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無麵人(二十二)
作者:吃書妖      更新:2020-11-13 08:32      字數:4522
  徐盛星似乎陷入了某種古怪的情緒當中,當我與克洛伊(亞當)拿走警察製服,分別去不同的地方更換衣服的時候,他隻是不鹹不淡地點點頭,示意會安靜等待我們更衣完畢。而若是正常的他,這裏八成還會嘲笑我一句,“女人也就罷了,你一個男人也覺得在我麵前更換衣服不好意思?”

  但他並沒有這麽做,而是默默地佇立在原地,凝視樹葉在風中搖曳,仿佛樹葉的運動中藏著大自然的神秘隱喻,而他則成了個遠古部落的巫師,企圖從這種像是“龜甲在火中迸出的裂紋”的無規律中覓出某種解答。

  看得出來,他很茫然,似乎在這兩天中,他找到的不僅僅是井上仁太的所在地,還找到了一些不符合他期望的線索和證據。

  當我更衣歸來的時候,克洛伊還沒回來,徐盛星看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點頭道:“倒是像模像樣。”

  “既然如此,不如再給我個破片手雷如何?”我拍了拍綁定在大腿外側上的槍套,裏麵是真的有槍,隻不過沒有子彈,“我記得你們警察正式參與戰鬥任務的時候,除去手槍,還會帶上那東西的吧。”

  “僅限於對靈能者和你這種怪物的時候。”他訂正一句,隨即居然真的丟過來一枚沒開保險的破片手雷,看他這個動作,不像是丟手雷,反而像是丟個蘋果。

  我立即伸手接住,雖然明知道輕易不會爆炸,但看到這種危險物品似乎快要摔落在地了,心弦難免繃緊。

  “居然真的給我?”我非常意外地問。

  這種破片手雷的爆炸場麵,以前我也見過,傷害力著實不小。手雷表麵鑲嵌數以千計的小鋼珠,會隨著手雷炸裂的同時四散爆射,對一定範圍內的敵人造成巨大殺傷。在我的故鄉世界也有著相同的武器,但在這邊,為了更加有效率地對付靈能者,甚至做過了殺傷力與殺傷範圍的強化,實在不是能夠交給外人的東西。

  話雖如此,在實際與高級別靈能者戰鬥的時候,其實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充其量隻能對付對付二三級靈能者。到了對付一級靈能者的時候,就會顯得捉襟見肘,不具備一錘定音的力量。

  若是拿去對付徐盛星,那就更加無用,徐盛星自己都能製造遠比這更強的殺傷力。他之所以會隨身攜帶槍械和手雷,估計隻是因為這兩樣武器的威懾力,對一般人來說更加便於理解而已。

  “是個啞彈,修都修不好,跟玩具也沒兩樣兒了。”他姿態冷淡地瞥了我一眼,“我就知道你會要,所以專門帶了個過來,以資嘲笑。”

  “那還真是‘多謝’你了。”我對此不以為然,然後說,“你讓我們換這身衣服,是想讓我們在將井上仁太從押送中劫走以前,先偽裝成‘混入警察隊伍裏的假警察’嗎?”

  在我說話的同時,克洛伊也換好衣服,過來匯合了。

  “是有這個打算。”徐盛星說,“但是,如果他在與我對峙的時候就暴露出自己是真凶的事實,那也用不著你們劫走他,我直接將他押進局裏就行。”

  克洛伊聽到我們的對話,在旁邊插了一句話,“他總不至於犯下那種錯誤吧。”

  “這可由不得他。”說著,徐盛星撩起袖口,露出手腕,隻見他的手腕上佩戴著一件古色古香的手串,“這是我昨天向局裏申請來的靈能物品,有著‘偵測謊言’的效果。如果周圍有人在說謊,物品本身就會自動加熱到四十五度以上,讓佩戴者知曉。並且與傳統的測謊儀截然不同,這種靈能物品在針對一般人的時候,能夠發揮出百分之百的測謊效果——不是‘接近’百分之百,就是百分之百。”

  說著,他突然地看向了我,盡管隻是投來視線而已,卻讓人感覺像是野人拿起長矛,突然刺向小溪裏的魚——這種“有準備的突然”的印象。

  “打個比方來說——”他緊緊地盯住了我,“無麵人,你現在的年紀是‘十八歲’,對嗎?”

  我心中一緊,但表麵功夫依然沒有破功,麵不改色地回答:“不,加起來大約有四十二歲了。”

  他低頭看了看這件手串,眉頭又皺到了一起,看來手串是沒反應。

  “無麵人怎麽可能是十八歲呢?”克洛伊笑道,“若真如此,那他豈不是從十五歲開始,就在以一般人的身體獵殺靈能罪犯了?就算打從娘胎裏開始練武,也肯定做不到這個地步吧。”

  說著,她又看向我,嘖嘖稱奇,“但是,原來你今年四十二歲啊,真是沒想到。看這張易容出來的麵孔,我還以為才二十四歲呢。”

  隻是“心理年齡四十二歲”而已。我心說。

  “說來也是,我剛才不過是胡言亂語而已,無麵人不可能那麽年輕。”徐盛星點頭道,“總之,等下我就拿這個靈能物品試探井上仁太。如果他是真凶,我就能在拘留他的同時,向局裏要求到更多的調查資源,去收集他的罪證了。”

  “不可以直接判他有罪嗎?”克洛伊問。

  “不可以。”徐盛星說,“靈能物品的測謊結論,在法律上無法作為證據使用。”

  “即便測謊效果達到了百分之百?”克洛伊追問。

  “這涉及到了政治、社會、倫理、心理、曆史、靈能……等多個學術方麵的問題,在學術界也時常有人爭論‘是否應該將其納入法律體係當中’,相當之複雜……”徐盛星說,“但用笨蛋也能理解的方式來概括就是……某些‘視說謊如呼吸的人士’不樂意看到這種東西能夠具備法律效力。”

  “好吧,我懂了。”克洛伊恍然點頭。

  徐盛星接著說道:“但這玩意作為參考來說依然有著很大價值,到時候我即便給他上上私刑,局裏也沒人會說什麽。”

  “警察動用私刑是犯法的吧?”我問。

  徐盛星斬釘截鐵道:“隻要不暴露,就不算是犯法。”

  “所以說你這個人真的是人民警察嗎?”克洛伊似乎又刷新了自己對徐盛星的認知,“你兒子知不知道你在外麵是這樣工作的?”

  “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他當然不會知道了。”

  我看了他一眼。

  *

  一小時過後,我們乘車來到了位於郊外的製藥廠。

  這家製藥廠從外麵看過去,像是個放在地上的巨大白箱,作為建築而言毫無個性,僅僅是塊頭很大而已。當然,作為量產藥物的工廠,也沒必要追求建築方麵的藝術性。這地方也算是有些年份了,外牆飽受風吹雨打,很多地方都掉了漆,到處都是灰色的痕跡。

  當我們走到入口的時候,有個像是員工的人出來迎接我們。

  從名義上來說,徐盛星此行是為公事,要來詢問身處於此地的井上仁太;而我與克洛伊則是跟班,佩戴頭盔,連麵孔都不露。雖說有些不速之客的味道,卻絕非不期而至。

  雖然看上去隻有我們三人,但據徐盛星所說,他還在外麵埋伏了一支警察隊伍,以備不時之需。

  “請往這邊走。”員工帶我們在走廊上前進。

  走廊兩邊是落地窗,可以直接看見房間裏的景象。我們這邊經過的地方倒不像是生產線,更像是研究藥物的地方,科研人員在房間裏擺弄著實驗器具和計算機,也不知道在研究什麽。據帶路的員工所說,這家製藥廠也兼具研究藥物的環節,並非僅僅是量產藥物而已。

  克洛伊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湊到我耳朵旁邊,小聲地說:“有種進入‘最終關卡’的感覺。”

  如果說井上仁太是神秘組織的“BOSS”,我們要在這裏打倒他,那麽這裏也確實是最終關卡了。

  然而,我從未忘記過自己的目的。我不是來這裏打倒井上仁太的——當然,如果有機會,這也未嚐不可。但歸根結底,我的目的還是徹查神秘組織,從他們對“靈能覺醒藥”的研究計劃中,找出對自己成為靈能者一事有用的線索。

  如果說克洛伊是在神秘組織的追殺中決心對抗的“反擊者”,那麽我就是為了探索秘密而行動的“調查員”。

  “可以帶我們到處參觀一下嗎?”徐盛星跟員工說話的時候倒是很客氣。

  “這個,大概不行。”員工有些為難,“主要是有些商業機密。而且有的地方,還要經過虹膜掃描才能進入。我也進不去。”

  “真是遺憾。”徐盛星說。

  “你們是來調查竊賊的嗎?”員工好奇地問,“上午好像進了賊,但保安沒能抓住,給賊跑了。”

  竊賊?這種時機?我不由得投去注意,但按照“設定”,我現在是徐盛星的跟班,不好隨意開口詢問。

  “是嗎?”徐盛星有點意外,“我們是為其他事來的。”

  員工哦了一聲,倒也不是很關心其他事是什麽。

  很快,他就將我們帶到了客室,為我們打開了門。

  徐盛星走入其中,我與克洛伊也緊跟著進去了。

  客室內各色擺設一應俱全,有沙發和矮桌,也有書櫃和盆栽等。

  裏麵還有兩個人,其中一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男性,外貌看上去相當英俊,雖然已經中年,但依然稱得上是美男子;而另外一人則不苟言笑,眼神銳利,穿著黑色製服,姿態挺立地站在沙發後,似乎是個軍人出身的保鏢。

  前者應當就是井上仁太了,我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他的真容。

  但此刻,後者——那個像是保鏢的男人,卻更加吸引我的注意。

  我一時間也無法說出他到底哪裏值得注意,硬要說的話,就是“直覺”。

  這種說法似乎多見於靈能者,但一般人也是有直覺的,隻不過與靈能者基於靈感的直覺不一樣,一般人的直覺是基於無意識的思考——如果把人的大腦比喻成計算機,那麽其中的很多程序就都是在後台工作的,比如說把光線信息處理成畫麵,把空氣振動處理成聲音等等,這些就都是在後台工作的程序。而偶爾,人的後台程序也會將某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信息結合到一起,得出結論,推到前台。

  前台(表麵思維)看不到後台的工作過程,就會將其當成某種沒來由的直覺。

  而我現在的直覺則告訴我,這個站在井上仁太身後的保鏢,很可能是個難得一見的“特級靈能者”。

  徐盛星也第一時間就將目光放到了那保鏢的身上,看了兩秒鍾,然後看向井上仁太,說:“好久不見了。”

  井上仁太早已站了起來,此時主動迎向徐盛星,熱情地說:“對,大約半年沒見了吧?我們彼此都有各自的事業和家庭了,也無法像是學生時代一樣說聚就聚。”說著,他露出了感歎之色,似乎在歎息時間不饒人。

  徐盛星默然點頭,在沙發上坐下來,而我與克洛伊則一言不發地,像那保鏢一樣,站到了他的身後去。

  井上仁太親自為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熱茶,接著就坐到了徐盛星的對麵去。就像徐盛星曾經提過的一樣,井上仁太似乎對整齊有著某種強迫心理,在坐下以後,他先關注了自己的衣服有無多餘褶皺,特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和褲管,再調整坐姿,好讓自己表現出挺拔的印象。

  “那麽,你有什麽事?”他熱情地問,“聽說是公事吧?”

  “是這樣的。”徐盛星點頭。

  “不妨先聊聊其他如何?”井上仁太說,“難得遇到老朋友,若是隻談公事,難免枯燥。”

  “不必。”徐盛星說,“今天隻談公事。”

  井上仁太麵露意外,“怎麽,你很忙嗎?”

  “寒暄到這裏就差不多了吧。”徐盛星拿起裝著熱茶的瓷杯,看了看,又放了下去,接著說,“我隻問你一個問題,問完就走。”

  聞言,井上仁太皺眉,問:“什麽事?”

  “最近河狸市發生的人口失蹤案,是不是你在幕後主導?”徐盛星一板一眼地問。

  “怎麽可能?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井上仁太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似乎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麽會被人問這種問題。

  徐盛星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井上仁太身後的保鏢若有所覺,他雙眼的虹膜忽然變成了暗黃色,仔細審視徐盛星的動作,然後恢複過來,嘴角扯出冷笑,道:“井上,不用再裝了。這個警察帶了靈能物品,已經測出你的謊言了。”

  現場的氣氛一瞬間變得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