天聽到了的事情,猶如是晴天霹靂一樣,王嬤嬤自己暈倒了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她頭一個惦記的是封老太君,連忙說道,“喊女醫過來,老夫人的身體不好。”

  封老太君顯然是哭了一場的,她的眼眶已經腫起來了,眼裏也都是血絲,不過整個人卻倦怠之氣一掃而空,握住了她的手說道:“不用喊女醫,我身體很好,我的朗哥兒還等著我替他討回一個公道!”

  王嬤嬤聽著歐旵的話,又想到了這事來,忍不住落淚,聲音哽咽:“歐大人,老夫人要替我們府裏的大公子討回一個公道。”

  “明衍郡主和嵇少爺就是帶來了一個消息,老夫人剛剛知道了我們大公子當年是冤枉的,她哭了一場,現在形容狼狽所以不願意見您,她要換上誥命服,帶上鐵券丹書替我們大公子討回遲來的公道!”

  王嬤嬤口中的大公子,那豈不是鍾世朗?

  歐旵想到了封老太君竟是要用上誥命服和鐵券丹書,麵色嚴肅起來,這可不是小事,隻怕整個大齊都要因為鐵券丹書而震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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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上一章增加了1500多字,可以回過頭看一下。

  2、嵇青林的名字改了,改成嵇珩之。

  3、這一章有話要說是放置在文章前麵的,所以就明天再感謝投地雷票的小天使們,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