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宣清長公主薨
作者:晚生末學      更新:2020-11-12 08:19      字數:4545
  天霧陰靄,清風四起。天氣驟冷,白雪紛飛,本來就寒冷的冬天更下恐怕又得多穿一件襖子,也不知那些農家的莊稼牛羊又有多少能夠活下來。

  皇城的鍾聲響了一遍又一遍,陣陣擊心,聲聲入耳,那清脆的鍾聲像是要震碎所有人的心,在整個偌大的皇城回蕩,透過天際,這是東闕的喪鍾之聲。大大的鐵中半空懸掛著,暗黑色隻能看出擺放多年,太監緩緩拿著柱子撞擊。

  整整十八聲,是長公主薨才有的禮儀。

  離府濯塵園。

  離幸在園中提筆作畫,一身白衣,青絲長垂,身側不遠處有有陣陣琴聲,是風良辰在彈奏。一臉繾綣,滿眼清冷,還有一絲微微的溫柔。

  落蘊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額頭有些許細汗,麵露焦急,喘著粗氣,落蘊是濯塵園的掌事侍女,曆來穩妥,從不見毛毛躁躁。今日這般,定是出了事情。

  “小姐,宮中剛剛傳出消息,宣清長公主……薨了!”

  離幸頓時愣住了,手中緊緊握著的毛筆,紅墨滴下,暈染開墨跡,好似一灘有規律的血撒布。清風吹起了畫紙,園中隻聽得到風吹過的聲音,離幸紅了紅眼睛,眼中是滿滿的不可置信,隨即無力地垂下了手,墨毀了整幅畫紙,離幸快要跌倒,落蘊手疾眼快連忙扶住了她。

  “小姐!”

  琴聲戛然而止,風良辰見到如此的離幸,眼中閃過一抹慌張。這是他第一見離幸如此失態的樣子,在他的眼中她一直是那個最尊貴,清冷的女子。

  “你確定是宮中傳出的消息?會不會有誤?”

  離幸一把拉住落蘊的衣袖焦急地詢問著,期盼這不是真的。突然傳來的噩耗徹底打破了離幸眼中一貫的清冷,自身的坦然。

  落蘊看著離幸眼中的深紅,雖有些心疼自家小姐,但事實擺在眼前,隻能硬著頭皮開口:“錯不了,北衡八百裏加急的公文已經報了宣清公主新喪,宮中已發出了喪鍾!請小姐節哀!”

  那定是錯不了了,公冶舒窈是她最珍惜的閨中密友,兩人猶如親姐妹一般,可惜,如今卻陰陽相隔……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舒姐姐,她到北衡不過兩年,為何就……!”

  離幸不知所措地轉動著眼睛,溢滿眼眶,落下兩行清淚,嘴裏輕聲呢喃著,離幸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也不願去相信,可終究敵不過現實的命運。

  宣清長公主,字舒,宮女姝夫人所生,難產至死,為紀念其母,賜字舒。永帝膝下唯一的公主,兩年前,和親北衡,為楚王妃,傳聞楚王生性殘暴,冷血無情。

  自古紅顏多薄命,奈何生於帝王家。

  東闕皇城,眾人縞素。永帝公冶懷謹下旨蘭陵縞素三日,為宣清長公主服喪,令追封其母姝夫人為舒貴妃,加封宣清公主諡號“德明”。

  皇城盛華宮,貴妃蕭氏蕭宛知居所。

  金碧堂皇,琉璃燈盞,可見奢侈,殿內卻還掛著幾絲白綢,顯得格格不入。貴妃榻上,貴妃蕭氏微閉著眼睛,手中把玩著琉璃珠,殿內檀香冉冉,暗香浮動。一身不下百金的雲錦,頭戴金雀珠釵,柳葉彎眉,紅唇微張,三十出頭的女人倒像是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曾經蕭宛知可是蘭陵城風靡萬千的絕色貴女,即便是已經過了年紀,卻無法在她臉上看到半絲風霜,也難怪永帝如此寵愛。

  “皇上對於立後一事怎麽說!”

  侍女雲柳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聽到蕭宛知問及立後一事,雲柳複於腰間的手不禁緊緊握了握,透露出濃濃的小心翼翼和緊張。

  “回娘娘的話,方才在朝堂上,禮部尚書提出立娘娘為後,眾臣附議,蕭大將軍與寧國公皆無異議。但據傳回的消息,皇上稱改日再議!”

  蕭宛織輕挑嘴角,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原本美麗的容顏竟讓人有些不寒而栗,瞬間殿中的空氣變得愈發冰冷。

  “改日再議!皇上分明是在搪塞本宮與父親,整整十年,皇上心中還是放不下寧子意。本宮為貴妃多年,自寧子意死後便獨攬後宮大權,卻一直等不到封後聖旨。想本宮當初,隻因愛慕皇上,不計較正妃之位,甘為側妃……”

  說到這,蕭宛織的聲音變得弱了下來。突然,卻變了聲音的淩厲。

  “如今本宮有稷兒,自然要為稷兒的將來考慮,傳話給父親,勢必聯合朝臣給皇上施壓,隻要本宮封後,父親便是名正言順的國丈,稷兒也是嫡子,便有更大的機會同公冶景行爭上一爭!”

  “是”

  雲柳起身準備吩咐人去傳話。

  而蕭宛織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中閃過一抹幽光,輕聲道,“等等!”

  “娘娘有何吩咐?”雲柳立馬恭恭敬敬轉過身,微微頷首。

  “宣清長公主之死,皇上甚是悲痛。本宮身為貴妃,理應同皇上同憂。吩咐下去,把殿內都掛滿白綢,伺候本宮去換一件素淨的衣裳,把這雲錦給換了。切不可讓人抓住把柄!”蕭宛知看了眼殿中未掛滿的白綢,隨即抬起手摸了摸頭上的步搖緩緩說道。

  “是!”

  蕭宛織在侍女雲柳的攙扶下緩緩走進裏間,不一會殿中都掛滿了白綢……

  …………

  離府濯塵園。

  一身青衣的風良辰緩緩停下手中的琴,拂住,深深歎了口氣,起身將琴抱在懷中,走近離幸。一舉一動,不似凡人,不染纖塵,仿佛步步生花,眾人都看著他。

  煙翠與落蘊看著也沒有阻止,隻見離幸在與她三步的距離時停下了,隻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這才鼓起了勇氣,輕聲道:“節哀,離姑娘,逝者已逝,終無可挽回,切勿過度悲傷!”

  他的聲音如三月的嬌陽融化了冬季的初雪,如山中的清泉緩緩從耳邊流過。

  離幸坐在椅子上,麵前是早已被墨水毀壞的畫,眼中早已失了光澤,隻剩下濃濃的空洞,白皙的臉上似乎還能夠看到朱淚的痕跡。離幸緩緩抬起頭,青絲已被清風吹亂了些許,看著風良辰,隻那一瞬,便足以讓兩人失了心魂。

  落蘊看著兩人,眉頭緊蹙,連忙出聲:“小姐,奴婢已命人準備好馬車,是否啟程前往寧國公府?”

  落蘊的話拉回了離幸的思緒,離幸這才反應過來,抬起手擦了擦臉,連忙說道,“現在就走!”

  於是離幸起身從風良辰身邊擦肩而過,一絲眼神絲毫都沒有給他,風良辰的眼中雖平靜無波,內心卻早已波濤洶湧。她的眼中始終沒有自己分毫,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琴師,風良辰嘴角有一抹苦澀,皆吞入腹。

  離幸走了,自然也沒有人聽琴了。

  風良辰抱著琴,準備離開,轉身看到煙翠,見她也看著自己,眼眸一閃,出現幾分狡猾。

  “敢問煙翠姑娘,為何宣清長公主薨了,離姑娘要趕往寧國公府,是何淵源!”

  煙翠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圍,拉過風良辰,悄悄說道:

  “琴師剛來,不知這其中原故!寧國公府的世子寧暮起與宣清長公主年少相識,深情厚誼。可北衡求親,皇上隻能將宣清長公主嫁了過去,世子與公主不僅早已私定終身,而且三年前的太後娘娘壽辰,皇上便已給兩人賜了婚,北衡求親,兩人隻能被活活拆散。如今宣清公主沒了,小姐自是要趕往寧國公府的!”

  煙翠緩緩說著,眼中也湧現了一抹悲傷,畢竟在煙翠的心中公冶舒窈是個溫柔至極的公主,又是離幸最好的密友,提及這樣的事自然避免不了內心的脆弱。畢竟當初煙翠跟在離幸身邊,也算是見證了公冶舒窈和寧暮起的坎坷之路。

  風良辰一挑眉頭,微微頷首,露出一笑,足以魅惑人心。

  “多謝煙翠姑娘告知!”

  煙翠的臉上湧現淡淡的紅暈,像極了情竇初開的樣子,方才的傷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蘭陵城中,車水馬龍,大街小巷,街攤集市熱鬧無比,一輛樸素低調而又不失奢華的馬車從集市緩緩經過,行人紛紛避讓……

  寧國公府。

  花水樓台,陽光刺眼,一身白衣,立於亭下,俊秀的容顏,幾分風霜的打擊,眼神黯淡無光,青絲有一絲絲的淩亂,空中盡是酒的味道,地上桌上雜亂的酒瓶,瓶口還在滴落幾滴清釀……

  手持玉簫,緩緩而起,簫聲流出,悅人心田,卻也泛起幾絲愁容。

  一曲終,卻還未見停。寧暮起,堂堂世子,風華少年郎卻落得這般模樣,隻因情故。

  寧暮起緩緩放下蕭,眼神兩行清淚落下,壓抑的痛苦再也無法控製,隻見他沉重地閉上了眼,口中似是吐出二字,緊閉的雙眼無不在訴說著他強忍的痛苦,悲傷蔓延,雙眸中仿佛要決堤,顫抖的雙肩和手臂透露著他濃濃的無聲地苦痛。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眼中早已沒有了原有的光亮和神采奕奕,如今隻剩下無盡的疲憊與空洞,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哭求而不得。

  寧暮起得到了公冶舒窈的愛,卻是沒能留住她的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走向遠方,與自己死生不複相見。

  “舒兒……”

  白衣翩翩的少年郎落淚,萬花同悲,院內霎時失了顏色。

  突然一雙手緩緩落在了寧暮起的肩上,透露著濃濃的無可奈何,“節哀,宣清定不願意見你如此模樣!別忘了,你終是寧國公府的世子!”

  是公冶景行,對於宣清長公主的離世,他也是傷心人中的一個,唯一的妹妹死於非命,終究是有撕心之痛。可是卻也無法令死人起死回生。

  寧暮起含淚笑出了聲,眼中的光芒隕落,隻剩一片黑暗。笑聲中包含濃濃的淒涼與悲切,像是癲狂了一般,那眉似月早已被風霜所蓋,剩下的隻是深深的悔恨,含著淚,淚水湧入口中。

  “舒兒,遠嫁北衡那年才十五,不過十七便死於非命,死後,連遺體都不得回歸故土。她心心念念的隻是那唯一的自由,可……我答應過她,要娶她為妻,帶她遠離權謀,去浪跡,去覓安逸。世子又如何,寧國公府又如何,我終究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與別人為妻,最終再無相見。如今她不在了,我卻連她的遺體都無法見上一麵!”

  寧暮起轉頭看向公冶景行,左眼的淚水落盡嘴中,帶著濃濃的癲狂,那雙眼微紅遺留下的隻是撕心裂肺。

  “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為什麽上天要這麽殘忍,殘忍地剝奪了她的生命。舒兒已經犧牲了自己,卻最終什麽也沒能得到,落得這般下場,為什麽,為什麽,上天為什麽要這麽殘忍!”

  撲通一聲,寧暮起跪在了地上,玉簫也從他手中滑落,雙手緊緊握成了拳,淚濕地上,隻聽他輕聲反複呢喃幾句,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上天不能夠善待於她!舒兒,我的舒兒……!”

  寧暮起早已泣不成聲,原本心高氣傲的白衣少年如今卻變得如此模樣,世間情之一字,終究害人害己……

  公冶景行見寧暮起如此模樣此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拿起酒,狠狠地喝了一口。一個是自己的親妹妹,一個是自己的好兄弟,兩個人皆深陷其中,公冶景行痛苦不會比寧暮起少,因為公冶景行的痛苦中充斥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悔恨,那是三年前的鬆口,也是造成他與離幸關係愈演愈烈的導火索。

  轉眼處,離幸站在亭下拐角,雙眼微紅,卻未曾掉下淚來,或許這種隱忍的傷痛便是離幸所痛之處。

  離幸看到了公冶景行的眼神,緩緩從拐角處走出,對於公冶景行在寧國公府,在意料之外卻也身處情理之中。

  離幸沒有兄姊,對這一個外祖的表哥甚是親近,如今這幅樣子,真是心疼壞了離幸。

  離幸將滾落在一旁的玉簫彎腰撿起,遞到寧暮起的麵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素來被譽為東闕才女之稱的她,此時竟不知該如何去安慰敬愛的表兄,遠嫁離世,麵對心愛之人接二連三的打擊,這份痛沒有相同的經曆,又何來真正的感同身受……

  “這是舒姐姐送與表兄的,是舒姐姐的心愛之物,表兄可要收好!這可是舒姐姐留給表兄唯一的東西了……”

  離幸強忍著心中的疼痛,慢慢開口,聲音中有幾分顫抖和嘶啞,聽得出離幸因為過度傷心嗓子都變啞了,來的路上離幸一直告訴自己要忍住不哭,要忍住不哭,因為最傷心的人是寧暮起,生死兩隔,愛而不得誰又會比誰少呢!

  寧暮起抬頭看了離幸一眼,眼中似乎有一抹淺淺地光,像極了來自地獄的救贖。寧暮起緩緩伸出手握住玉簫,眼中似有一抹堅定閃過。

  “我從未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