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要當兵
作者:美那裏      更新:2020-11-12 07:50      字數:2383
  聽見玄卓善說出“我要當兵”這四個字,屋裏的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啊?”

  “啥?”

  “莫西米嘎(朝鮮語,‘什麽’的意思)?”

  “莫依拉姑(朝鮮語,‘說什麽’的意思)?”

  玄卓善見在場的人一個個驚鄂的樣子,又用漢語一字一句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要、當、兵!”

  這下大家聽明白了:她要當兵!

  她要當兵,而且她會說漢語!

  這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原以為她會像樸阿爸依想的那樣,反感這樣的“相親”方式而拒絕“相親”;或者會按富誌儉希望的那樣,從這一個排的小夥子中挑選出自己喜歡的對象;或者像郎玉梅說的那樣,她一個喜歡的也沒有……但誰也沒有想到,大家等了這麽半天,她說出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要當兵,而且,竟然是用漢語說出來的。

  這可嚇了大家一大跳。他們一下子都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兒瞪小眼兒,一個個目瞪口呆、瞠目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麽。

  富誌儉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努力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表情盡量舒緩地問:“你會漢語”?

  玄卓善搖了搖頭。

  “那你能聽懂漢語?”富誌儉接著問。

  玄卓善沒搖頭,也沒點頭,她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這是她第一次在實際生活中使用漢語,她不知道自己會的那些單詞、那些句子到底能不能真正與漢族人交流,算不算是會講漢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聽懂的那些短語、短句,算不算能聽懂漢語。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真正的跟漢族人對話過,甚至可以說也從來沒有跟朝鮮人用漢語對話過。

  玄卓善雖然在中國出生、長大,但是從小到大能接觸到的差不多都是新義州的同鄉,很少跟當地人來往。

  玄卓善的父親是從朝鮮逃難過來的,在逃難的路上遇到了玄卓善的母親。他們過江之後,找到了先前來到這裏的幾個老鄉,在離他們駐地不遠的江邊上,選了一個地勢平坦、日照充足而且背風的地方安頓下來,伐樹造屋,結廬而居,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玄卓善的父親從小在朝鮮的江邊長大,會打魚。到了中國以後,仍然以打魚為生。他總是早上起早打魚,打上來的魚有時候當場賣給縣城裏或堡子上來收魚的,有時候自己拿到堡子上賣,賣不完的,拿回去曬,曬成魚幹,趕集的時候拿到集上去賣。

  在江邊山上長大的玄卓善,對外麵的世界充滿了向往。她對外麵世界的認知,主要是通過堡子上每個月的6次“大集”完成的。

  堡子上每逢1、6是大集,也就是每個月的1號、6號、11號、16號、21號和26號這6天,是趕集的日子。當然,有的月份還有31號,但這天不是“集”。玄卓善想,可能是因為第二天就是下個月的1號,1號是“集”,兩個“集”不能挨著,中間要隔幾天。

  每次到了要趕集的日子,玄卓善都會記得清清楚楚,通常前一天晚上,她會高興得一宿睡不著覺,每隔一、兩個小時就跑到外麵,看看天亮了沒有,生怕睡著了錯過趕集的時間。

  到了趕集這天,堡子上非常熱鬧,好像十裏八鄉的人都來了,還有一些縣城裏的人,熙熙攘攘,有買東西的,有賣東西的,玄卓善感覺,這裏好像什麽都有。

  除了趕集,在玄卓善的世界裏,還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每到新年前後,她都會見到誌浩哥和貞淑姐。

  誌浩和貞淑是鄰居金馬達邁(馬達邁:朝鮮語,“大娘、伯母”的意思)家的孩子,誌浩是哥哥、貞淑是妹妹,他們比玄卓善大幾歲。金家兄妹倆都在龍井的大成中學上學,每年寒假的時候回家,三月份開學就回學校,玄卓善便很珍惜這段時間,幾乎天天都要到金馬達邁家去。

  “歐巴(朝鮮語,‘哥哥’的意思),為什麽要去龍井上學?”

  “恩妮(朝鮮語,‘姐姐’的意思),“龍井很遠嗎?”

  “你們在龍井學什麽呀?”

  “龍井有堡子大嗎?”

  每次見到金家兄妹,玄卓善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金家的歐巴和恩妮總是很耐心地回答她。

  他們告訴她,龍井有一所學校叫作大成中學,是一名叫薑勳的朝鮮人創辦的,所以那裏的學生都是朝鮮人。他們在那裏不僅學朝鮮文化,還學漢語、日語和英語。

  “暑假的時候,我們還到農村辦農民夜校,一麵掃盲,一麵給他們講道理。”金誌浩說。

  “掃盲是什麽?”玄卓善奇怪地問。

  “掃盲就是教人識字。教朝鮮語,也教漢語。”金貞淑對玄卓善說:“龍井有許多朝鮮人會說漢語,會寫漢字;也有許多中國人會講朝鮮語、會寫朝鮮文字。”

  “教人識字為什麽叫掃盲?”玄卓善還是不解。

  金誌浩耐心地說:“不識字的人,就好像盲人一樣,不能真正地認識這個世界,是睜著眼睛的盲人。”

  “我也想學習,歐巴,你也給我掃盲,好嗎?”玄卓善對金誌浩:“我不想作睜著眼睛的盲人。”

  金誌浩沒想到,玄卓善非常聰明,而且特別用功,學東西特別快,兩個寒假下來,玄卓善已經可以讀一些課本了。於是,金誌浩決定教她說漢語。

  中學畢業前夕,金誌浩在學校加入了**,畢業後,他參加了抗日隊伍,跟著部隊走了。

  玄卓善牢牢地記住了誌浩哥的話,不當睜著眼睛的盲人。金誌浩當兵走了以後,玄卓善就央求貞淑姐教她學習,隻要一放寒假,她們倆人就粘在一起。金貞淑教她學習朝鮮曆史,也教她說漢語、寫漢字,給她講抗日鬥爭的故事;也給她講誌浩哥,說男子都要拿起槍,上前線,打鬼子;還給她講自己的森賽(森賽:朝鮮語,“老師”的意思),她說她崇拜自己的森賽。

  有一天,金貞淑告訴玄卓善,他們要搬家了。她說,等中學畢業她就到延吉去教書,金馬達邁也會和她一起去延吉。

  “延吉在哪兒?”玄卓善難過地問:“我們以後還會見麵嗎?”

  後來,玄卓善聽說貞淑姐也去當兵了,她想,貞淑姐一定是跟她的森賽一起去的。

  “你要當兵?”民兵連長富誌儉問:“你知道什麽是當兵?”

  玄卓善點點頭,同時用手指了一下操場上的民兵。

  “你要當民兵?”富誌儉又問了一句。

  “民兵?”玄卓善重複了一句,似乎感到“民兵”一詞很意外,接著,她點點頭,說:“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