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何去何從
作者:美那裏      更新:2020-11-12 07:50      字數:2390
  朝鮮人管小夥兒叫“南木咂”,即“男子”;管姑娘叫“妞咂”,即“女子”。這樣的朝鮮話富誌儉能聽懂,他認為這樣的詞是由漢語轉化的,因為聽著特像漢語。

  富誌儉和郎玉梅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這個“妞咂”,並且快速地在腦子裏思考著這個“妞咂”該如何安置。

  葉鎮長則低著頭,背著手,在屋裏慢慢地來回走,不停地自言自語:“咋整好呢、咋整好呢?”

  沉默了半天,富誌儉問“她多大了?姓什麽?”

  樸阿爸依說,她姓玄,今年16歲,她的父母20年前來的中國,是在中國結的婚,都是新義州人,這裏沒有什麽親戚。

  樸阿爸依邊說邊站起來,走到富誌儉身邊,把富誌儉別在上衣兜裏的鋼筆摘下來,擰開筆帽,甩了甩,又拿起富誌儉的左手,在他的手心兒上寫下“玄卓善”三個字,說這是姑娘的名字。

  “玄卓善!”富誌儉看著自己的手心兒念道。

  玄卓善低著頭,無聲的落著淚,烏黑的長發散落著,垂在臉上、垂在淡青色的衣服上。朝鮮女人的服裝是短衣長裙,上身短到剛過胸,叫“則高麗”,斜領、無扣,衣上有長長的白布帶在右肩下方打蝴蝶結,固定住衣服。裙子則很長,叫做“契瑪”,長可及地。腰間有細褶,寬鬆飄逸。這種上短下長、上緊下鬆的服飾既顯腰兒、又顯個兒,能夠較好修飾女子的身材。

  富誌儉看不清她的臉,隻感覺這個又瘦又高的高麗姑娘很羸弱,弱不禁風,讓人心疼。

  像玄卓善家這樣住在山上的散戶,在鴨綠江中下遊沿岸並不罕見,老人、女人和孩子一般都不會講漢語。有些人雖然生在中國,但他們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都是朝鮮人,周圍來往的大部分是同鄉,生活圈子比較封閉。玄卓善從小沒怎麽接觸過外界,冷不丁遇到母親失蹤這樣天大的事,早已驚慌失措、感覺天塌了一樣,沒有什麽主意了。

  富誌儉走近玄卓善,溫和地說:“孩子,你別哭,我們這就去找你的歐媽”。

  玄卓善仍然是一聲不語。

  樸阿爸依說:“夠嗆啊,正瑪利(朝鮮語,‘說真的’的意思)夠嗆啊!她好幾天了,不吃飯、不喝水。”

  “夠嗆”這個詞,在堡子上被朝鮮人用得很寬泛,有的指很辛苦,有的指很累、吃不消,樸阿爸依說的這個“夠嗆”,大概是很愁人的意思。

  富誌儉歎息了一聲,說:“不吃飯怎麽能行呢!”

  葉鎮長也說:“是呀,你得吃飯呀,你媽媽下落不明,你要是再餓出個好歹來,可咋整?”

  “真沒整。”郎玉梅皺著眉頭說:“她在這疙瘩沒有直係親屬,這大姑娘家家的住在非親非故的同鄉家裏,既不方便,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樸阿爸依說:“郎民政,正瑪利對不起。我們也是能力不行,不得不把這個女子送到政府來。”

  郎玉梅馬上說:“我知道、我知道。”

  郎玉梅相信樸阿爸依說的都是真心話。堡子上的人都知道朝鮮人抱團兒,誰家有難,同鄉都會施以援手,平時在生意上、各種場合上也都會互相關照。這很正常,他們從一個國家來到另一個國家,雖然隻有一江隔,但是語言、文字、生活習慣完全不同,特別初來乍到的,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抺黑,跟個聾子、啞巴似的,擱誰誰不抓瞎,所以聚堆兒、抱團兒是一種本能。她知道,但凡樸阿爸依他們能有辦法,也不會一大早上把這個姑娘帶到鎮政府來。

  葉鎮長笑了笑,對樸阿爸依說“阿爸依,可別說對不起,群眾有困難找政府就對了。隻是咱們鎮政府才成立沒多久,現在還沒有能力開辦孤兒院……”

  “孤獨院”三個字剛說出口,葉鎮長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失言,趕緊停住,然後抱歉地看了一眼玄卓善,接著說“我是說這娃兒的媽媽如果真的找不到了的話,沒爹沒媽,鎮政府又沒有……”

  葉鎮長硬是把“孤兒院”三個字嗯回去了,他雖然覺得找到玄卓善的媽媽希望不大,但畢竟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蓋棺定論”吧,況且,這才失蹤沒幾天。

  看到葉鎮長表情有些不自然,樸阿爸依說:“葉鎮長,沒什麽的,其實我們心裏都明白,玄阿支媽妮(阿支瑪妮:朝鮮語,大嫂、大嬸等,泛指朝鮮中年女性)生還的希望不大,不容樂觀。”

  郎玉梅佩服樸阿爸依的直率,心想:“該咋的是咋的,發昏當不了死。這女娃的媽一天不回來,這女娃一天就是個問題。”

  “像她這個年齡吧,不大不小的,送人吧,太大了;嫁人吧,又太小了。你說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又這麽瘦,看著一股風都能給刮倒……”郎玉梅犯愁地說。

  沒想到葉鎮長卻豁然開朗,他說:“哎,小郎,你別說,你這倒是提醒我了,16歲可不算小了,我媽16歲的時候,已經生我了;15歲就已經犧牲了。我看不如在堡子上給她說個人家,找個可靠的男人,讓她多吃點飯,再生個娃,不就胖了嘛,不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嘛。”

  “行嗎?”郎玉梅問。

  樸阿爸依看了看玄卓善,對郎玉梅說:“郎民政,其實我們也這樣想過。”

  樸阿爸依說,16歲的姑娘今後不可能一個人在山裏生活,以目前情況來看,最好的辦法就是給她找個丈夫。可是朝鮮人婚配有許多講究、許多禁忌,比如“同姓同本不婚”、“異姓同本不婚”;比如男女雙方的生辰必須匹配等等。他們把同鄉裏的單身男子看了又看,也沒有一個合適的。

  葉鎮長他們聽說過,朝鮮人的孩子結婚對象都是從小就作打算的。由於朝鮮人在這裏畢竟是少數,找對象的範圍比滿族和漢族要小得多,十裏八鄉誰家有“妞咂”、誰家有“南木咂”,早就被人惦記上了。

  葉鎮長心想,朝鮮人的婚配禁忌那老多,雖說這十裏八鄉的朝鮮人不算少,就算是請兄弟鄉鎮幫忙發動群眾,但是要找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十天半拉月能做到的。遠水解不了近渴呀。葉鎮長在心裏說:“再者說了,婚姻它是講緣分的,緣分天定,不能“捥到筐裏就是菜”吧,唉!”

  郎玉梅也一籌莫展,坐在椅子上直犯愁。那幾個朝鮮人都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屋裏的氣氛有點低沉。

  這時,民兵們已經集合好了,在鎮政府大院裏一排一排地站得整整齊齊。

  半天沒說話的民兵連長富誌儉突然一拍大腿,站起來說了一句:“我有一個辦法!”